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下个淅淅沥沥，天灰灰，雨不急，云不散，雷声从天外滚来，树叶一震，树下击起水花一片。
    这是开学的第一天早晨，教学楼下正迎来八十年代末一批高中一年级新生，中央美术学院附中的学生都是需要提前参加专业考试，每届全国招生人数不超过50人，其竞争可以想象。那些专业课过关的学生，常常在文化课上的不够格而未能进入艺术院校。这可能是当时中国艺术类院校的通病。多数画画不错的学生在文化课上都是勉强，这些感性强，跳跃思维的童鞋很难背诵大段政治定义，学英语就更是头痛。所以要想被美院附中录取，你不“又红又专”是不行的。如此一来，在文化课成绩的门槛下，男孩子要比女孩子难以过关。附中快成为“女子高中”。
    1989年新考入美院附中的“艺术胚子”算是倒霉，碰上开学第一天就下雨，但他们个个还都倔强地冒着小雨接受主任的训话。
    高中三年级的教室已经搬的到三楼，刚好对着楼下操场。余晖饶有趣味地趴在教室窗口，用目光审评寻找者新入学女生中的“校花儿”。远远地能听见教导主任在下面和新生哇啦哇啦地说了一阵后，新生们散开。哪些被雨水打湿头发和上衣的女生们被为数不多的男同学拥挤着，嬉笑尖叫着，起哄喧闹着，一同奔向教学楼门口。
    余晖的同学孙立伟搭肩挤上来，往下看“有坚果吗？”坚果：是那时代漂亮女生的代称。
    “有，也都进楼了……唉真没得看了，哎！一届不如一届啊，都苍掉了……”余晖由衷地感慨。立伟取代余晖向楼下张望嘴里嘟囔着“就你审美，看了也白看……”
    回到自己座位，一个女生扔过一封信说：“楼下传达室有你的信，给你捎了。”谢过女同学余晖打开那封落款写着“自本市”的信。写信人是王颖，曾是余晖小学和初中的同班女同学，按余晖的理解他俩该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信的内容极其苍白，除了问候就是鼓励的话，而写信的目地余晖想是该是客套地应付。王颖一直保持着和余晖的距离，不远，也不近。这让他一直懊恼。不过有信来总比没有强，多少说明女孩还愿意和他交往。
    同桌女生在和别人聊天。忽然立伟在窗口那边喊余晖“嘿！嘿！嘿！过来！这一个，绝品！”余晖同桌女生白了立伟一眼骂到“缺德！”
    立伟也不理她，只是对着余晖急“快过来！”当他慢悠悠地走到窗户口问“哪呢？”
    “嗨！都进去了”立伟向余晖表白“毛主席保证！真一坚果！”
    余晖感到是被忽悠，挖苦他道“您能让纪念堂里的毛主席给你保证，那一定是够绝的”。立伟也不多做无谓地解释甩句：“切，爱信不信！”
    余晖只好再次回到座位，翻看新发下来的高中英语课本。
    说实话，那高中英语教材编写得实在枯燥，还真不如看《许国章》。作为班里是英语课代表，余晖的画画成绩一般。在这样的学校里算是为数不多的综合之才。其实他挺腻歪这样的感觉。因为班上人的男生都那他当怪物，开始时曾经有人给余晖起外号叫假洋鬼子。还好同窗三年下来，余晖和班上男生们混得关系不错。那外号也就没叫起来
    新学期的第一节是英语课，早听班主任说又要换英语老师了。不知道新老师如何应付这群难教的“艺术家”。
    上课铃响过后，果然，以前的英语老师没来。推门进来的是教导主任，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大方地一同走进教室。
    “嘿呦喂，怎么回事？”立伟在一边有些激动“晖子，就是这个！绝品！” 立伟在邻桌，随手就能捅到余晖。
    站在讲台旁的女孩。打扮朴实，尖领白衬衫掖在兰色牛仔裤里，披肩发，娃娃脸略显出婴儿肥。说是老师，其实从年龄上看和这些高三的学生差不了多少。不过身上多了些成熟色彩罢了。
    “今年，你们班新来的英语老师……大家欢迎……”教导主任在说完就退出教室。

    余晖在下面看着新老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立伟见此情景得意地说：“怎么样？傻了吧！”
    “大家好，我叫董晓蔓……”女孩声音微微青涩。
    余晖脑子很乱：董晓蔓，怎么会是她？四年没有音讯了，今天突然出现，还在他们班教室里……
    “嘿，看傻了吧，叫你呢！”
    “你们班的英语课代表是谁呀？”董晓蔓在讲台上问。班里的同学都回头看着他。
    余晖恍然。“我，我……”余晖有点结巴。手忙脚乱地把《许国章》塞进书桌，歪着身站起来。
    “你……”她看见了“你是……你叫……？”
    “他叫余晖，我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前排的女生搭茬抢话儿。
    “哦”董晓蔓哦了一下，然后说“你坐下！”
    “好了，我知道大家对英语一直有成见，我的课我得完成。不过我希望咱们平时也能用英语交流，包括课下。”
    “包括约您看电影吗？”立伟在起哄。
    “当然。Of course! ”
    “我希望大家都有个英文名字，我的英文名字叫claire（凯琳娜）”
    “OK!We start class……”
    ……
