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第二天见到狗孩时一改头天晚上在他怀里的温存和可怜,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好像头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笑的有些灿烂,好像是嘲笑狗孩的穷光景,又好像是眼气狗孩,就像前些年狗孩拿着半天都舍不得吃的柿子在玩伴前显摆一个样。
自从和翠花在小河边的相会后,狗孩再难以压抑心中的欲望,翠花见到她却满脸严肃,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春天来了,清风带着大地的气息一吹,狗孩心里更是痒的受不了,“自己不能这样过了,总得有个干的,攒点钱,讨个老婆。要不自己就要被憋死了!”
当年清明,张国治领着儿子张家齐回到了离七里山十里路的阔平,远近的人都眼红张家家成人值,张家少爷更是俊的要命,翠花借回娘家的机会去偷偷看了一眼张家齐!
狗孩也眼气的不行。他和张老财说:“大爷,我常这样靠着你也不是回事,我想学个手艺,将来也有个指望。”张满仓说:“俺孩能有这个想法就好,我虽离不开人手,但你要去我也不拦你。你想去学木匠,还是铁匠?”狗孩眼珠一转说:“我想去学瞧病!”“瞧病?”张老财眼睛眨了一下说,“瞧病,是文化人干的事,孩呀!你能识几个字。不要盖着花儿盖地瞎做梦!”“文化人,三狗是文化人?咱也不傻,三狗不是到太原生药铺子了”狗孩说。张老财一笑,“你是说三狗!他是张国治张老爷的亲戚,你能比!”狗孩说:“甚亲戚哩,就是张老爷上坟,他想吃馒头,叫了一声:‘大爷’,就是亲戚!”张满仓答道:“他爷爷和张老爷他爹沾亲”。“我爷爷也和张家沾亲呢!”狗孩不服气地说。“这么说你想去投奔太原张老爷”张满仓问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爷,你是乡里的头面人,你和张家能没交情?他村离咱们十来里地,乡里乡亲地他能不给你面子?”狗孩一边捧又一边挤兑张满仓。张老财说:“张老爷家大业大能认我?不过,我爷爷和他爷爷一起在小南会学医,同一个师父,一同出的师。我爷爷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点点地攒钱买地,才有了今日的光景。张老爷的爷爷也买了一些地,没我爷爷多,他心高好折腾。合该有事,他给松烟李家的媳妇看病,李家可惹不得,他是李剥皮!李家的儿子在县里当衙役不常回,那小媳妇不知怎地就看上他了,两人正在干草堆上亲热,被李剥皮给抓了个正着。李家怕家丑外扬,买通捕头非得赖他入室盗窃把老太太给吓病了。当时的县太爷除了在衙门看书,就是去醉花楼喝花酒。除上醉花楼外,他很少上街,上街也听不懂咱们的话!但我爷爷和他爷爷的师父给县老爷看过病,他借上门送药,连写带比划才向县老爷说明情况,老爷本想放了他,又嫌他与人通奸有伤读书人风化,挨着大夫的面子(听我爷爷说他师父最善于开壮阳药)就判了他入室行窃,判了二十板子,李家的儿子带了绿帽子不敢说,一肚子火没处撒,就使了钱给县尉,要自己操杖把奸夫打死。张家也使了钱,县尉怕不好交代,就告诉李家的儿子,出出气就得了,别把人打废了。这样张国治的爷爷才算保了一条命。他觉得失了面子,不能在本地行医了,一气之下到了太原,创下了今天的家业。”
“这么说来你家与老张家关系很不一般。”狗孩高兴地说。“怎不是,我爷爷都把妹子许给他了。他一走正好,我家也免了背上退婚的骂名。”“要是这门亲事成了就好了。”狗孩一阵叹息!“谁说不是,我姑姑一回家就埋怨,跟上张家就不种地了。”张满仓的声音里也存满叹息!“你老荐我去,肯定行!”狗孩忙挤兑张满仓。“别说了,大侄子!我父亲一辈就和张家联系少了,我这一辈就更不用说了。”张满仓说。狗孩叹了一口气“哎,我命苦呀!爹不在了,娘也不要我了”。张老财听到狗孩说他娘忙到:“你先去阔平村吧,张老爷的老家也有一个中医,叫张黄芪,是他本家,名字还是我爷爷给起得呢!他是张国治爷爷的徒弟,在太原学的本事,要不,你去和他学学!”
