1
山一座连着一座,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灰。一望无际的灰色包围着村子,点缀着荒山的斑斓的微绿,淡化在群山中。
山路隐隐约约盘着。
赔娃儿就像骑在路上一样,顺着山路往回走。
赔娃儿还是个孩子,长得壮实。他黝黑的肌肤在黑色的夜幕里显得更黑了。
“赔娃儿啊,你怎么走这么慢?你看人家的懒哥儿,早回来了,人家还是个女孩子呢。你是不是有跑到田里抓泥鳅了?你整天都不让我省心,懒哥儿是女娃,我都疼着呢,你倒好,老是让我心烦。”赔娃儿的妈,一看到赔娃儿走进屋,就唧唧歪歪唠叨。赔娃儿低着头,使劲咬着嘴唇,立即有鲜红的血流出来,他的嘴唇就像涂了脂肪一样,亮亮的。
“赔娃儿,来吃饭吧。别站在那像柱子似的,碍眼!”赔娃儿的妈,从灶边的木头板凳上站起身,狠狠瞪赔娃儿娃一眼。赔娃儿刚抬起的头立即又低下去,唯唯诺诺走向锅台。
锅台上的污垢糊了满满一层。盛饭的时候,赔娃儿的垂下来的袖子在这污垢上蹭来蹭去,污垢还是结在那儿,硬邦邦的。
“妈,我没偷懒,是牛不听话,到处跑。我拦不住……”赔娃儿抬起头望着正在洗手的妈,也看着盆里的水由透明变得黢黑。
赔娃儿的妈拿起灰色的毛巾在手上蹭着。嘿,手真的干净了!她板着一张脸,淡淡说着:“没偷懒?谁知道呢,你们这些孩子就是比不上我们,要力气没力气的。你问你爹,我们小的时候可比你们强得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担得起一百多斤的柴了,还从高山上担回来的。”说着,她还指了指门前的大山,可是山已经在黑夜中沉下。
赔娃儿理亏似的,又低下头,只顾埋头吃饭。
还有些事,赔娃儿还不敢开口说。他只能吃饭,然后洗碗,接着就在梦里念叨自己心想的那件事儿。
2
天还没亮,赔娃儿就起床了。山的轮廓若隐若现,山脚撩起一层薄雾。
厨房的灯亮着,他的妈已经在厨房张罗早饭。
微弱的灯光用手揽着厨房,就像母亲揽着心爱的孩子一般。赔娃儿坐在灶台前的木凳上,用钳子拨弄着灶里的柴火。一个火星蹦出来,落在赔娃儿的露出的膝盖的破裤子上。赔娃儿赶紧用手拨掉火星,一看,裤子竟然烧出一个洞,洞小,看不出来,但赔娃儿就怕妈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不禁心虚起来,额头渗出几滴大汗珠子。
赔娃儿又怕妈现在就看出不对劲,只好低着头,用手里的钳子在地上画圈圈。
“赔娃儿,去叫你爹起来吃饭。”赔娃儿被吓一跳,不过,他还是从容站起来,向厨房外走去。他的妈还在叽咕:“没一个省心的,吃个饭还要喊。我整天忙死忙活有个屁用……”
赔娃儿一走出厨房,就深深倒吸一口凉气,像从牢房释放出来的赌徒一样。
屋里还是漆黑一片,赔娃儿就把手伸到墙角,摸了半天才摸住拉灯的细绳。“咔嗒”一声后,屋里真亮起来了,比厨房的灯亮些。他走向爹的房门,他敲了好几声,爹才哼唧着回答:“知道了,每天这么折腾,这不是要人命吗。睡个觉都不得清净,这日子过的,哎!”
听到爹的回答,赔娃儿就转身离开,要不然,他又得挨顿骂。他的爹就是这样,心情不好就往身边的人发火。木板床“咯吱咯吱”响,赔娃儿想笑,又没敢笑出声。
爹很快就收拾好了,就坐在赔娃儿旁边的长条板凳上。赔娃儿很紧张,用手护着膝盖的小洞,手就一直搓,差点搓掉一层皮。
饭做好了,赔娃儿就草草吃完饭,就去开牛圈门。
牛已经“哞哞”叫起来。牛看到赔娃儿总是要叫。
“赔娃儿,中午热,就早点回来,别中暑了。好好看着牛,别让它们跑庄稼地去了。”
六头牛撅着尾巴,接着就是几坨屎的落地声。赔娃儿看得多,自然没什么,这是牛的习惯,自己不也有习惯吗?
赔娃儿应着妈的话,就赶着牛走下院子。牛在前,人在后,这么走着,看起来还很惬意。赔娃儿拿着自己做的鞭子,在地上使劲抽,他不到万不得已就不抽牛。
牛的叫声扰乱了清晨,别家的牛也开始“哞哞”叫。
山路很长,蜿蜒曲折,拐来拐去,就是看不到头。
看不到头,但能走到头。赔娃儿在这条路上走了太多回,哪儿的路他都知道。
赔娃儿悠闲走着,牛也开始怠慢,它们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啃地上带着露珠的草。赔娃儿还在想那件事呢。
当赔娃儿把牛赶到半山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山能够清晰显现出来。赔娃儿对这山可说是了如指掌。他坐在高高的隆起的石头上。他喜欢坐在这儿,看着远处大路上闪过的车,看着村里人挑着筐或是扛着锄头到地里干活。这样的日子至少也有两年了吧。
赔娃儿才十四岁。他的妹妹还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娃娃,放在外婆家。家里没人照顾她,就只能这样。赔娃儿的爷爷奶奶只照看男娃,女娃就不管。赔娃儿的外婆还是个很慈祥的人呢,她不嫌弃女娃,疼得像宝贝蛋子。
“张家生的孩子,外人倒养着呢。女娃是养给别人的,哪里像男娃可靠。”赔娃儿的奶奶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每次赔娃儿听见,就当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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