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那些事
二
我们的教室在东教学楼四楼。高二在西教学楼，高三在中教学楼。据说，每一届的高三都在中教学楼，以体现重中之重，紫禁城不是在北京城的中心吗？皇帝的金銮殿不是又在紫禁城的中心吗？
十八班在四楼，教室的门上贴着八个大字：“入室即静，落座即学。”黑板的正上方，贴着十个红体大字：这里是我们一生的骄傲。右上方贴着一面五星红旗。南北两面墙上，分别挂着两块牌子，上面写着励志语录，南面两块是：成功等于时间加汗水；人生，没有等出来的美丽，只有走出来的辉煌。北面两块是：细节决定成败，魔鬼藏在细节里；成功决定于态度，态度决定高度。后墙黑板的正上方贴着一副对联：一生之苦今日吃，三年之乐来日享。“后墙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写着疯狂英语李阳的名言：You can do it.! You can achieve it ! You can make it !
开学前三天，主要学习校纪校规、班级公约和整理内务。校纪校规和初中的没有什么两样，以《中学生守则》为框架添油加醋，老生常谈。整理内务主要是叠被子放鞋子，被子要叠成豆腐块，鞋子要统一鞋尖朝里。班级公约倒有些意思，是老班“伙同”班干部商讨制定的，我是语文课代表，也在参政议政之列。经过一天的激烈辩论，公约新鲜出炉了，装订了，挂在宣传栏里。拣其精要，摘录如下：
一 认识自我
我们是学生，学习是我们的职责、荣誉和灵魂
没有不可能，永远不认输。
没有人能打倒你，除了你自己
二 约法十二章
1 迟到者，主动背诵当年拿破仑因迟到一分钟而兵败滑铁卢的故事。早退、旷课、有事不请假，早自习前围操场跑5圈
2 不带跑校证出校门者，倒垃圾两周
3 旷课，通知家长，不能参加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评选
4 给同学起绰号、讲脏话者，擦门窗一个月
5 早读、午睡、自习，讲话、走动者，打扫宿舍走廊、楼梯及办公室
6 上课及在公共场所吃零食者，一次向班级献爱心5元，多次累计
7 熄灯后讲话、走动者，第二天早自习前围操场跑5圈，扣2分，向班级献爱心5元，多次累计
8 不认真做操、跑操者，课间操在队前领操，严重者在主席台领操，班会时自喊自做一次
9 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玩游戏，违者当众表演，并由本人通知家长，屡教不改者回家反省一周
10 男女同学过多过分亲密交往，通知家长
11 传纸条者，向全班同学宣读纸条内容
12 上课看杂志、小说，没收，以书价向班级献爱心
老班嗓子哑了。由于开学后前三天没有正式上课，
老班说：“一个人，如果不上大学，他便白来这个世界了，不上大学成为有些人一生的痛，上不了你想上的大学，也是一生的痛。比如我就有北大情结，上高中时想考北大，分数不够；上大学时想考北大的研究生，还是分数不够；工作后想再冲一把……”“还是分数不够！”我们异口同声地说。老班笑了，我们也都笑了。
“哈哈，都学会抢答了。工作后再考，没有那个精力了，恋爱，生子，买房，恨无分身之术，所以说春天就要干春天里的事情，等到秋天，树叶都黄了，黄花菜也凉了。许多老人被问到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时，他们的回答大都是‘年轻时不够努力’，我现在就很后悔。”
“一个人，如果不上高中，他便不知道什么是拼搏。在当今时代，尽管大学的含金量在缩水，但大学就是大学，你们的爸爸妈妈渴望你们上大学，你们自己也梦寐以求上大学，总而言之，大学必须上，不上不行，不上你就扫大街去。 ”
老班给我们算了一笔账：“假如你活到八十岁——当然你也可能会活一百岁，成为世纪老人——你现在十六七岁，你六十年的幸福就全都押在高中这三年了，所以这三年无论吃多少苦都是值得的。这三年，是地狱也好，炼狱也罢，你就把自己当成一块铁，放在里面淬炼，炼成一把利剑，到人生的荒原上去披荆斩棘，到人生的大海上去劈波斩浪。你别看现在的大学生硕士生去应聘环卫工，那可都是正经八百的事业编，一月五六千块钱呢。你要是考不上大学，连蒙山的环卫工你都应聘不上，你有力气扫大街吗？一个月七百块钱，你能养家糊口吗？我们早开学三天，就是为了提前适应高中生活，三天之后，一切就跟高二高三同步了。把高一当成高三过，我们就等于提前两年进入高三，到高三时，我们就感觉不到紧张，习惯成自然嘛，刚开始你们可能还不适应，但是习惯了就好了。”
