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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艳如花(一)

时间:2012/7/19 作者: 阳曲雨雾 热度: 58752

  
  面对群狼的攻击,张家齐又想起了那个令人恐惧的河谷!沟里如刀的山风已在血腥中哆嗦着、退缩着、喘息着,直至凝固。七里山——这个窝在和顺县太行峰峦间的小山村,像一锅煮沸的开水。整个村子一年到头散漫、麻木、忍耐的感官情绪,在此时聚成了沸点,激荡、疯狂、汹涌了几个时辰。
  “砸死他!”如雷的吼声,把短暂的凝固震碎,空气重新达到了沸点,飞溅的脑浆和鲜血在湛蓝的天地间写下了血腥和美艳的诗行。脑浆崩裂、血花飞溅的那一霎,喜悦交织着痛苦凝满天空,那飞溅的鲜血开成一朵无比艳美、瑰奇、又饱含泪水的花朵,逐渐地绽满整个脑海、整个村庄、整个天地。太行山在这血色的笼罩中躁动着、呐喊着,疯狂着。
  张家齐喊了一声:“张老财不该死!”他的声音很大,人群中也有人低声回应着,可这回应太微弱了。血腥,连张家齐这样的人都受不了!张家齐曾经是一个制造并欣赏死亡的人,他只在打碎别人的脑袋的瞬间才会感到生活的美艳和生动,比起杀死对方,似乎他更愉悦子弹击穿头颅,飞血如花的美艳瞬间。
  张家齐总是沉浸在悲哀中:
  母亲哀怨的眼神
  弓莉邪恶诱人的笑容
  子弹击碎头颅飞血绽开花朵
  呼啸的子弹爆碎脑袋的大悲伤与大喜欢
  ……
  为了击中敌人的头,他甚至不惜被对方击中,他冒着生命危险接近敌人,只为了享有头颅开花瞬间的快感。然而面对疯子一样的村民和脑浆崩裂的情景,张家齐在大喜欢中再次感到了大悲痛,这是他人生中第三次在血花绽放瞬间痛苦占了上风:
  在子弹击中头颅的一瞬间,母亲眼神中的哀怨,在整个天地间扩散、充盈;
  洋溢着青春美艳和厌世仇恨的眼神,在被子弹击碎脑袋的瞬间——整个太行山都坍塌了。
  张满仓,又称张老财,村里唯一勉强算上地主的主儿,他求生的眼神与四周不忍、冷漠交织化成一张大网,每个人都是网中看并被看着。
  愤怒主宰了一切。经过狗孩的忆苦,人人都恨张老财,他们听不懂什么是阶级仇恨、什么是剥削,但他们懂得仇恨和嫉妒:在家住好房,出门骑毛驴,粮食堆满瓮,财宝压满箱,最可气的是全村最俊的娘们也睡在张老财的炕上。
  “这老杂种就会装死!”一个干练、精瘦、直眨眼的后生死劲地踹着张满仓崩裂的头颅,脑浆飞溅,人群中一阵惊叫,一群妇女嘴里这念佛。
  “咱们穷人翻了身,啥叫翻身?过去地主老财骑在咱们头上拉屎屙尿,今儿咱爷们要踩地主老财的狗头。”狗孩得意极了,心里像喝了半斤老烧一样美滋滋的,“自个儿从来都只有挨打的份,这下可踩在张老财的头上,哈哈……踩得可是张老财,张老财!”此时,他想到爹——长贵。狗孩他爹一直是村里的反面活教材。孩子好吃懒做时,孩儿他妈就叹息道:这个索命鬼,肯定是长贵投胎的!孩子游手好闲、赌博斗殴时,孩儿他妈就抱怨道:长贵这个短命鬼,我可没得罪他,这个不作态的东西怎么就投到了我家了!孩子偷鸡摸狗被人抓住来讨赔偿时,孩儿他妈已一改往日的说孩子是干角儿的口气,拿这扫帚疙瘩可院子的撵着打:你这不长进的,连长贵也不如,不学好,老娘将来可指望谁呀!可狗孩心中的长贵很温暖:爹虽不中用,好赌,好吃,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输光了,全村人都看不起他,可他勤谨、活泛,有爹在,狗孩从不挨饿。爹经常驮碳到岭西(和顺人所说的岭西指河北邢台市的白岸一带)。驮碳下岭的日子,也是柿子红的时候,他总是顺手牵柿。一年,天飘着油皮雪,狗孩在村口等了一天,他无数遍地想着柿子咬在嘴里软软甜甜的感觉,引得小伙伴们眼红的神气。这是他当时唯一感到自己有本事的地方,从那里得到的满足似乎不亚于柿子的香甜。
