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的西北地区个别地方、个别单位的文革领导小组,对在一九六六年抓起来的牛鬼蛇神先后进行了遣返处理,说是怕他们投靠苏修。“摘帽右派”郭仁便是被遣返到内地原籍中的一个,而冯玉洁已经是农场的正式职工,跟在学校当美术老师的郭仁不是一个单位,又不属于遣返对象,这样,夫妻俩又开始了新的两地生活。
郭仁回原籍后并没有在郭村住,房子被大队拆了,所拆旧樑、檩和砖头被未出五服的近门儿(叔伯和叔伯兄弟等)分了。宅基地和耕地统属国家所有,集体使用,个人没有继承权,郭仁不在家,宅子理所当然地早已经分配给别人占用了,郭仁回来后只好跟岳父、岳母一起生活。
一九七六年十月粉碎四人帮,宣告了十年文化大革命的结束。
一九七七年郭仁接到从西北寄来的一份落实政策的通知书,通知他可以返校恢复工作,如在原籍能找到接受单位,组织上可以帮他办理相关调动手续。郭仁在故乡过了几年相对平静的生活,感受到了故乡人的温暖,又由于当了几天美术老师,在那段时间里靠了冯玉洁的帮助,绘画和书法成了他的挚爱,这几年一直坚持练习,竟成了这方面的一方名人,罗汉镇一些单位、店铺的牌匾门额常留有他的手迹,因此,罗汉镇文化馆愿意接受他,西北又有冯玉洁的具体操作,调动手续很快办利索了。
郭仁的岳父“冯参议”在文革中也挨了整,蹲过牛棚,去过“五•七干校”,由于他凡事看得开,心态好,再加上这几年有郭仁在身边伺候,老爷子硬是挺过来了。但是,自老伴儿三年前去世,“冯参议”身体的衰老速度明显加快。郭仁一再让他给县政协打个报告,让“组织”出面把冯玉洁调回来守护身边,老头子宁可在思念女儿的煎熬中过日子,也不愿意屈尊办这件事。他认为,以人情为理由向不讲人情者申请办一件人情范围里的事是屈节行为。没有办法,郭仁自己跑到县政协作口头申请(自郭仁因一篇书面发言被打成右派后,尽可能地不用书面语言公示于人)。事情还很顺利,在县政协的帮助下,以落实“统战对象”政策为名,冯玉洁在一九七八年终于从西北调回来了,二十三岁的郭冀儿也随母亲一起调来了。冯玉洁在罗汉镇一家新建大厂某车间当了仓库保管员,郭冀儿被安排在县城农业技术推广站上班(郭冀儿在农场十几年已经掌握不少农业生产技术)。一九八0年郭冀儿二十五岁时结婚了,媳妇是县城一家大商店的售货员,挺贤惠的,每个星期天都带些好吃的回罗汉镇待上大半天。一家三代五口人在充满天伦之乐的气氛中生活着。
冯玉洁调回故乡六年后的一九八四年,八十四岁的“冯参议”去世了。那是在一天中午,老爷子照例去睡午觉,竟再没有醒来,算是无疾而终吧,这也是人生的一件幸事。老爷子在国民党时期当参议员的时候,主持公道,伸张正义,热心公益,新政权建立后谨慎处事,夹起尾巴做人,即使挨整、住牛棚,也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直到去世西行,也不给女儿、女婿和外孙子增加守护病床的负担。所以,郭仁安慰冯玉洁说:“爸爸这是善终呵,这再次证明了好人有好报的宿命说法是有道理的。”冯玉洁当然同意父亲的去世是属于善终,但好人有好报的宿命说法她不能苟同:“高凤阁、冀念慈不是好人吗?他们得到什么好报了?你爹不是好人吗?累死了;你娘不是好人吗?饿死了;你不是好人吗?二十岁被打成右派,结婚三天就被迫弃家流放大西北十几年,……”郭仁无言以对。
老人善终,儿子成家,郭仁、冯玉洁开始过起了平静的普通百姓的生活。
当了几天美术老师、到了文化馆又专司绘画、书法工作的郭仁其水平越来越高,兴趣更加广泛,有电影必看,有戏剧、歌舞演出必到,有绘画展、书法展必去,还迷上了人物画,几乎画遍了所有阶层的人,尤其是市井人物更让人称好。郭仁陆续买了一些绘画资料后,又尝试着学习油画。兴趣成了他提高技艺的最好老师。他的人物画已经多次出现在县里、地区的画展上。
