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学期才注意到白加黑的,忘了交代,她是一只猫。通体黑色,只有脖颈裹了一圈白毛,就好像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系了一条白色的围脖,开始我觉得白加黑这个名字不符合她的气质,她应该更名为摩登女郎。
她总是蜷缩成一团,将自己安放在我们宿舍楼下的那段台阶上。她是一只很迷糊的老猫,总是一副吃饱喝足的神情,然后心满意足地躺在台阶上享受日光浴。可一旦有人在她面前放了食物,她立刻变成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只猫,身手敏捷地扑过去,横扫一空,然后意犹未尽地盯着面前的施主。
经常会有人拿着剩饭剩菜或香肠肉制品来犒劳她,所以白加黑本来就不苗条的身体日益臃肿,再加上一层厚厚的不修边幅的毛,在白加黑身上已经找不到一丝猫的痕迹,倒更像一只落魄的哈巴狗。所以即使我对猫咪情有独钟,可看到白加黑,我的喜爱之情便荡然无存。有时候撞见她淋雨后的模样,一种厌恶夹杂着某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便油然而生:她,是我见过的最懒最丑最讨人厌的蠢猫,她那一坨庞大的躯体肆无忌惮地挡着我们的路,让我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一不留神踩到她。她把我们三号宿舍楼的一段台阶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在给我们带来了诸多不便后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们的食物,多么可耻的行径啊!
某个深夜,我们宿舍集体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给惊醒了,我们讨论着这也许是地震或者什么灾难来临前的预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迫不及待地起床下楼,想看个究竟,结果发现一楼大厅的那面悬在墙上的镜子被一地碎片给取代了,原来这就是那个声势的来源。楼管阿姨边清理地上的残渣边咒骂,这该死的猫昨晚顺着水管往上爬,结果半路掉了下来砸碎了镜子,希望她也给镜子砸死得了。我这才注意到地上有一摊已经凝固的血迹。忽然很担心白加黑的安危,迅速冲出宿舍楼。
依旧在原来的那个位置,依旧是那个亘古不变的姿势。我走过去蹲下身,抚摸了一下她血迹斑斑的头,她的身体颤栗了一下,然后居然出乎意料地伸出了她的前面的两条腿给我看,有很多条伤痕,有的还在流着血。我从包里掏出纸巾,慢慢地替她擦拭着。在那个宁静的早晨,整个宿舍楼门口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身影。从她那深情款款的眼神中我读懂了她更加深情款款的内心,她现在一定很感激我吧,因为在同一个地方坚守了这么久,享受着比同类更加丰富的美味佳肴,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驻足片刻,去给她发自内心的关怀。所以此刻的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她应该感受到了自己灵魂的一种升华。
整个上午我都惦记着她的伤势,刚下课我就直奔药店,买了几个创可贴,然后又买了一根鸡肉肠,然后顺便买好午饭往宿舍赶。到了楼底,我把鸡肉肠搁在她面前,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她冲着我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单纯地表达她没有吃饱最好我连自己的午饭一起给她的意思。我无话可说了,难道我去怪罪她么?她每天面对那么多的陌生面孔,怎么可能记住我?更何况,她只是一只猫。我又何苦对她寄托太多的希望?我站在旁边等着,想待人流退去一些后查看她的伤口,可是我刚过去准备给她贴创可贴的时候她就颤抖着站起来,用颠簸着的腿拖着巨大的身躯从我面前绕过去了。我满怀诧异地回头,发现她正津津有味地啃一个鸡腿,旁边一个小女生用纸巾擦着手,冲着白加黑心满意足地微笑。我立马走开了,为了她我的午饭都快凉了,更何况云南白药创可贴,一片一元呢,以后总有用得着的地方。我有些愠怒,完了立马又觉察到自己的可笑,她只是一只猫啊,她只想填饱肚子啊。
随后秋天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来临了。我也只是每天上下楼梯时例行公事地避开她,再也不会对她报以任何幻想了。我注意到了在天气转凉以后,她的占地面积又陡然增大,给我们宿舍楼的同学造成了更多的不便。我想我是不会在她身上再浪费我丝毫的感情了。只是在某些夜晚,校园里传来凄厉的猫叫时,我还会联想到她,她也许是在抒发自己内心庞大的寂寞和孤独,这个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只够man够绅士的男猫可以不嫌弃又老又丑又没有个性和追求的她,如果真有那么一只他出现,那么她会不会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目前的生活方式,然后意识到的确漏洞百出的确不可以继续这样破罐子破摔了,之后她就重新规划自己日后的生活并竭力让自己掌着美好的舵,向未来出发。也许她会首先洗个澡,理个毛,制定一个减肥计划并持之以恒。这样下去,几个月以后,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了,她那时正身材苗条,步履轻盈,自信满满地行走在社会主义大道上,身后跟着她的几个惹人疼爱的孩子,他们继承了父亲的英俊和母亲的上进。
然而一直到学期末,白加黑依旧保持着那副随心所欲的尊容,坚守着自己身下的那方土地按兵不动,脸上洋溢着赖洋洋的神情。放假回家的时候我拉着行李箱从她身边经过,台阶的剧烈震动居然丝毫没有惊扰她的美梦。一只猫,自暴自弃到这种地步,即使真的有那么一个他骑着白马来了,估计也无力回天了吧。没有一只猫生来就是这幅德行,可是究竟什么原因,造就了今天的她?一次意外事故?还是一次感情受挫?或者她真的老的不行了。而在接下来漫长的两个月寒假里,她又靠什么维持生计呢?这样想着,我离开了校园。
新学期开学后,她果真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可她曾经的确来过,唯一的证据就是我们上下台阶时会惯性使然地停顿一下已经迈开的步子……白加黑君,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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