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满地红光烟袅袅
高明业鸡场开业
诗曰:看似满纸荒谬言
用心良苦为人寰
惊醒民众失环保
但愿味求文内玩
正逢:煦天温日气寒懒
冰雨雪残恋宇间
枝木嫩黄急等待
一芽迸绿碧云来
天刚朦朦亮,高明业就点响了那一千头全红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惊醒了庄里不少人的梦。鲜红的鞭炮皮暴满一地,正映着薄明的晨曦往空中送着火药香味的青烟。初春时节,冰雨残雪还要跟日渐和煦的日子斗上几个回合。有时天气猛得一冷,就连已经抽芽的柳树都得抱紧膀子收缩几天。
在这寒气惫懒的时节,高明业筹建的养鸡厂开业了。这种极简便的开业,并非为了立即招揽顾客上门买东西或者谈生意,而纯粹是形式上的一种象征:放一串鞭炮,摆一桌酒菜,再招呼来那几个铁哥们热闹一下,就算是那么回事吧。
昨天晚上,高明业绕着鸡场转悠了一圈后,检查了一下为开业准备的几样东西,喝了点酒就躺下了。他瞪着眼直望着天堋,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他上的这个项目未来前程如何,他只知道他小舅子不是个东西。但一想他这个鸡场就要开始运作了,心里立即就起了兴奋,阖上眼狠命地睡也睡不着了,只好天不亮就坐起来,一口一口地喝他那隔夜的茶。
无奈他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趁他媳妇依旧鼾声大作的时候,他拉开电灯去摆弄他那几身早已备好的衣服了。
前几天,他就理了发,修了面,提前显示出他那意气风发的面貌来了。今天一大早,他就对着那瘦长的镜子,穿上了那身半旧的深蓝色西装,长满肉猴子的粗脖字子下面,系上了那条火红的领带。但是,他无论怎样包装,也掩饰不了他那粗糙的大手,宽厚的肩膀和黢黑的脸庞表现出来的老农摸样。何况,他还一直穿着那双与整个上身极不协调的白边地瓜干底青布鞋哩。
高明业放完鞭炮后,背起双手,开始绕着鸡场转悠。
“哦,这就成掌柜了吗?”他解松了系得紧了些的领带,解开扣子干脆敞了怀,卡起腰,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
“这就是老板么!?做梦都没想到啊,种了大半辈子庄稼的人,半路上还能做个老板当当。”
他这里瞅瞅,那里望望,心里生了美滋滋的感觉。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养鸡场。他祖祖辈辈都是给人家干活,到了他这一辈子上,竟成了别人为他干活了。嚯!他心里的那份感受呦,一时竟叫不上有几种滋味组成,比吃着筵席,又当着大总的心情还要胜过几分。在本庄人看来,搞一个规模再大的养殖业,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土财主,引不起乡亲老少大惊小怪。按现有的观念,真正无风险而稳当的活儿,还是地里的那些庄稼。但高明业的观念是先进的。人要想改变自己,思想不产生飞跃是不行的。在这穷山恶水的山庄,仅靠种点薄地庄稼维持生活,那比要饭强不到那里去。
高明业走进自己亲手干活的那间饲料混配室,拉了拉那生怕透进半点光明的窗帘;看了看那些分好几样,堆在墙根下的饲料添加剂,转身走出室外,重新上了锁。他走出几步后,又若有所失地回来拉了拉门上的锁,感觉到确实是锁实了,这才放心地进了鸡舍。他审视着那些鸡苗,从感觉上确认了这些成色不错,个个都已精神抖擞、茁壮成长而又惊恐万状的高利润产品----高效速成肉食鸡。它们的确如他小舅子说得那样,是真货!他不由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应该放心了;也应该满意了。
光建造鸡舍,高明业就画了二十几张图纸,做了五六种鸡笼模型;为掌握好饲料的混配技术,那一阵子,他没命地往他小舅子那里跑。他从本庄的壮劳力中,找了三个年青人作帮工。养鸡场建在一块整平的土场上,四周全敞着,没遮档任何东西;没大门,也没字号,只有六间平房。远远望去,像半山腰的寺庙,兀立在一块离本庄北头不远的土坡上。
这六间平房:座北朝南的三间用做鸡舍;座西朝东的三间,从北往南数:一间当作饲料混配室,一间留给那三个帮工住宿;一间是他和他媳妇的居室,临时起着卧寝做饭和会客警卫的综合职能;门外拴了那只从家里牵来的老黄狗,权当他的门卫兼传达员。
就是为了建这么个土不啦叽的养鸡场,他没日没夜地熬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人更黑了,脸也小了,腰也弯了不少。
“基本上可以了!”