有些沮丧，好像我们的理想都是事业编的环卫工一样。好像看出了我们脸上挂着的不屑，老班赶紧调转话头。
“当然，”老班说：“这样说可能俗了，有同学会不以为然，说我的理想怎么可能是环卫工呢？我将来要做科学家、政治家、文学家、军事家、金融家，法官、公务员，大学教授……无疑，这些都是崇高的令人尊敬的职业，但是，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有的人，风烛残年了，还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可是这一辈子他得吃饭啊，吃饱了饭才能仰望自己的理想啊，扫大街你就有饭吃，不扫大街你就饿肚子，你扫是不扫？”
有谁问军训的事，老班说取消了，教室里一片唏嘘声。我也有点失望，我倒不是想在炽热的太阳底下练站姿，只是想一睹那些教官的英姿，那些教官是不是跟电影《冲出亚马逊》中的一样酷，如果一样，无论什么残酷的考验我都乐意接受。据说取消军训，既可节省时间，又可节省费用，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老班不仅嗓子哑了，而且看上去有点憔悴。从早上五点多钟，一直到晚上十点半查完宿舍，中间除了三个饭空(有时饭空还在餐厅值班），他都在我们身边。他说：“看到你们买不上饭，买上了又吃不迭，气喘吁吁地进教室，我也心疼，我也有孩子。可是没办法，高中就这样，但愿我的孩子上高中的时候不这样。不这样行不行，也许行，也许考上名牌大学的更多，但是全国的高中都这样，全省全市全县的高中都这样，我们敢不这样吗？你们努力学习，考上个好大学，将来有了好的前程，把这三年少吃的饭少睡的觉都补上。现在不流汗，将来就有可能流泪，这是无数过来人证实了的颠扑不破的真理。”
“既然环境不能改变，我们只有适应，只有服从，无条件服从。借用美国西点军校的名言就是：报告老师，是。报告老师，不是。报告老师，没有借口。但是我不敢借用西点军校校长的话，说：给我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是精神病人，我都能把他培养成名牌大学的学生。因为你们现在不是一张白纸。”
为了加快班级成员之间的相识相知速度，老班决定拿出一上午的时间，让同学们做自我介绍。
介绍按照座次，从南到北，从前往后。
首先上台的是小个子男生戚光，不足一米六的样子。但个矮似乎并没有给他造成阴影，看起来很阳光。他说：“我叫戚光，戚继光的戚，戚继光的光，我的老老老老祖爷爷戚继光老英雄生得威武勇猛、虎背熊腰，到了我这一代，可能因为太阳撞击小行星了吧，发生了变异，生的短小精悍了。有一句至理名言说得好，浓缩的都是精华，古今中外许多伟人，都有着如我一样的海拔，孙中山一米五八，邓小平一米五八，雷锋一米五四，斯大林一米六二，路易十四一米五六，拿破仑一米六九，丘吉尔一米六零，我不敢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我可以做他们的忠实粉丝。”
“是屌丝吧！”是谁在下边小声说，引起了局部地区哄笑。
看来戚光还是很在乎自己的个子的，否则不会搬出那么多历史名人给自己壮胆。
接下来几个同学的介绍周吴郑王，中规中矩，大都一个模式：我叫某某，毕业于哪所初中，家住哪儿，我的爱好是什么。
轮到徐倩了，她的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老班说：“同学们听到徐倩说什么了吗？”“没有！”我们鼓足气力，山呼海啸。
“徐倩，”老班说，“你看，你说的话，同学们都没有听到，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说的话没有意义。我们说话，目的就是让别人听到，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说什么。你大学毕业后找工作面试时也这样说？你看现在那些积极推销自己的人，唯恐别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恨不得到哪儿都带着高音喇叭，政治家、企业家、歌星、影星是这样，小商小贩也这样，你没听到‘芝麻盐，喷——香’，‘卖——豆腐乳的——来了，五——香——豆腐——乳’？”老班惟妙惟肖的模仿引得我们大笑，鼓掌。