  爹始终没有回来。村里人背后的闲言碎语也有一句每一句的落进狗孩的耳朵里:有人说长贵在岭西赌输了赖账被河北老袴给废了,也有人说被人喝叫从柿子树上掉下来摔死了,还有人说和女人苟合被人打残了。狗孩从此没了爹。娘起初还想守住清白,好好养大狗孩给男人留个后。可饥饿驱使她做起了最古老的活计——有婆姨的男人找她图个新鲜儿,没女人的男人找他寻个畅快。张老财也来寻他,一来二去二人就搭了伙计来。
  狗孩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被夺去了,他一听到小伙伴们跟在他身后骂“卖屄货”心就像刀剜的一样疼!狗孩跑了,娘起先找了一阵找不到也就不找了。他流浪、乞讨、偷盗,有点钱就好吃好喝,没钱就骗、就偷,就抢。一天,他看见一个饿的要死的人就分一半糠窝窝头给他,但是,那人把整个窝头抓过去,囫囵咽了下去。狗孩拳打脚踢,把那人打个半死,但是抢了窝头的人两眼满是得意。狗孩输了,输得晦气!在吃食不能满足需要的时候,它就与命等同了。比严冬更冷的日子把狗孩的心锻造得像河沟里的卧牛石一样硬,无情埋葬了他仅存的同情。
  饱经艰难淬炼的狗孩在18岁上回到了七里山,他要报仇,要向张老财讨回夺去母亲的债。他说着官话,做派也洋气,一下子吸引了任何小伙子都入不了眼的翠花。邻近3里路有个杨树湾,村里有个大姑娘叫翠花,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俏闺女。阳曲山下的女人素以美丽著称,很多人从未到过阳曲山,却很确定那里女子的水灵。翠花是这里最好看的姑娘,她的质朴、自然更是无限放大了自身的美丽——你如果见过阳曲山恣意开放的野罂粟你就知道翠花有多好看了。
  “这是因为山水的造化”,乡下的酸秀才们说,“那些有山有水的地方出好女人。”“这儿的大姑娘野,脾气也不好,那是因这里有很多大山。”不光是女人,这里的汉子脾气更犟,他们在山上修出一个个巴掌大的田地,他们在日复一日塑造土地的同时,土地也在塑造他们,扭曲他们。七里山和杨树湾虽然相隔3里多,可耕地相连。狗孩会唱“开花”,经常远远地对着翠花唱,特别是秋天收玉茭子的时候,往往劳动到天黑,天一黑,狗孩便唱上了:“满天星线没月亮,心里干想你见不上,窑头上盖楼还嫌低,瞭见玉茭子瞭不见你”,对面没有应答,只有风吹枯叶的声响。狗孩又接着唱;“想你想你想得我哭,大瓮儿淘米淘上谷,想你想你真想你,枕头当下小妹妹。”狗孩一直唱到玉米粒在打谷场上晒太阳了还是对着山空唱。冬天来了,他就在杨树湾的村口唱,春天来了,他就在桃花掩映的山坡上唱。当年夏天,那是一个月儿明的晚上,狗孩又在杨树湾的村头唱起了山歌:“初一想你十五想,把肚儿想起个疙瘩来……”唱了大约三袋烟的功夫,对面依然只是河水流淌的回响。狗孩低着头准备回村里时,对面飘来了细微的歌声:“天上下雨流河河,心里麻烦想哥哥,马里头挑马不一般高,人里头挑人数你好”。从哪个晚上起杨树湾的人再也听不到狗孩的歌声,两村中间的山溪和着他与翠花的笑声流淌出夏夜甜蜜的歌谣。
  两人正火热时,翠花却出人意料的嫁到了张老财家,给他的二儿子——痨病鬼当媳妇儿。这个痨病鬼病得太厉害了,张老财不忍心他受罪,就在阳曲山上找野罂粟割汁晾干做成大烟给他吸。
  翠花原想女人只要吃香喝辣就不求别的了,可是心里遭罪更难受。背着人时,翠花就暗地里楚儿楚儿地哭。等张老财睡了,他的痨病鬼儿子吸饱大烟也睡了时,作为张家长工的狗孩总在翠花房子底下低低地唱:“揭开窗子瞭兰天,开开柜子取大烟,烟枪放在枕头底,可怜妹妹二十岁。”狗孩在夜里一听到翠花被痨病鬼用大烟枪烫伤时的惨叫,就跑到草房狠命地用铡刀切草,那拼命的样子好像他切得不是草,而是痨病鬼的头。
