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离亭宴
有些觉得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中就在自己这里着陆,比如与某个人的邂逅;有些觉得自己永远也做不出来的是终究还是做出来了,比如勇敢;有些觉得很难熬过去的苦难也一样就挺过来了,比如疼痛。
行书说,这就是宿命。
刀子划破的伤口很深,还不是照样连医院都没去,自己随便找了块布草草包扎一下,然对老师说自己切菜时不小心切了手,还因为不能用笔幸运地躲过了物理考试。
疼痛持续了一周半就停止了叫嚣,佟遥觉得那一整晚的事都像是梦一样,可宿命终究还是让自己醉了一场,做了一次不是佟遥的佟遥。
有时佟遥会想,如果没有魏岚自己依然会遇见行书和小若,可如果没有自己能不能遇见小若就难说了,想到这儿佟遥会有些遗憾,可她还是承认,如果让她重来一次,她可能真的会选择自私地让魏岚留在自己身边,不去当什么沙中校草,安心送自己上课。
大雪已没过脚踝,明天就是圣诞节了,街上张灯结彩,胜过春节的热闹。离美欧这么远的地方也这么媚外,看来文化就是核辐射啊。
那晚过后,魏岚给佟遥打过很多电话,可佟遥一次也没有接过,魏岚最后一次发来的短信,只有四个字,“你没事吧“佟遥能感觉到这四个字的背后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的无奈。
只是,有些人,来了就是为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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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真是圣诞节过生日啊?”
“当然啦,我娘亲特意选的好日子,和伟大的主同一天生哦!”小若边说边调皮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你们什么时候排练元旦文艺汇演啊?”
“没办法,明天上午喽,不过还好,下午放假。圣诞节正好赶上星期六,太爽了!你要同时送我生日礼物和圣诞礼物,哦,对了。别忘了准备新年礼物。”
“那我可以一个顶仨吗?”魏岚今天问题特别多。
“不——可——以。再说就让你准备周末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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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里人声鼎沸,只是彩排的演员到场了而已,观众席前五排就已经坐满了,真不知道元旦正式演出那天会挤成什么样子。
因为不是正式演出,聚光灯只开了一部分,可照在舞台中心的演员身上,却更多了一种朦胧而未尽的美。
“魏岚,下一个就是我了……”
“小若,你紧张了?”少年温和的声音。
“嗯。”
“别怕哈。彩排而已,好好唱,唱不好我也要你。”魏岚眯起眼睛坏笑了一下,蓦然发现这个自己曾经的专利表情如今竟是如此的陌生。
小若穿着纯白的棉布裙子,站在舞台中央唱得格外动情,宛如黎明推开窗子所见到的第一个安琪儿,少女轻柔的声音穿过话筒,像是给整个剧场氤氲了一层纱。
魏岚情不自禁地拿出摄影机,调好焦距,将镜头对准了台上如痴如醉的小若。
小若退场,整个剧场都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小若一把拉住刚刚藏好相机的魏岚。
“我唱的怎么样?”
“啊?你演完了?我刚去了一下厕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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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毕竟不同于沙中,圣诞节的上午也是星期六的上午,所以照样上课,浑浑噩噩地熬过一上午,下午佟遥突然很想出去走走,一个人。
似乎是早就设定好的路线:白杨广场——火车站——无月之夜。
满大街都是扮成圣诞老人的人,佟遥想他们的衣服一定很暖和。
其实到现在佟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魏岚,却似乎从也不会奢望他喜欢过自己,哪怕是自己被兄弟们笑称为“岚嫂”的时候。
深冬的广场几乎没什么人了,一如既往的只有四季常青的松树,其实自己在没认识那个小混混之前,不都是一个人么,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感觉分外孤单
细想想自己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并排走的时候也是经常沉默的,或许他早就厌烦了吧。
从来没有这么肆无忌惮地想过他,而今天之所以可以将自己的思绪全部留给他,是因为,是因为决定将他真正尘封。
一个人的步行十分漫长,这两天抬起头就可以看见天上飘下来的奇异的六角形,低下头便是那不掺一丝杂质的茉莉白。
现在才发现从白杨广场到火车站要跨过半个城市的距离,佟遥已经觉得角质要被冻掉了,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向第二站走去,尽管她甚至自己已没有买站台票的勇气。
佟遥高估了自己的勇气,她甚至不敢再进候车室,只是站在天桥上看交错的铁轨和大小不一的集装箱。她突然明白了,原本以为自己和魏岚是两条平行的铁轨,永不相接,可现在才发现,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双铁轨,而是轨迹不同的两个线路,偶尔相交一下,宛如眼角余光中掠过的归鸿影,不会留恋,不会挂念,殊途不同归。
到无月之夜门前是天已黑了,佟遥却不想再进去,这些与他有关的人和事,都一并丢下吧。
越来越冷了,佟遥对着自己的手轻轻哈气,抬起头看天上皎洁的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若是此时能得到一个拥抱该有多好。”
身体一热,竟真的投入了一个怀抱,佟遥感觉浑身都溢满了温暖,自己的头只能够到这个人的胸膛,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大鼻子的圣诞老人。
“圣诞快乐!小姑娘。”圣诞老人粗粗的声音,听起来毛茸茸的,像粘了一整片克拉玛依沙漠的黄沙。
佟遥用手穿过老人的白胡子,然后趴在他胸前低声喃喃:“如果你是他……”
女孩也伸出手拥了拥圣诞老人肥胖的身体,对他轻轻说了声谢谢。
“圣诞快乐,佟遥。”女孩对自己这样说着,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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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董事坐在高等木质摇椅上,对眼前茫然的少年温和地笑着。
“儿子啊,想去法国吗?”
