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兄妹十人,是表兄妹。
除了老九,我们九人,都在老家长大。外祖母生了五个儿女,供养不起,将三姨送了人,后来三姨随夫迁到别的城市,便有了老九。她似乎和我们之间有点距离,因为不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缘故。
余下我们八人,满院跑,打架闯祸的时候,老幺还未降生。外祖母老院里的红心木柑熟了又摘,摘了又熟,好几个来回以后,老幺才呱呱坠地。他是在我们兄妹几人的看护下长大的,是小姨的独生子。
家乡是贫穷的。
一件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接着老三再穿,这是常事,四姨家三姐妹常年这样。可我家里就兄妹二人,哥哥穿不了的衣服,母亲也总让我将就着穿。人虽小,但多少也懂男女款式之分,可是不愿意也没有法子,总不致于挨冷吧!不过,这确是童年让我颇感不爽的鲜有的几件事情之一。
童年给我的记忆大都是快乐无比的。
我们在大哥大姐的带领下,爬树摘桑葚,手和舌头都变紫了;到水沟捉鱼,用火烤熟了吃;到四姨父的厂里偷铁卖了买冰棍;把大舅的二胡弦拉断;在我家的院子外面用自制的弹弓打老鼠;偷偷在外祖母院子里的水井内扔东西……
我们的屋子带有一个小阁楼,那里也留下了许多美好的时光。
较大的孩子,聚在阁楼的两扇小窗户下,围坐在一张小桌面前打“大贰”。那是我们当地的一种土牌,应该是受了大人的影响吧,通宵不眠也没关系,没钱就欠账,或是罚蹲、贴胡子,照样也玩得津津有味。
我和八妹稍小些,喜欢玩过家家的游戏。我们到山坡上摘些花花草草,用刀割成小块小块,假装做饭的样子,做好了,还盛在塑料的器皿里,故意吃得口水四溅,让那些大孩子们笑得不行。
我和八妹还学唱戏。用枕巾包住头,把床单披在身上,拿把烂折扇,学梁山泊与祝英台的样子,其实也就是乱哼哼,和大孩子们唱对台戏,让他们不得安宁。
最好玩的是过年的时候,眼巴巴等着发过年钱。我们正好坐成一张小圆桌,菜未上齐的间隙,气喘不息的外祖父就赶在那个时候教会了我们诈马鼓(所以说我们是小赌棍都是有渊源的)。年夜饭做好了,大人们在里屋的大圆桌上声嘶力竭地吼着“四季发财”、“哥俩好”的时候,我们一帮小鬼就抿着嘴喝甜甜的香槟,我就曾经喝醉过,而且醉得不醒人事。
仿佛一醉就是经年。
如今,数个十年已过去,兄弟姊妹们怎么样了呢?
大舅家二男一女,老大老二在老家当教师、老三在县政府上班。
三姨家一个女儿,是公务员。
四姨家三个女儿,老大在搞药品销售,老二在化工研究院上班,老三在家相夫教子。
小姨的老幺,至今还未喝到他的喜酒,听说女朋友倒是换了不少。
她们口中的二姨(我的母亲),有一儿一女,老大在老家当医生,我在一企业上班。
细细算了一下,留在老家的只有大舅家两位表哥表姐和我的哥哥,其余的人全都离开了家乡。
照理说,我们应是幸福的一代。虽然童年在贫困中度过,有些事不尽人意,但是,我们仍然赶上了新时代的班车,在芸芸众生之中,并未掉队。我们也有了自己的房子、车子,事业也正日上竿头,孩子们也一日日长大。
可是,幸福又貌似很遥远。
每年春节回老家时,我隐约地体会到了这种游离漂忽的感觉。
初见面时的热闹和寒喧一过,乍现的表面风光便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彷徨。
老人们越来越老,年青人越来越少。由最初一人,变成新婚时两人,等到有了孩子变成三人,再后来离异又变成了两人。
老人们头发花白,站在风中相依偎就是六七十年;年青人则不知什么原因,大都携手未超过十年。
除去老幺尚未结婚,已婚的兄妹九人,有六人先后离了婚。
时代变了,当真观念就会跟着改变吗?婚姻也变了吗?爱情还在吗?
什么时候婚姻从美好的誓约变成了一纸空文?什么时候从你情我浓变成了一场游戏?什么时候从美丽的相逢变成了无奈的疼痛?
我不解地问自己,也追问我的兄弟姐妹。可是没人知道答案,也没人能说出所以然。只是看到他(她)们的唇边挤出勉为其难的笑容时,我的心说不出的酸楚。
不知我们的老一辈是怎样相守终生的呢?我也曾目睹他们年轻时的磕磕拌拌,可是现在,皱纹爬上了眉头,行动变得迟钝的时候,他们反而愈加亲密无间,相濡难分。
可我们呢?
一样是情,兄弟姐妹情谊尚在,父母子女感情正浓,弓背驼腰的父母情感弥坚,独独年青夫妻情分难以保全。
同样是爱,为什么那样捉摸不定,那样急促,那么轻易就逝去了?
成如容易守艰辛。
一张圆桌拼起来容易,拆开也不会用太大工夫,可是桌上的美味佳肴还能称之为味美吗?
一个家庭组织起来简单,分开也不会太难,可是谁考虑过正睁着一双稚嫩眼睛的孩子,以后将要面对的复杂人生和百般感受;谁能在他屡经挫折后,再来轻轻抹去他内心所受的伤害?
十年,弹指一挥间,世事就已改变。
十年,多少人,多少颗心,沉沦在爱恨情仇的沧海桑田里。
倘若我们不想了,不恨了,不追了,不弃了,爱还能回来吗?
倘若我们多一分宽容、多一份理解,多一分责任,多一份不舍,爱还会远走吗?
如果世间真的可以一笑泯恩仇就好了。
那么我们又可以回到从前,相知、相守和互敬、互爱的美好时光,那么我们,我们的孩子,脸上就会绽放出如当初一般幸福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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