一九八七年四、五月份,为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四十五周年,罗汉镇文化馆排练了三个小节目,由郭仁带队到县里参加职工汇演,其中有一个节目被县里选中,推荐到地区参加汇演,郭仁也去了,回来后感到收获很大,给馆长出了不少好主意,以致被馆长指定为今后负责文艺工作的主管。
郭仁几次向冯玉洁提及他在地区汇演中看到的一个节目叫《新嫁娘》:在一段戏曲牌子曲的伴奏下,大幕拉开,一个漂亮的村姑被母亲从被窝里强行拽起,让她起床,姑娘迷迷糊糊的不想起床,母亲告诉她今天是你出嫁的日子,还不快起来梳洗打扮?姑娘一下子醒了,高高兴兴地起床,让母亲和几个妇女给她梳妆。她还很挑剔,试了这个不行,穿了那件不满意,正忙活中,接新娘的唢呐声响起,接下来是娘家人和夫家接新人的人热热闹闹的对峙,然后是上轿,下轿,过火盆儿,拜堂,入洞房,闹洞房,众人走了后新娘用中外各种舞姿(包括大秧歌、芭蕾舞和拉丁舞动作)挑逗新郎,媚态十足,情趣盎然,美不胜收,最后被新郎抱上炕后两个人互相折腾,在萨克斯管儿舒缓有节奏的音乐声中,两个人同时达到高潮,顺利完成了让人陶醉的做爱过程,缠绕在一起,在一段古筝和琵琶的优美音乐声中二人进入梦乡,舞台上的灯光缓缓息灭,大幕也徐徐落下,剧场里暴风雨般的掌声骤然响起,一些年轻人甚至还吹起了口哨。
冯玉洁听入迷了,非常感叹,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多的人在舞台上热闹,还有那么多的布景和道具,再穿插上一些对话,观众不看得眼花缭乱吗?再说,把做爱的戏搬到舞台上去演,那也开放得有点儿过头了吧?”
郭仁笑了:你觉得不可思议吧?我再让你惊奇一下——那是一个人的独舞,唯一的道具就是那块儿厚一点儿的红手帕,先当被子,后当洗脸毛巾,再当红盖头,上炕后又当缓缓脱下的上衣、裙子、肚兜和内裤,始终穿着那套红色的绸衣绸裤,一句台词也没有,所有内容和情节全靠演员的面部表情、眼神和肢体语言来表现。说来这是个大杂烩节目,音乐是古今中外都有的大拼盘儿,动作更是各类舞蹈的大拼接,但结合得完美程度无可挑剔。
冯玉洁激动得脸都红了:真可惜,真可惜,我没有看上这样的节目。你刚才说她是哪儿的?棉纺厂的一个检验员?她肯定是出身于艺术世家,或者受过专门的训练,怎么会是业余演员?
郭仁说,晚会结束时这个演员没有出来谢幕,人们就议论纷纷,说是被她丈夫用自行车接走了。有个知情人说,这个节目是她和丈夫共同编排的。还有人说,她丈夫就是咱们县“三中”还是几“中”的音乐老师。郭仁继续述说他对这个节目的感受和联想:玉洁,你猜我看这个节目时都想到啥了?我想到了咱们的新婚之夜,那跳舞的就是你,她虽然穿着衣裤,我脑子里看到的就是你新婚之夜的裸体。
冯玉洁说,我今年都四十八岁了,短暂的青春如流星一样闪了一下就过去了,再也不会有那样美好的瞬间了。
郭仁对女人体的酷爱和迷恋,首先来自于新婚之夜他第一次全方位地看到的妻子全裸的身体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以后是长年的性饥渴产生的种种幻想加强了他的迷恋程度,不协调、不成功的性生活又固化了他的这种迷恋,改革开放后接触了大量外国的人体艺术后,便产生了画人体的渴望,首先请妻子来帮助他完成这个愿望。冯玉洁坚决不同意,她说你把我画下来就是为了展示给人看,让很多人看,只要这幅画一直存在,它还会让一代又一代的后人看,那我成啥了?一想到人们看了我的身体后会产生的种种联想,我浑身的肌肉就发紧,那和被无数人轮、轮……有什么区别?你画别人去吧,我不管,只要人家愿意。
郭仁在大农村罗汉镇找不到供他画人体的模特,尤其是女模特,他也不敢去找,也没有钱去找。他知道,美术学院的人体模特的酬金是很高的。他这几年有个梦想,一旦有钱,他要买套大别墅,设一个大房间做画室,当然也就有钱聘请男女老少各类人体模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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