“想。”魏岚看都不看他老爸一眼,又不是第一次提这种问题,最后来一句“等老爸有钱就带你去”云云。“我想去凯旋门,去卢浮宫。据说法国美女都挺浪漫的。”
“好,儿子,29号咱就去。”
“虾米?”魏岚惊讶地看了看老爸手里的三张火车票,然后又变回了刚刚木木的表情,“你当我傻啊?不认识这是去哈尔滨的车票?”
魏岚刚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你才傻哎,咱这儿哪有直达法国的飞机啊?当然是先去哈尔滨,再坐飞机去法国阿,你地理怎么学的?”
魏岚的神经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眉毛不自觉地纠结在了一起,不是说说玩而已?
魏老板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我要去法国做一笔大生意,你也就去那里念书吧,我在哈尔滨给你找了个法语老师,你好好学,不要像现在一样混日子了。”
少年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瞬间竟觉得屋内熟悉的摆设都不是自己的,29号走,今天已经是26号了。少年只觉得潜意识里有东西在驱使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佟遥的电话。
果然不接听。少年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啪啪地飞舞,汗水沾湿了手机,看到屏幕上的白鸽衔着信飞出去,他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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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景,靠窗两人桌。
“什么时候走?”佟遥这一路都觉得晕晕的。
“29号。可能……不会回来了。”
“只剩三天了……小若知道了吗?”
少年的声音细了下去,“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一定要告诉她。”佟遥显得很激动,“难道你要让她在30号满大街地找你最后蹲在街角无助地哭泣吗?难道你要让她永远沉溺在你们的回忆中等你回来止步不前吗?告诉她,很残忍;不告诉她,不告诉她,你就是真的没良心!”
“可以帮我吗?”少年抬起头,佟遥看见他一眨就能溢出悲伤的眼睛。
“怎么帮你?”
“帮我告诉小若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这三天,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免得大家都难过。”
“哦。那……走吧。”
两人一起出了冰饮店,走在后面的魏岚突然开了口:“佟遥,我走了,你……你会想我吗?”
女孩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女孩欲言又止的表情,只能体会到这让人窒息的沉默。
少年突然很生气地大吼:“佟遥,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勇敢一点?你到底会不会想……”
“会!”佟遥大声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勇敢地看着他惊讶的眼睛,“我会想你,向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作为岚嫂的时光。”
佟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向少年伸出自己的右手,“魏岚,再见。”
少年的手却没有动,只剩女孩僵在空中的手延续着尴尬。
佟遥的脸立刻红了,但她还是努力地笑了笑,“没关系啊,我……”
突然伸过来的双臂,打断了佟遥的牵强,轻轻地环住自己的肩膀,左肩上是靠过来的头,耳朵能感受到少年呼吸的温热。
那一刻,又是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
夏季炽热的日光与碎了一地的松影,被蓝洗过的天空倒映着心脏的雀跃,并排行走时棱角分明的侧脸,微弱的霓火下树后漏掉一拍的心跳,大雨里晕开的绯红的脸颊,午后白杨广场喧嚣的静默,夕阳下穿过别离的悠长的铁轨,酒吧里折射着欢笑的玻璃酒杯,奔波时意外崛起的小小勇气,被悲伤堵塞的不挽留骊歌,冰饮店骨节弯曲的尴尬局促,晚风中兄弟间漾起的潮湿的沉默,左袖口轻轻拂去的酒渍,扩音器放出的啼血的歌声,冬夜里划破寂静的破了音的呐喊,颤抖着发出的忘记了删改次数的短信,扑过少年明亮如星辰的眼睛,掠过女孩安静的微笑,一起诠释了这个拥抱的含义。
一个拥抱,一个和那个圣诞之夜一样温暖的拥抱。
少年还记得,那天自己扮作圣诞老人给小若过生日,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佟遥落寞的表情,他一直很想知道佟遥那句“如果你是他……”的后半句是什么,他多希望那个“他”是自己而不是什么狗屁陈峰。
“佟遥,再见,佟遥,再见……”魏岚紧紧地抱着佟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佟遥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在很久以前,就是这句“再见”让他们可以再见于每个温暖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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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遥,你是说魏岚可能不会回来了?”