    新学期第一节英语课，因为这个“新”老师，余晖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中午，余晖在食堂吃饭。新英语老师董晓蔓在教师专用窗口打了饭，扭头发现大家就径直走来。立伟拿胳膊捅余晖。

    “呦，都在这里呀”
    “董老师，您坐”立伟拉过椅子。
    “你们学校的饭还不错……”她边吃边找话儿。
    “哎，小董老师，以后要说是咱们学校了。”立伟很会聊天，拉近乎是他长项。
    “打听下，你多大呀？”立伟很善于耍贫，开门就问。见立伟如此单刀直入，余晖有些担心董晓曼招架不住。
    只见董晓曼拿小钢勺扒拉着饭盒笑着对付：“多大？比你大！呵呵……”在余晖眼里，她的笑还象过去那么地爽朗。“哎，说真的你们学校怎么好象女生比男生多？”
    “哦，是这么回事……我们学校是美术专业学校，女生吧，学习好但画画差，男生吧画画好但文化课差……”立伟介绍学校男女比例问题。看他那么起劲就象喝了激素！
    “就拿您这英语课来说，我们可头疼了，要不是有晖子……”立伟拍拍余晖的肩膀“是不是，哥们给你改画，英语考试嘛，你就多照顾照顾下……是不是？。”余晖知道立伟是在试探性地放话给新来的老师。赶紧接过话说：“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就是你平时多背词儿……好了，董老师！你们吃吧，我先回画室改画了”
    立伟马上对余晖摆摆手说：“得，你先回去，我和董老师再聊会儿。”余晖心想：董晓蔓你和他瞎贫什么呀？见话说这份上，他只好自己起身先回教室。
    余晖和董晓蔓，应该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过董晓蔓要比他大一岁多，加上那会儿流行跳级而董晓蔓又天资聪明，五年学级四年读完。而余晖赶上了一个小学六年制改革，这下两人才差出了一个师生关系来。小时候，余晖家长要他见到董晓曼时喊姐姐。大一岁也是姐姐，开始余晖听从长辈们的教导。但是随着年龄的变化，后来越来越不愿意喊“姐”。
    回画室的路上，余晖脑子里一直很乱，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自从董晓蔓搬家后好久没了音讯，而今天见到“晓蔓姐”应该高兴，但为什么除了激动和兴奋外，隐隐地有了一丝失落感？对于今天的偶遇，董晓蔓显得如此平静，证明她在年龄上的确是成熟。他现在更不愿意叫她“晓蔓姐”，或叫她“董老师”。可没法子，他也不知道该叫什么。
    立伟回到画室后通知余晖，董晓蔓让他去办公室一趟，然后眉飞色舞和其他男生炫耀刚才如何与漂亮的新老师吃饭的一幕。
    余晖琢磨，这董晓蔓一定是想和他说些什么，又不好当其他同学面说。难道办公室人会少吗？
    英语办公室里果然不只董晓蔓一个人在，余晖进去向其他老师打了招呼然后站在她旁边。“你找我？董老师？” 余晖还是很不情愿地叫了她董老师。
    董晓蔓见余晖站在办公桌子旁，合上备课教案说“嗯，你的英语不错？”
    董晓蔓的对面就是以前教余晖他们班的英语杜老师，他搭腔道：“这个余晖，是他们班的英语尖子，这小伙子学习成绩不错！还能坚持带全班晨读。”
    董晓蔓听着会心地笑着，满意地点头。余晖见她笑，自己也憨憨地笑。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之间早就认识的秘密还没有人知道，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在装。假装是刚刚认识的。
    她向余晖挤挤眼睛，余晖也向她挤挤眼睛。
    “这个你拿回去看看……”她随手提给余晖一本英文版《简爱》，余晖哗地一翻，发现里面有张纸条，这一瞬，让余晖即兴奋又激动，赶紧合上书。
    “哦，那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好啊”董晓蔓凝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学生，走出办公室。
    纸条加在书里，而余晖感觉心跳加快。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是给自己的吗？还是一张无意义的纸条？就如同当年写给自己的贺卡——“祝你学习进步”？
    在楼道里余晖看左右没人，偷偷打开书，只见里面的纸条上面用英文写着：“What also doeses not want to say, releasing from school to wait me——claire”（什么也不要说，放学的时候等我）虽然很简单，但对余晖来说是张很刺激的字条，就好像电影里地下党的加密情报。余晖赶紧把纸条塞进兜里。到这一刻，一丝得意挂在嘴角，他想，立伟你丫知道个屁。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当想到姐姐的概念时，得意之情立刻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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