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时，大家提拉着还没干的油画往回走。郭茵茵依旧和余晖那喋喋不休，后来竟还将一只手插进余晖的胳膊，这让他特别扭，偷眼看一旁的董晓蔓，她正向抿着嘴听着随身听对他乐……于是，赶紧把脏乎乎的油画箱换向郭茵茵一边，这样既阻挡了女孩的亲密接触，又可借机逃掉。

谁都能理解自从小聪被立伟追求后，郭茵茵落了单儿。虽然两人看似和以前一样相互欣赏、相互依托。但郭茵茵明白，立伟那股子霸气和才气早晚会让她们姐俩形影分离。同性之间的友谊永远抵挡不住异性之间的诱惑。是羡慕？嫉妒？还是恨？或许都有些，但在郭茵茵的性格里又如此格格不入，她是很OPEN的。她同样也能接受余晖巧妙地回绝，自己一个人甩着八字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忽然站在一条沟壑边沿对远方歇斯底里地呼喊：“喔……有人吗？”立刻沟壑下传来另一个她俏皮地回答：“有人吗？有人吗？……人吗？”

一排人都站在土沿上，群吼：“喔喔喔……有人吗？”一群痴心的灵魂在下面答：“人吗？人吗？有人吗？”

大家喊了几句，又有人提议喊“我爱你”这三个字。郭茵茵带头喊了，一群人跟着喊。然后沟壑里传来回应“我爱你，爱你，你，你，你……”余晖问：“你们喊的是爱谁呀？”

郭茵茵说“爱谁谁，你就喊吧。”

余晖偷看了一眼董晓曼，她也站在她们中。余晖范着坏说“咱们让董老师也喊吧。”大家起哄：“董老师，和我们一起喊吧！”

董晓曼嗔怪地瞪了眼余晖，笑着对大家说：“我不喊，对谁喊都没搞清楚。”

郭茵茵说：“您就喊吧，管他是谁呢？只当是你以后的老公。这叫解放天性！”

“我等着……以后再被解放吧。”在说“我等着”的时候，董晓曼和余晖的目光偶然相遇。没有人注意到，一丝绯红悄悄在两人脸上同时烧起来。

抽完疯，余晖放慢脚步绕到董晓蔓身边小声问她渴不渴？董晓蔓见大家都在前面说笑，才低声地说：“你才想起来关心别人啊！”水壶被接过去喝了几口“我觉得她对你有意思呀……”董晓曼另一只手在下边，手指头指向郭茵茵。

“嘿！给你水还堵不住你的嘴！有劲吗？”

“我看你俩聊得挺有劲的啊……”

“我们那是……嗨，我们画画的都这样，没里、没面儿。都是纯洁的哥们儿关系。”余晖自知和董晓曼斗不过嘴，但还是本能地去解释。

“得了吧！就你们这点儿事儿我还看不出来？……你看看，找你呢，快过去吧。”

郭茵茵扭头对余晖喊：“余代理……余代理室长……你相机呢？这儿的风景不错，给咱们画室的来张合影吧！”

“代理市长？我听着可真别扭！哎呦！相机啊，忘带了，在房间呢……再说还差立伟呢，等回去在拍吧！”

“真扫兴！”董晓曼笑呵呵地补充：“他打小就这样，丢三落四的。”

郭茵茵忽然来了兴致，停下脚步等他俩赶上来问：“对了董老师，我听说你以前就认识余晖。他小时候是不是特讨厌？”

董晓曼后悔刚才说漏了嘴，见郭茵茵逼问只好笑着点了点头。

“你才讨厌呢！有本事来追我？”余晖甩过一话后，撒腿向队伍前面跑。郭茵茵中了调虎离山计，屁颠颠地追。董晓曼能感到余晖是在给她解围。

果不出所料，立伟干掉了余晖整整一卷胶片，并保证里面都是古董，能让余晖跟着发财。事已至此，余晖也只能作罢。立伟用奸商的笑脸对余晖承诺：“冲洗胶卷的费用由我来，我带你一起去见表哥，让他给你长长眼”

余晖心想：怎么是给我长眼？明明是你保证的都是值钱货！忍不住骂了句“你丫就一奸商！”

“奸商”一词很符合立伟这样在北京南城胡同里长大的孩子。立伟的母亲是靠买汽水冰棍贴补一家子开销的。就这么一个小摊子，在鱼龙混杂的珠市口、天桥一带，没个本事还真开不下去。后来还将小院里的平方出租，来供给立伟上大学的哥哥。

