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鹧鸪天

魏岚从来都不知道上学的时间可以如此迅速，甚至匆匆过他当街头混混的忙碌。

十一月，初雪。

立冬的天是青白色的，一眼望去觉得很干净，下雪的城市连汽车的鸣笛声都带着悠长而灵旷的尾音，甚至每一辆的士在眼前驶过，都会感到一份难得的安静。

雪很小，轻轻地挂在四季常青的行道松上，继而消失，就像从未来过。

可是，来了，就走不了了。躺在向四周伸开的松枝上，就像冥王星努力地守护双鱼座一样，被踢出太阳系九大行星也不后悔。

佟遥看了看手机上小若的短信：周六下午2：00到光影书店。因为平常几乎从不和人出去玩，所以接到短信后心跳竟加快了好几分。穿上外衣迅速赶来，才发现早到了二十分钟。以佟遥的性格，宁愿在外面挨冻二十分钟，也不好意思去附近的商店里取暖。

可是佟遥一点也不在意，她站在光影书店——城市的中心，看天，看地，看车，看人。思绪迅速抽离，以至于小若来了都没有察觉。

“嘿，傻了？”小若猛拍佟遥的肩膀。

佟遥吓了一跳，却也只是淡淡地笑着说：“走吧。去哪儿？”

小若拉住她，“别急啊，他还没来呢！”

“还有别人？”佟遥一惊，本能地抽回自己的手，“我不习惯和生人接触的，我还是回去吧。”

“走什么！”小若有些生气，“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认识一下也挺好的。这个家伙，竟然敢迟到。哎，他来了！”

佟遥顺着小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实现瞬间停驻了，连眼睛也忘记了眨动。

慢慢走近的穿黑风衣的少年，也在看到了短发女孩身边那个僵立着的身影时，屏住了呼吸。

世界在这一刻寂静无声。

佟遥目不转睛地看着魏岚，依旧是往昔棱角分明的脸，可是却找不到一丝坏笑过的痕迹。

“介绍一下，这是魏岚，我们沙中的校草大人兼摄影部副部长兼我唐小若的同桌。”

——是啊，校草大人。不再是曾经与兄弟们推杯换盏的岚哥，不再是那个抱着吉他冲上舞台大声唱歌的落拓少年，不再是护我进校的混混少年。我为你的现在而高兴，只是——

——只是我无法骗自己，我还是很怀念你的过去，因为你的过去里也曾有过我的身影。我真的不想承认，你站在小若的身旁，我感觉有阴云笼罩我的心，和我的天。

——可是我还是想问你，问自己，问宿命，好好的，我们为什么又见面了？而且……是在小若对我说她喜欢他同桌的第二天。

“魏岚，这是我的好朋友，佟遥。”

——佟遥，佟遥。这几个月在心底喊过无数遍的名字，此刻却一句也喊不出口，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小若的声音，你就是那个总是淡淡微笑的小三无吗？你就是那个让我由小混混变成阳光少年的救世主吗？你就是那个被兄弟们喊到脸红的岚嫂吗？

——我突然失去了勇气。瞬间从校草大人跌到小混混再跌到小乞丐，你是佟遥，你是那个小三无，你是我熟悉的岚嫂，可我为何会觉得如此陌生，佟遥，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在我已习惯小若的生活里，出现在我准备向小若告白的前一天。

“你们认识？”小若似乎看出了什么。

“我们……？魏岚也不知该怎么说。

“只是见过一面而已。”佟遥打断了魏岚的话，把视线转向小若，没有看到身后少年瞬间黯淡的眼。

“走吧，我请你们去街景冰饮。”小若的两只手搭上两个人的肩，她隔在两人之间，三个人并排走着。曾经也是这样，侧过头只能看到你的侧脸，可是现在才明白，原来侧脸与侧脸间如此遥远。

冰饮店里人不多，小若他们挑了张三人桌坐下。店里放着《稻香》，与气氛很不搭调的歌。

佟遥和魏岚都把视线放在小若身上，小若被他俩瞅得脸都红了，“光看我干什么，还有，魏岚你平常不挺能说的吗，今天怎么成哑巴了？”

气氛尴尬到极致。佟遥如坐针毡，她对小若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佟遥走后，小若问魏岚：“嘿，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魏岚还是不说话。小若觉得无聊，便摆弄起佟遥放在桌上的手机。

“电话簿里几乎没什么嘛。只有爸，妈，行书，小若，陈峰……只有五个人啊，不过这个陈峰应该是个男生吧！”小若边看边读，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魏岚表情的变化。

就像是一口要开还未成熟的奇异果，酸涩在唇齿间久久萦绕。.