  初秋的阳曲山已经很冷了,尤其是黑夜,幽黑的丛林,发出魔鬼一样的呼号,千百只狼一起咆哮都比不上这声音来的可怕。山风疯了,一次次被崖壁撞的粉碎,一次次像撒泼的农村妇女去撕扯覆盖在崖壁上稀疏的草木。满天的星星不知是经不住冷还是吓得要命,不停地哆嗦,地面上所有的窟窿都发出呜呜的哀鸣声,村前的小河也在夜里呜咽着远去。狗孩提着上次往岭西驮碳得来的半缸子酒半躺在七里山和杨树湾中间的断崖下的干草堆上,望着星星。小河寂寞的流淌,没有人理会它的哭腔。狗孩大大地喝了一口酒,他想吼一曲开花调,一急,酒喷了出来。“酒可不是大风刮来的,来得费劲。张老财为碳少卖了钱不知骂了自己几回,甚至把俺爹都骂了。我妈跟你杂种睡了好几年,不值一瓶酒!现在有了翠花,你老小子把我妈给晾到一边了”。他破口大骂,骂张老财不是东西,咒痨病鬼不得好死,骂翠花不要脸。可是骂了翠花几句他就骂不下去了。记得就在一年前,就这这里,他和翠花唱着“开花”,心随着流水远去,那时树很绿,河很清,风很小,歌很好听。现在想“开花”也开不出花了,人没个盼头,什么东西能开花,什么东西想开花?他抿着酒,不住地说:“得慢点喝,喝完了就没了”。小河哭着远去了,河上荡起了一年前那个夏日里的歌声,不过那时歌里在笑声里包裹着,这时歌里是哭音:“荞麦开花一片片白,我爱小妹妹,啊咿呀,好人才……”狗孩大口大口地喝起酒,唱着歌,流着泪……
  “不搽油来不搽粉,心灵灵,手巧巧,啊咿呀,一双大眼睛”。小河上荡起了柔媚的声音,狗孩苦笑,“自己想女人想疯了”,翠花还在给痨病鬼暖被窝里哩!他耳边响起了痨病鬼吸足了大烟在翠花身上折腾的喘气声,这声音和翠花的呻吟声混一起朝在窗外听房的狗孩砸来。搅得狗孩几次想拿起榔头冲进房内把这对狗男女的脑袋砸烂。
  哭声就在耳边响起。狗孩站起来望去,翠花就在河对岸哭。在七里山,一个年轻媳妇儿“没事”就哭,是很不吉利的事。翠花只有在整个村庄熟睡后趁着夜色在村边的蒿草丛里哭。村口的河滩里满是一人多高的草,从春天雪融时的翠绿到深秋萧瑟时的苍茫,庇护着她不敢声张却又满腔悲愤要倾诉的哭声。狗孩,拉翠花到干草垛上取暖,又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翠花披上。翠花“哇”的一声扑到狗孩怀里,“我在张家连狗都不如,天杀的痨病鬼爬到我身上又咬又打,嫌我不下蛋。他病来了,就用大烟枪烫我。”
  狗孩把翠花揽到怀里,翠花半推半就地和狗孩搂到了一起。小河远去,带走的是忧伤,流淌的是火热。满山的红叶把冷气逼人的月光和寒气森森的小河都点燃了,红色成为天地间的主色调,弥漫在空气里的味道不再是肃杀的严酷,而是自然的芬芳。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叶,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叶,把狗孩和翠花包裹在红色的激情中。
  “痨病鬼逼我生儿子,逼我和……”。
  “逼你什么?”
  “逼我和老公公……他们爷俩想儿子想疯了!”
  翠花开始低低的哭泣,狗孩也低下了头。
  狗孩说:“儿子不中用,老子也不要屄脸,那有为生儿子老公公和媳妇睡到一起的。我要是有了法儿,非得把痨病鬼的狗头给砍下,把张老财得脑当夜壶。”
  “看你能的,你要是有鲠气,也不会给人扛长工!”
  狗孩叹了一口气,翠花的声音中渐渐带了哭音。小河流淌着远去,带走的是血色的激情,留下的是无尽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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