“嗯。小若……”
“没关系的,我可以接受的。”小若也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佟遥,其实,你和魏岚之间的事我已经问过张春了。”
佟遥颤了一下,“小若……”
“我明白的。佟遥,其实,我们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我们——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佟遥轻轻地重复。
“对,29号,我们一起去送他。”
“对了,小若。”佟遥似乎想起了什么,“魏岚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一个U盘。小若有些奇怪。
晚上,小若打开电脑,插入了U盘。一个名为“天使”的文件夹里,有自己秋游时的照片;一个名为“安琪儿”的文件夹里,是自己彩排时的视频,小若看着看着鼻子有些发酸,还有一个文档,里面只有一句话:上天赐予我一个天使,短发的天使,我无法在她真正演出时替她喝彩,可我知道,她永远都会是最美的样子。
小若终于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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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9日,火车站。
“小若,你在哭眼泪都可以当冰激凌了。”
“你一定要走吗?”小若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
魏岚弄乱小若的短发:“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
“魏岚,你答应我,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一定不会忘了你,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忘了我。”
……
“岚哥!”远远地就看见黑压压一群人大喊着向这儿跑来。
魏岚看着眼睛红红的张春,也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你小子,怎么跟个女生似的?”
“岚哥,如果你回来,一定要来看我们。”
“当然,我们再去‘无月之夜’喝个通宵。老大不在,你们也不许乱来啊!”
“放心吧岚哥,我们会好好听两位岚嫂的话。”阿令抢先说道。
林寂和HP也停业半天来送魏岚,“到哪儿也不能忘了我们酒吧的好酒和兄弟。”
“一定一定。”魏岚在点头的空当看见了人群中的佟遥。
……
“你怎么不哭啊?”魏岚坏笑着问佟遥,一如初遇时的痞子模样。
“对不起,我实在是做不到喜极而泣。”佟遥也开着玩笑。
魏岚憋了半天也只发出一声干瘪的“喂……”
“我一直都怀疑你身上是不是真的有纹身。”
“姑奶奶,大冬天的,你真要我脱啊……”
“那……你是要我记住你还是忘了你啊?”
少年没有回答,时间差不多了,他径直上了火车。
小若跑过来拉住佟遥的手,魏岚在车上向大家挥手告别。
火车开动的一刹那,佟遥看着车窗里少年的口型突然就笑了,和大家一起跟着火车跑,她在这一瞬间明白了明知是徒劳却还要追火车的意义。
为了让车上的人知道,他对自己有多重要。
夏天里站在致密的黄昏下的茫然的少年,终究像自己所想的那样被铁轨带去了远方,他就像一个传奇,给人痛与幸福。我知道,你来过,这,就足够了。
这些年,这座城,一中和沙中,这些奔波于学业与青春中的疲惫的少年们,都曾听说过一个喜欢过小三无并为她弃暗投明的黑帮老大,和一个无心无口无表情却与被万千少女青睐的校草有过很深渊源的女孩。
前者有着明亮的眼睛和坏坏的笑容,后者微笑时没有声音。
他们以不同的方式为人们所知,可他们出名的原因都是那令他们辛酸与欢乐交错的回忆。
——我之所以把你的名字输成“陈峰”,不仅仅是希望你不要左右为难,还是想把你就这样尘封在心底,永远不要走。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这种小自私毫无意义,因为自从你挡住了我的上学路上起,你就深深地嵌入我的生活,再也无法离开。
他们一直都在欺瞒着对方:她不告诉他自己叫佟遥,他亦不告诉她他的名字;她不告诉他自己因为他受尽欺侮,他不告诉他自己背上没有纹身;她不告诉他他就是陈峰,他不告诉她他嫉妒陈峰;她不告诉他他对自己有多重要,他不告诉她自己就是那个给她拥抱的圣诞老人。
或许有一天,张春会打电话给远在法国的魏岚,“你到底喜欢佟遥还是小若?”
也许魏岚会答:“我喜欢小若,可对佟遥,高于喜欢。”
或许有一天,刚上大学的佟遥又遇到这个问题:“你叫童谣啊,你这首童谣唱的什么啊?”
也许佟遥不再只是安静地笑,而是开心地回答:“唱的是天的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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