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一次放学经过那条小河,正遇到她站在河里洗脸,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老六悄悄地捡起一块石头,朝水里扔去,溅起很大的水花,她吓得几乎倒在水里,脸上被水溅得湿透了。还没等擦干水,就转头朝他生气地大喊,
你干嘛呢?
你干嘛呢?
他问,这河里有鱼吗?你看得这么认真。 就是啊,我刚才还看到了一条红颜色的呢?很漂亮,刚要准备捉它,全被你吓跑了。三妹嗔怒地撅着嘴,一副很可爱的样子。午后落日的余晖透过河边茂密的丛林,在水面缓缓流泻着,反射出金色的光辉,映照在她脸上,显得美丽极了。 老六目不转睛地看着三妹,被她全身反射的光彩照得眩晕晕的。他从来没有发现三妹这么漂亮,或者说在这之前他没有认真看过她。而今天 ,他有一种发现新大陆的欣喜,更为重要的是,他开始对她有很大的好感,而这好感,仅仅从大人的或者小孩的角度来看是解释不清的。老六顿时也不知道怎样形容这种感觉,他更愿意自己是个男人,而不是个男孩,因为站在他身边的三妹今天看起来比他大好几岁。 他尽量让自己装得更深沉一些,转过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老六,你们学校上些什么课啊。
啊。。。课啊,太多了,有语文,数学,自然,还有画画和音乐呢。
老六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突然在三妹面前表现得有些不太自然,他本想在她面前一副很有男人气概的样子,结尾的那个“呢”字再次让他苦心经营的深沉形象一下子破碎。
那我明天也去你们学校听听,一定很好玩吧?
说完就又牵着牛上岸走了。
那我明天等你一起去吧!你明天就站在我旁边,我是最后一排靠门的那个位置,很方便,你还可以看我的书呢。
三妹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迷人的微笑,嘴角的两个浅浅的酒窝配合着把那张笑脸烘托得更加动人。她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显然,老六今天的表现让她感到很不适应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幸福。
嗯。明天我们在这儿见。我把牛系在河边,我跟你一起去。但请你千万不要和我爸爸讲啊,不然。。。
三妹说到这里,脸上写满了委屈。尤其是当想到父亲不让她读书的时候,她就有一种很可怜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会引发她所有的敏感神经。她想起母亲的早年因为和父亲大吵一时想不开上吊死了,而她也因为家务活连半天的学也没有上过。她可能仅仅认为学习是件有趣的事,还没有意识到教育与否对一个人今后的影响将是无法弥补的。她打内心是恨父亲的,而父亲的恨又触发她对男人们的不满,她总认为男人对女人的手段近乎残忍。 三妹还是很委屈地笑笑,然后人和牛渐渐消失在四合的暮色之中。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老六就很早爬起来,坐在床边,拿着母亲的镜子照来照去,还不时用手勾几下刘海,随后对着镜子就是一阵莫名的傻笑。老六的母亲对儿子今天的表现很惊奇,儿子今天起得这么早去上学,而又把自己搞得很帅气,她既高兴又有些担忧。 老六的母亲越想越不对劲,她是个疑心很大的人,凡事都喜欢往害处想,因为做人的经验告诉她,一切不正常的举动都是坏事发展的开端,就像猪突然不吃糠糟,公鸡早上不打啼,这无疑是件坏事。农村的日子单调而平稳,连粪桶压扁担的声音都吱吱而充满节奏,一旦略有偏离这正常节奏的声音,也就大事不妙。六母一副神机妙算的样子,暗暗地点了几下头。
妈,我上学去了,上学去了。。。
他一连说了好几遍,好像第一次上学那样兴奋。而对老六而言,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跟一个女孩一起上学。村里的女孩总是一起走,孩童的思想受到大人的影响,连走路说话都要分清性别,稍有不慎,就会当作同伴课后的谈资和笑柄。其影响不亚于文革造反的大批斗。 六母嗔怒地喊了几声怎么不吃饭再去,这么急爬屁啊。她没有料到声速慢得追不上儿子的影子,她想儿子再怎样想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老六一路跑到河边,他知道三妹肯定不会如此早赶到这里,但他还是想来到河边,那条很熟悉的小河,好像因为三妹变得让他陌生却倍加请切。 老六扎起裤腿,站在河里,睁大眼睛,他现在相信河里有一种红颜色的鱼,像三妹一样漂亮,他希望能遇到一条,指给她看,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捉一条捧到她面前。。。
时令刚刚夏至,山川小道早已具备盛夏的草木葱葱,那齐人高的稻草流着绿,草丛里的蛙声,虫鸣好像得到太阳无声的召唤,都肆无忌惮地像发动机般转了起来。 老六眼看着太阳一步步上升,他感到既燥热又心烦。他望着小河对面的稻田,焦急地等待着。 。。。。。。。。。。。。。
老六眼睛一直盯着那个三妹可能最先出现的地方,盯着,盯着。。他从书上了解到时间可以随速度的加快变得很慢,而他的等待完全推翻了爱因斯坦这一理论。 老六被人拍了一下后面,他激动地回头。
妈。。。
你怎么在这里。
他为刚才的激动感到有些难为情,但此刻,占据他内心的情绪是失望,深深的失望。。
儿子,你在等哪个。还不去上课。。
我。。。我。。在等。。一个人。
说完很快就跑,老六一路跑,一路难过而又气愤地骂道,该死的,该死的。。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的失望与伤心,就像一门自己准备多日的考试一下子因为误了考点而交了白卷,他也不知道嘴里的那个该死的是谁,老六更多的认为是自己该死,该自作多情的等待。 傍晚时分,老六一个人怏怏地走着,他路过那条河的时候,又想起了昨天的这个时候三妹牵着牛在这洗脸的情景,她的秀丽的身影似乎还倒映在金灿灿的河水里。老六想再次遇到三妹,然后对她说自己开始喜欢上了她,如果真正见面的时候一紧张,他可以把喜欢二字改成好感,再不行,干脆说想和她成为朋友,至于以后,老六可以慢慢让她知道并接受。。。 第二天,老六经过小河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到三妹,他准备说的话越来越多,他怕他控制不了自己。 第三天,老六在放学路上很远出就看到一条牛,对,是。。是三妹牵的那条牛,他自言自语得有些语无伦次。老六疯狂地冲过去,他感觉那条河离自己太遥远,时间过得太慢,他恨不得立即站在三妹的面前,说几句话 ,废话也可以。这一次,他不得不信服爱因斯坦的时空相对论一说了。。 当他冲到河边的时候,他马上调整一下脸部的表情,显得自然一点。他停下脚步,抬头一看,他再一次失望透顶,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三妹,而是三妹的父亲。三妹的父亲只当没看见老六,仍然喂着他的牛喝着水。
伯伯。今天怎么不是三妹来放牛啊。 。。。。
她么,出去了。。 她的父亲一副不理踩的样子。
啊,去那个村了,还是去了县城。 。。。。
去 外地咯。。
说完就牵起他的牛走了。 老六站在河边,感到耳边嗡嗡作响,他抱着一棵树,伤心地哭了起来,没有眼泪,似乎有一种叫做坚强的东西在作怪,他痛恨这坚强阻碍了自己的泪水,使他欲哭不能,就像一个孕妇难产,只能嗷嗷大叫。 老六再一次卷起裤腿,神情恍惚地走下小河,他透过泪眼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相信这里面有种红颜色的鱼,像三妹一样美丽,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捧着这条鱼来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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