魏岚甚至感觉到体内那些吸进来的氧气转化成二氧化碳时咕咕的响声。

——我该是为她高兴吧。小三无，有人替我接管你，我才放心啊。

——只是，心，有点，痛。

佟遥从洗手间回来，没有坐下就拿起手机对两个人说：“对不起，我忘了今天下午还有事，就不陪二位了。”

然后，转身离开，就像魏岚护送她到学校的每一个午后一样，不回头。

魏岚看着杯子里的香草冰激凌，牙齿突然一阵冰凉的酸痛。

——为什么你的话语里，“二位”两个字令我不知所措，让我们疏远的，到底是什么，是时间，是地点，还是这咬字很深“二位”。

冰饮店切换了曲目，汤旭安静地唱：想要得不到/想逃逃不了/你说你是不是/太无可救药/爱到底是什么/到现在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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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工零件的很偏僻的厂子，在安静的初冬依依呀呀地宣泄。

“张春，有人找你。”

魏岚看着穿着深蓝色工作制服的张春微微有些愣神，张春一手拿着电钻，一手是他攥紧的几个螺母，青色的胡碴扎满半张脸，乍一看，谁会想到他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张春也愣了，随即是惊喜，“岚哥，你怎么来了？”

魏岚拍了拍张春被汗水涂满的肩膀，“春，你先去干活，下班后咱去‘无月’喝一杯。”

“得嘞。”张春一乐，又返回机器房，清瘦的身影承载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重量。

……

——无月之夜。

“岚哥，有心事吧，还不让我叫兄弟们，他们都很想你呢。”

“改天再敬兄弟们吧，岚哥今天只想和你说说话。”魏岚倒上酒，神情好像很疲惫。

“好。”张春眨眨眼，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春，我……我好像喜欢上唐小若了。”魏岚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张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幸好魏岚有先见之明选了里间关了门，要不张春这一声非把林寂他们都喊来不可。“你是说，你不喜欢岚嫂？”

“我也不知道。”魏岚在自己的小弟面前突然有些慌，“我也一直在克制自己，我也知道佟遥为我做了很多，可我骗不了自己，我真的喜欢小若。”

“我知道感情不能勉强，可是我不明白，就算你和岚嫂只相处了两个来月，但那两个月的时间就不算数了么？”

“春，其实，小若也为我做了很多啊……”

“那不一样！”张春从未这么生气过，他打断了魏岚的话，“唐小若本身就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她喜欢你为你做那些是很自然的，可是佟遥……你比我更清楚她是一个怎样内向的女孩，她可以为了你，来找我们，找远亲，甚至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你的父亲，她可以为了你，壮着胆子在那个你与熊奎打架的晚上找我们去帮你，她可以为了你，忍受同学对她的欺侮。你呢，校草大人，你现在真的是光彩照人了，不过你想想，没有她哪来的你的光彩，你现在还是个让人唾弃的小混混，唐小若根本不会正眼看你一眼，没有她，说不定你早就在熊奎耍赖的那天阵亡了！”

张春喘着粗气，因为气愤胸腔波动很大，但当他看到他的曾经雄姿英发的老大此刻卑微的像霜打的茄子时，他突然就忘了生气。

“岚……岚哥，对不起，我……”

“不怪你，你是把我当兄弟才这样说的。”

魏岚拂去嘴角的酒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问张春：“你说佟遥被人欺负是怎么回事？”

这回换张春局促起来。“岚嫂的朋友温行书是我表妹，她只是告诉了我关于岚嫂的一点事情，具体怎么回事她没说。不过……”张春定了定神，接着说：“不过做你的岚嫂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魏岚皱起眉，闭上眼。

“还有……还有，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佟遥吗？”

“我也不知道。”少年望着啤酒罐，眼里有着说不出的忧郁，“小若和佟遥，她们一个让我心疼，一个让我心痛。我不知道，心疼和心痛，哪一个才是真的爱。”

“岚哥，我多一句嘴，就算我也支持你向小若告白，兄弟们心中也始终只认一个岚嫂。”

魏岚端酒杯的手晃了一下，又放下酒杯端起罐啤，“就算我不喜欢小若，佟遥可能也不再需要我了。”

“怎么可能？她的身边从没出现过其他男生！”

“你认识陈峰么？”

“陈峰？”张春明显愣了一下，继而神情严肃起来，“虽然我们不干那一行了，但还是有些路子的，我帮你打听一下。”

魏岚好像点了点头，端起罐啤，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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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2:00，街景，佟遥你出来一下吧，我有事要和你说。魏岚。”

收到短信是周日的清晨，佟遥看到短信时异常平静，“总该做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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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整，街景冰饮店，靠窗第三桌——

曾无比熟悉的侧脸，此时却要面对面，曾无比炎热的季节，竟直接跳跃到下雪。该怎么定义这份感情，才能让大家都不受伤害。

“佟遥。”魏岚硬是开了口，“对不起。我真的喜欢上唐小若了。”

尖叫？大闹？痛哭流涕？

愤怒？抓狂？直接晕倒？

那不是佟遥。

可这也不是佟遥，她并未淡淡地笑，只是比收到短信时还要平静。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佟遥轻轻地问，“我们，是朋友吧。”

是，朋，友，吧。

魏岚的心从此时却翻江倒海，他硬挤出笑说：“是啊，我们是朋友。”

“我还有事先走了。好好照顾小若，她身体不好，当岚嫂很辛苦的。”佟遥努力很轻松地说出这句话。

“那……你也曾很辛苦吧？”少年猛然抬头，凌厉的目光刺穿佟遥一瞬间的慌乱。

“还好。”佟遥牵动嘴角，不知该作何表情。

“那个叫陈峰的，对你还好吧？”

佟遥怔了怔，又立刻笑起来，笑得很灿烂，笑痛了少年的眼。

“我走了，再见。”

冰饮店的门“砰, ”地关上，魏岚趴在桌上，再也没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