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野花开遍山野。羊肠小道的小河里,浮萍已经浮到了水面,开始发芽变绿。石桥旁,一株锯了头的柳树,叶芽已经烟绿了 许多。晌午,一只金黄威武的大公鸡,正站在王家柴栏里一截榆树桩上啼叫。每到这个时候。只要谁家金鸡一叫,村里的鸡鸭必会连叫起来。这是,村姑媳妇,便知是做午饭的时候了。
窑沟东沟口组,山花岭后,住有一户人家。是值春耕,李存天不亮,就在他家后破翻地。到得中午收工,他把黄布褂脱掉,搭在肩上,就露出黑滑结实的肌肉。既不怕日头灼烧,也不怕路边花草棘刺,边哼着山歌,便往家里走。
李存是个孤儿。在他出生第二天,父母就被土匪劫杀。那年头,幸被村口孤老头抚养长大。到他六岁时,孤老头一天夜里去上茅房。李存早上起来,孤老头竟溺死在尿缸里。村里人怜其仁厚,就用一张席卷了,埋在东沟口那棵古树下。后来,李存就守了孤老头儿的家。乡亲街邻念他可怜,时常接济。日久年深,李存就慢慢开始懂事。首先,他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世上再没有亲人;还知道,自己能够活着,能够健康长大,这都归功于苦命的孤老头不弃收养,和慈善朴实村邻的恩惠。有时候,他一个人坐到那棵古树下,一面惆怅,一面放声哭泣。以至于跪倒树下,长时不移地瞧着古树枝枝叶叶。他看那树叶,就认为是娘亲的灵魂附在上面;那树杆,就是父亲和孤老爷爷的高大身躯。一日,他要去哭丧七八次。村里王宝的闺女,跟他是同年同月生的,只是他比王会早出两个时辰。每次王会割猪草,都会碰上他跪在树下,于是就上前劝慰:这有什么烦恼的?我爸去的早。我一样也伤心流泪。但老不能这样。都这般大伤过悲,岂又不生病的?更何况你还是个大男人呢!
李存从小没有亲人,素来也没有人这样安慰过他。虽没读过书,但男人气魄骨子里自来就有。只要他一听王会说他是男人,他就立马停止哭声,好像自己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似的。
这天晚上,李存去河边散步。刚在河边一块青石上坐下,忽有一只松鼠电一般从树上不偏不倚掉在他的怀里,然后就四处逃散。他不慌不忙,随手摸了一块石头,随手扔去。那肥大灰毛松鼠就应声倒地。生平他没吃过肉。这天晚上,他用木柴燃不起大火,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根细铁丝,穿了屁眼儿,就放到火上去烤。还不等全熟,他就馋得连肠内脏一气吃个净光,竟连一块骨头也不吐。眼看他二十岁的人了,以往靠左邻右舍施舍喂吃喂喝。现在,他长大了,也不好意思了。孤老头临走时,留给他一支土枪,他没事就去山里打猎。尽管进山无数次,但回来从不见有猎物带回。如今,子弹火药用尽,他就不再上山狩猎,就整天泡在河里摸鱼。窑沟河潭大水深,人不到水边,水里的鱼儿早吓跑了。抓了半天,一条也不曾抓到。尽管如此,也没饿死他。他人诚老实,身体强壮,加上勤快,就在屋后荒坡开垦二亩生地;一亩种包谷,一亩种小麦。每年秋收时节,总有吃不完的粮食。他喜欢看电影,要是说谁家过红白喜事晚上放影,他第一个准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目的地。人家去看电影要带凳子,而他家穷。每到看电影时,他就提前两个小时给自己选地盘。往往不是在高高的树丫上,就是在某人的房檐下。好几次,他坐在树上看得出神,一高兴就忘情掉下来。虽然遭受辱骂却禀性不改,说人到了空中才看得过瘾。
论长相,他还算生得白净,双眼皮,高鼻梁。尤其是那一头柔顺如丝的头发,见风就乱的一塌糊涂,但风停了,头只需轻轻一摇,就是再乱又立马恢复了整齐原壮。他现在所住是两间草房,遇风下雨,里面就会渗水。后来,他去王会家要了几张破油纸,回来一一蒙住,这屋子就从没漏过。屋子虽破烂不堪,但却十分暖和。在屋里靠墙东边有张土炕,炕头有个火堂。冬天,只要在炕头搭上一堆火,那冷似寒铁的土炕,立马就会暖和滚烫起来。
他没读过书,斗大的子放在眼前不识一个;但他有个嗜好,就是吹笛子。他喜欢《二泉映月》和《天仙配》。以往村里人,谁也不知他会这些。又一次,西沟组大庙王天秀千金出嫁,路过他家门前。他见吹鼓手吹奏《天仙配》,他浑身来劲。立马跑回家拿来笛子,直立立站在场边柳树下,就大声不喘地吹了起来。结果,他这一吹,吹鼓手全都傻了眼。李存一抬头,恰好与那出嫁新娘两目相撞。李存就突然停住,笛子不觉脱手,正好把一只驮着甲虫急忙赶路的蚂蚁砸死。等他醒悟过来,队伍已经拐了弯子,看不见了。
从此以后,他闲了,就会一口气爬到村口那棵大古树上,长一声,短一声吹着笛子。直到现在,他走到哪里,就把那根笛子带到哪里。人家是逢着高兴事儿吹吹助兴,他不管这些,谁家死人,孩子过十天,总之红白喜事,他一坐下来就吹。开始,村里人说他吹的好听,后来,人听烦了,说他吹的像苍蝇掉到尿壶里一样难听。
其实,他是过于孤独,从小缺乏母爱的他,唯有笛音能无穷无尽、惟妙惟肖地帮他抒怀感慨。有时,他抱怨的想,人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明明是来受苦,却还要争先恐后的生育长大,最后,在痛苦中挣扎离去。唉,人呀,就是命苦。大多数人活着,实还不如一只流浪狗——事实上完全是这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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