狗孩也识几个字,就在十里外的阔平学起了中医。狗孩卖力地干活,可张黄芪开药方时总背着他,诊病时也背着他,狗孩心里跟明镜一样。张黄芪有个女儿,叫凤花,十四岁,出落地跟一根水葱儿似的。狗孩想通过勾引凤华来达到学艺的目的。狗孩几首山歌就把凤花迷得神魂颠倒。张黄芪见状急了眼,心里骂道:“狗孩,这个杂种,老子娘没一个好货,他能成了什么好人!我的闺女跟了她一辈子算是完了。”他本想把狗孩赶走,但是碍着张满仓的面子他不好这么做。“对了,县上的李桂找我看了几回病,他是县党部书记长,几次托我给找个好后生看门倒茶,就这样!”
张黄芪想到此就把狗孩叫来:“娃!你是个好料子,可没找对路子”。狗孩站在身边,心里暗骂:“你这个老狗,想撵我走,我偏不走!”张黄芪说:“我原想荐你去国治那里的,他家大业大,你跟上他会有好结果的!可是他离得远怕你离不了家。李桂李老爷,你知道吗?县党部书记长,那要在过去就是县老爷,你跟上他,不会埋没你的!”狗孩一听要荐自己去太原心里一喜,当听到说怕他不愿意去时,狗孩心里一沉,又听说去跟李桂他心里就乐开花,“要是李桂能收留,自己可就当官了,这不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他想起了听来的高俅发迹的故事,心里就唱了起来:“王侯(那个)将相,宁有(那个)种乎……”这一下子就把凤华忘到了脑后。
狗孩到了县城,李桂安排狗孩去看大门,狗孩不摸深浅。在大门上一站,立起八面威风,像门神一样昂然站立。进进出出的人,他都要仔细盘问。县里的人都说:“狗孩是狗,一条一样见谁咬谁的恶狗!”李桂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一天,县党部来了一个年青人,腰板笔直,眉眼周正,英气逼人,狗孩迎上去,摆了摆架势,拿出十倍的威风,伸手一拦,来人往后一躲,满脸绯红,一个巴掌飞来,把狗孩打得眼冒金星。李桂在窗上喝骂狗孩,来人头也没回地进入县党部。狗孩楞了半天神,一股香风从身边飘过。狗孩又气又喜,这样俊俏的后生怕是整个和顺县都找不上一个!可他身上怎么有香味,翠花身上的香气都没这么好闻。哪有带香味的男人!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窗下,树荫刚好把他堵了个严严实实。那个俏小子说话声音很低,狗孩听不清楚,只听见“军部、张国治,吃里扒外”几个词,不知说什么,只是觉得声音柔柔的,有一种难以阻挡的诱惑力。狗孩怕被李桂发现也不敢多呆。
两顿饭的光景,俏小子满脸不屑地大踏步走出,他走路的姿势比风吹柳枝摇摆都撩人,这是哪里来的假小子,长得好,性子却比叫驴都野。他站在门中间呆呆地想,那假小子径直走出,照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踢完之后扬长而去,空气中弥漫的花香久久不去!
一会儿李桂打电话约了另一伙人来到县党部,看穿戴来人都不是受苦人——有几个穿长衫,还有一个穿洋装的。狗孩见来了客人忙把一壶热水送上去。会客厅里烟雾缭绕,只听一个穿长衫的说:“张国治呀,不提也罢!他父亲是个特殊的商人——既是棺材铺的老板,又是坐诊行医的大夫,他一方面盼人死,一方面又在救人命!张国治也是这样的人,他常常在大厅广众之下宣讲抵制日货的意义,私底下却与日本商人眉来眼去;他主张女子解放,反对包办婚姻,自己却纳了两个妾;他经常义诊送药,却又常在瘟疫来时抬高棺材的价格。我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性格!”
狗孩一听是说得张国治就不愿意挪腿了。李桂使个眼色,狗孩不情愿地退出来,在树荫的掩护下伏在窗外偷听。只听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我和张国治的儿子是成成中学的同学。张家祖辈经商,家大业大,人丁却不旺,三代单传的张家齐,那比宝疙瘩还金贵!张家齐在家里差不多什么事都不做,光是半天半天躺在小花园的木摇椅上看书,他的脑子里整日价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喜欢在幻想中给自己带上救世主的光环,却从不去行动;他说话总是那样慢条斯理,永远都保持不紧不慢的节奏,遇事却暴躁,动不动就生闷气,发脾气;他待人谦和,但是别人明显感到他的谦和里带着一种清高的神情。他擅长射击,是成成中学有名的神枪手,却晕血晕得要命;他是铁血主义的狂热信徒,却又是列夫托尔斯泰和甘地的追捧者……,同学们暗地里都说他是‘败家子’,张家的生意算是没指望了,我跟他是老乡,却不怎么来往,因为他说我太实际,时时都算经济账,你说可笑不可笑,这么一个人不用说是做买卖,就连过日子也不行!”