立伟刚开始学画画时老太太很反对，开销忒大。是立伟那个会说话的表哥跑来，将天赋、爱好和未来发展对老太太掰开揉碎了一通说。最后老太太听了个明白，坏笑着说：“那立伟上学画画的钱你出啊!”表哥一点儿都没含糊满口答应。因为这一家子都明白，这也就是要个面儿。

结果表哥还真没少帮立伟，除了给他打工的机会也没少平白无故地给他塞钱。立伟后来对表哥说：“出来混，要换的。钱以后就别给我了，多教我一些真本事才是正道。”表哥很喜欢弟弟这个态度。在立伟考上附中那年他就向他表示：“我保证不了让你发大财。但是，我能帮你找到一条发财的路，是靠你自己的本事，走上的路……”

这种虚话别人听来可能会嘲笑，但立伟把它当成至理名言。表哥是个样样通的主儿，他告诉立伟：“这社会，只会一招儿，就能活着。但绝对不是活得滋润，除非你是这招的祖宗。你看明白这世道发展的路数没？将来要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干。别看你家前院开出租的老赵现在风光，将来人人都会开车都有车时，他的日子就苦了。还有他闺女，会个电脑打字就在空调房里装白领儿了。将来人人都会有电脑，电脑打字就和吃饭说话一样，成为生活的基本技能！……”

这些话，后来立伟也讲给余晖听。余晖嘲笑道：“真够扯蛋的，你表哥忒真能喷！”说归说，余晖后来还真的看见过表哥开辆没棚儿的北京吉普车找立伟，手里还握个港片里才有的大哥大，那范儿（模样）活脱脱一个“港版黑社会美军大兵”。他始终怀疑那些对未来的预言，离他是那样遥不可及。

余晖做不了奸商，最多是弄点小心眼的事儿，还特容易被别人看穿。剩下最后的一只胶卷他实在舍不得给别人拍照，就在出发前诚心将胶片不挂上导轮，这样即能装样子给别人拍，又能省下珍惜的胶片。诡计，被好友立伟很快发觉：“不对呀！你丫就剩下一卷胶卷了，怎么还这么大方？”

余晖赶紧拉过立伟小声说：“我说，孙子，你就不能闭上你那张乌鸦嘴？我这喀嚓喀嚓地按快门谁能听出来？等打发了他们，再挂胶卷不成吗？回头给你留两张拍。”

立伟说：“你还是赶紧挂上胶片吧，要万一是别人看出来，挤出的笑容立马会变怒容，到时候我都跟着丢面儿！”

“得得得！我挂上还不成吗？”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盯在马棚旁的拴马桩时，余晖偷偷重新打开暗盒挂上胶片。用第三卷第一张给大家来个“自拍小合影”。不知哪个不开眼的还嚷：“刚才我闭眼了，再来一张。”余晖心里这骂！但看见立伟撇个嘴盯着自己，还是无奈地补上一张。

老支书抱着草料来喂马，看见学生们围着马厩画画。满眼挤着笑纹，东瞧西看夸大家画的好。余晖问书记：“干嘛养这么多马？为什么不卖几台拖拉机，全国农业都要现代化了，这里怎么还农耕火种地落后？”

书记呵呵地笑笑解释说：“拖拉机不是买不起，是用不起。你看这去田里山路，都没个正经的道。别说拖拉机，大车（马车）都过不去。骑着马上山下沟的，很方便的很。买拖拉机要烧油的。油不但花钱，还不好买。养马就不同了，给他吃点儿麦子杆、玉米秸。走哪儿都不怕！我们不是不想现代化，是没条件啊！”

立伟说：“您这话就不对了，您不记得毛主席说过：没条件上要创造条件吗？您还是得积极想办法，多修路。现在不是流行：少生孩子多种树吗！您瞧村子里的小孩都不上学，这哪儿行啊！”

见一个半大孩子给自己上纲上线，支书觉得好笑“哎呦，你说得还真不错，我正想着明年在村里办个学校，就是发愁没老师，要不你来当老师？”

“别别别，我高中还没毕业呢！等以后吧……”

余晖起哄：“别介啊！农村正向你召唤呢！”

“去你大爷的！”嘴上骂，心里怂。

余晖坐在矮墙上收起画具，问支书：“我看这还有马鞍子，这些马还能骑吗？”

“能啊！我这里可有几匹蒙古串儿，怎么？你会骑吗？”支书指了指马厩里边单独圈着的几匹昂头大马“这个叫黑葫芦，这个叫大枣红……他们可是我这里的奢侈品，轻易是不能套车拉脚的。”

“真不错”立伟翻进马厩，和匹蒙古串儿来个亲密接触。一边摸摸马儿的鼻子，一边对余晖说：“怎么着，骑一圈去？”

余晖笑笑“行啊！”扭头问支书：“能让我们骑一圈吗？”