轮到王杨了。“我的名字是爸爸妈妈姓氏的组合。”我想起了她妈妈在宿舍里的霸权主义行为，怪不得呢，原来是个女权主义者。“我的爸爸是建设局的局长，我的妈妈是旅游局的局长。我喜欢看韩剧，喜欢吃零食，还喜欢交朋友。正像咱班主任说的，我们走到一起是缘分，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我们在一个班，至少一年，要是分科后还在一个班，那就是三年。三年的朝夕相处，那是前世多少次的回眸才换来的啊？”
她的话，除前三句雷人外，其它都是拾的老班的牙慧。
令老班没有想到的是，王杨成了始作俑者，以下的介绍完全成了拼爹拼妈。
我爸爸是某某局长，我爸爸是某某院长，我爸爸是某某老总，我爸爸是某某委员；我妈妈是某某局长，我妈妈是某某校长，我妈妈是某某主任，我妈妈是某某代表。
老班有些恼火，他说：“你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到何处去。我知道你的爸爸妈妈比我的爸爸妈妈厉害。跑题了，说你自己！谁再跑题，罚他（她）背诵爸爸妈妈的名字及职位十遍！”“好！”多数人鼓掌。看来多数同学的爸爸妈妈不是什么长什么总什么委员什么代表。
下面的介绍可圈可点的就数团支书石磊和班长邓清华了
“我的名字是一堆小石头。”石磊说，“我的爸爸妈妈希望我像石头一样结实，像太阳一样光明磊落。石头表面冷漠坚硬，但内心火热柔软，你见过又红又亮激情四射的熔岩吗？但是人不能老像熔岩一样，那样容易烫伤别人，也显得自己轻浮，所以最好还是冷却，淡定。需要我建高楼，我会当仁不让；需要我铺路基，我也毫不吝惜。总之，我这堆石头，谁需要谁就搬，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石头也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邓清华走上讲台后，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两句诗：“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好劲拔洒脱的字！我心里暗自惊叹。
“这两句诗就是我名字的出处。”邓清华说，“大家都知道，在清华有一处著名的景点，就叫水木清华，相传这四个字是康熙题写的，康熙的灵感也是出自这两句诗。这两句诗是谁写的呢？是南朝谢混，谢灵运的叔叔。水木清华现在是一个成语，意思是园林树木清幽美丽，但谢混这句诗的意思却与现在大相径庭，这句诗中的‘景’读‘影’，‘湛’读‘沉’，大意是夕阳西下，群鸟归集到池边的树上鸣叫不已，而池里的水色和池边的花木，如同沉入水中一样逐渐模糊。”
“哇塞！”全班同学称叹不已，这哪里是自我介绍，这是讲学来了。
“我爸爸妈妈给我起这个名字，源于他们的清华梦。我爸爸和妈妈都是学理科的，上清华是他们年轻时候的梦想，但我更喜欢北大，不知道北大喜欢不喜欢我，据说现在北大成了北京人的大学了。我以为北大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尊贵感，‘无狂不北大’，三年之后，让我们相聚未名湖畔博雅塔下。”
“少年心事当拿云，我喜欢。”老班带头鼓掌，“年轻人就应当树立鸿鹄之志，当年项羽看到秦始皇出行，说‘彼可取而代也’，虽然项羽没有当皇帝，却成了盖世英雄。羡慕嫉妒恨没用，你得行动起来，有些事情，年轻时不去想不去做，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想去做了。同学们不妨都做做北大清华梦，即使考不上，至少你也在不断地接近它。就像那句歌词说的，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看到教室里一片明晃晃的眼镜片，老班说：“你们要是学无所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的眼睛。若是坐办公室，站讲台，戴眼镜是相称的；若是扫大街，做搬运工，戴眼镜就不伦不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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