“这么说张家父子都是奇怪人”李桂慢条斯理地说。
另一个年轻人接着说:“张家齐总骑在一匹烈性的黑色牡马上,装作一切都不在乎的样子,重复着完全没有意义的一句话“我蔑视!”他似乎蔑视一切,处处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回和顺他讲太原话,到太原他又说和顺话。他心里最敬佩的人是父亲,却又瞧不起他从事的职业,好好的一个药铺生意让棺材店给玷污了!最近,他好像迷上了德国希特勒的学说!到处鼓动学生造‘官僚’的反!”
“什么稀哩,稠哩!”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李桂笑嘻嘻地答道;“高才老,说起新学问您就不如二位公子了。希特勒,是德国人,他就像咱们的秦始皇,现在已经是的德国总理了,相当于咱们蒋委员长的地位。”
年青人又说:“他整天宣讲国家已经到了灭亡的边缘,我们青年必须团级起来用铁和血来使国家新生。他们一伙人都神神秘密的,仿佛是一个组织,又不是一个组织。没有人知道他们干什么,他们经常单独和一些思想激进的同学谈话,还组织了互助社,整天游说商家抵制日货。他竟把他家的仓库地点告诉学生,使学生一拥而上把一仓库的日货烧了个精光!”高才用文明棍当当地杵着地高喊:“真是败家子,败家子!”李桂脸上一会儿是讪笑一会儿是皱眉,一直追问年青人关于张家齐和他参加组织的事情,但年青人好像以只知道这些了。
晚上,狗孩正在屋里想翠花呢!李桂笑吟吟的走过来,拉着狗孩的手攀谈起来了。这么大的官第一次离自己这么近,狗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李桂拉着他坐下,对狗孩说:”你愿意不愿意给我办件事呀!”狗孩说:“只要李老爷一句话,我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李桂满脸堆笑说:“我不是地主老财,我是国民党员,给你说我也不懂,你去太原给我送份信怎样?送信!”“是送信!”狗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李桂说:“别小看这份信!信是送给张国治张老爷的,你办好了我给你个小官当当!在七里山做个村长行不行呀!”狗孩一听还有官做来了劲,他忘乎所以的一个劲地点头。
第二天狗孩穿戴一新,背着包袱,骑上弄来的大叫驴出发了,头一晚,他在石拐镇歇下,第二天,第三天……到第五天晌午终于到了太原城。狗孩在外闯荡过,嘴也甜,一路打问仁济堂的所在。太原的街巷多丁字街,左转右转他走错了方向,进了柳巷。一排排的红灯笼,油头粉面的女人把狗孩的心拨动的痒痒的,“这些女人比翠花可风流多了!”一个比天上的云霞还好看的红衣女人从一个挂灯笼的房子里出来,她的脸像阳婆儿照到雪地上一样白中透红,眼睛会说话,会唱歌,样子比年画上的人都好看一百倍。狗孩像七里山村前庙里的天王,大睁着眼扎在了地上,忘乎所以的看着。女人走了很远,狗孩才回过神来,忙追上去,女人待他走近,猛一回头,一个巴掌实实在在地盖在他的脸上。那女人和狗孩一照面,就忙转过身,一溜烟消逝在人海中。狗孩用手摸了摸脸上的印痕,放到鼻子跟前一闻,“香,香!”。那女人在哪里见过,这香气也闻过的。“是梦中,梦中仙女都赶不上这个模样”,狗孩哼着山歌边问边走,终于找到了仁济堂药铺。这里干活的店伙计都是本乡本土的邻村人,所以一见狗孩分外亲热。
狗孩说:“张老爷在家不在?”伙计说:“俺们干活的不知道那么多,打发人问问”。一会儿掌柜的上来和狗孩寒暄,“张老爷不在,你把信给我吧”。狗孩不情愿地把信交给了管家。正说着话,一个年青人进来了,伙计们都喊他;“少爷”。来人高身量,大眼睛,面赛银盆,戏文里一般的人物。狗孩心里不住的喝彩,真是一表人才。张家齐!他认得,他前不久也专门去阔平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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