“你们会骑吗？这几匹马村里的孩子可都不敢惹，气性大！”支书怀疑地看着他俩。小聪和郭茵茵也在旁边劝阻“被逞能了，回头再让老师说你们！”

立伟见支书怀疑，扭头就抱起马鞍，麻利地给大枣红带上缰绳嚼头。余晖也不甘示弱，也展示了一下他们曾经在内蒙古玩了一假期的成绩。老支书呵呵地笑笑说：“城里的孩子就是厉害，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俩下子，看这身手就知道是常骑马的，骑吧……上坡下沟的小心点儿。”

两人从圈里出牵马在院，脚踩马镫，翻身上马。围着院子溜了一圈，吓得其他女生吱哇乱躲。

立伟玩得兴起，对马下的同学问：“谁上来？我带他一圈？”

有男生答：“我们不和你骑，我们自己骑……”然后央求支书帮着备鞍。

小聪躲在一边，立伟驱马过去说：“上来！我带你。”小聪眼一闭心一横，踩着立伟让出来的马镫上了马，双手死死地抱着立伟的腰。立伟指导着她：“别怕，你把脚踩在马肚带扣上，我慢点骑……”

郭茵茵，走到余晖前说：“嘿！拉我上去。”没办法，余晖也让出一只马镫，拽着郭茵茵上了马。郭茵茵虽是胆大，但在马上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我脚踩哪里啊？”

余晖说：“嘿！什么都不懂还敢上来！踩那儿！”

“哪儿？”

立伟看不过他俩在马上叽歪：“你丫耐心点，否则我把胶卷的事告诉大家！”

“别别别！我耐心！”

小聪和郭茵茵一起问：“什么胶卷的事？”

余晖赶紧抢话：“就这时候还不忘打听三八新闻啊！走喽！”一踹马镫，黑葫芦哒哒地小跑起来。立伟一抖缰绳，将他的大枣红驱向院门口.

支书一边给其他马扣上鞍配一面扭头叮嘱：“别远跑，上坡下沟要小心！”

骑马出了生产队的厂院，当街遇上几个同学都好奇地看着马上四人。有人问哪找的马？人家让骑了吗？立伟说：“我让你骑，你敢骑吗？”

郭茵茵在余晖的背后咯咯地笑着，抬手指着立伟对大家说：“等我们回来，咱们骑他！”。

本想在村里转转完了，但余晖怕碰见在姚家大院里休息的董晓曼，就提出骑马到村外溜达一圈。

四人两马一路小跑，来到村外一条沟壑前，小聪在背后对立伟说：“你知道吗？那天你生病没去写生，余晖带队时我们在这里乱喊来着。”余晖一看，正是那天他带队写生大喊“我爱你”的地方。

“那天你没在，真是可惜。当时大家这一通乱喊！逗死我了……”郭茵茵在余晖背后搭腔。

“哦？我怎么就没赶上？都谁啊？都喊谁了？”

“也没喊谁的名字，就是发泄呗。当时董老师还在呢！我们让她也喊，她就是装矜持。” 郭茵茵说着想起那天的的情景。“对了，余晖你也没喊！”

“我喊了啊！”

“真的？你喊谁了？”立伟快语接话

“我……”余晖忽然明白被算计，差点上当，于是装傻“我好像还真没喊？”

“喊没喊，喊的是谁？你心里知道，别在这里掩饰了！”郭茵茵话里有话儿。

“嗨！不就是天性解放吗？我再喊一次不就得了吗？你们听着啊！……”

“等等，你喊的是谁？”郭茵茵不依不饶。

“是你，我喊你成了吧！……我爱你！”沟壑下立刻传来爱你，爱你，爱你……的回音。

“讨厌！缺德！”郭茵茵在背后捶打着余晖，但还是露出一丝欣喜。

“给丫一大哄哦！”立伟笑着起哄。沟壑很快下传来哄声“喔哄，喔哄，喔哄……”

 

四人下马，停在沟壑前。立伟说：“咱俩跑一圈？”用手指了指远处的寺院。

“那可远了，上次我们就是半路折返回来的。”

“没关系，你们是徒步，这回咱们不是骑马吗？好久没跑了。”然后对两个女孩说：“你们先回村吧，我俩遛遛马。你们跟着跑不快。”

“要小心啊！”小聪叮嘱。

二人重新扳鞍认镫，翻身上马，一路扬长而去。郭茵茵望着二人的背影说：“嗯，很帅！”

小聪及时搭话说：“帅吧！要不我让立伟帮你说说？”

“讨厌啦！我说你家立伟很帅呢！”郭茵茵很少绽放出羞红的笑脸。

小聪咯咯地笑着说“你夸的是谁，我心里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