他走出鸡舍;又围着鸡场查看了一遭。当老黄狗叫着向他报信的时候,他才停止了自言自语。
第二章仿结义哥们叙话
巡酒间略表鸡情
“恭喜发财!”
老朋友红鼻子郑魁,最先一个来到鸡场,拱着双手向高明业致意。
“发财!发财!”高明业哈哈笑着,连声应道。
“哎吆,老哥头!鞭炮先放了么!真不够哥们意思。”熊猫眼的酒鬼崔五,随后也到了场,身后跟着一个穿中山装的瘦老头。
“咱们还没听听响声呢,高老哥头自己先庆贺了,真不够哥们!”酒鬼崔五回头凑近瘦老头的脸,喷着酒气耍起了觜皮,“亏他还是咱们的老哥头呢!像话么!你说,刘老学究。”
刘老学究推开酒鬼,忙拱起双手朝高明业贺道:“老哥头真是中年吉运,人财两旺,可喜可庆!”
“喝酒,喝酒。”高明业满脸堆笑,迭忙往居室里招呼。老黄狗认出来人,也激动地摇起尾巴迎接这早已熟悉的来客;他们走近时,它便伸长脖子嗅他们的裤腿角。酒鬼伸手托起老黄狗的长方嘴,狠喷了它一口酒气;老黄狗知道他是有意使坏,猛抽出嘴巴,夹着尾巴躲到了屋墙角。
“在家的时候,我这样戏弄它,他早就不干了。每想到,牵到这里来,它就没了记性。”酒鬼笑着,刮着酒风对大伙说这只狗。
高明业媳妇早已在屋里忙活开了。靠门内北墙角,锅碗瓢盆摆了一地,择好尚未清洗的几样青菜也混在里面。液化气炉头,安放在北墙角,下面垫了几块砖头。炉头上蹲着一口黑铁锅,里面蒸着馒头,热气从盖子周围喷出。她拿拿碗盆,动动水瓢;揭揭锅盖,摸摸青菜,忙得连淌进眼里的汗都迭不得擦一下,只好半闭着眼在屋里瞎转悠。她显然是被她老汉(她常在大伙面前叫高明业老汉)的招呼声和酒鬼崔五的笑嚷声惊得手脚失灵了。因为昨天晚上,她就领了老汉的圣旨:哥们到来之前,务必把饭菜做好。没想到,她老汉的这帮虎朋狗友今天竟来得这么早,饭菜才忙活到一半呢。
与其在屋里瞎转,还不如迎出去得好。
“呀!兄弟们都来了。快屋里坐!”她往身上擦着那十根鲜红萝卜,嚷嚷道,“不怕你们哥们笑话,屋里乱糟糟的,这里比不得家里方便。”
高明业看到媳妇脸上夹杂着尴尬的神情,又望了那乱糟糟的墙角一眼,知道昨晚他下的圣旨做废了,火蛇便从肚子底下猛得窜到喉咙眼。他强咽下一口唾沫,把火蛇按住说:“真是个庄稼女人!死不唧唧!这么长时间了,你在磨蹭啥?就不知道先烧壶开水沏好壶茶吗?没看见弟兄们都来了么!”
“你没看见那火上还蒸着馒头么!”媳妇显然是在抗旨了,在他这帮弟兄门面前,他总还得要点脸,“就这么一个炉灶头,俺咋能倒蹬得开!”
“行了,老哥头!”酒鬼一屁股蹲在床沿上,乜斜着醉眼看着高明业媳妇,“嫂子也没闲着嘛。大伙看看,嫂子今天多么像阿庆嫂啊!老哥头还不知足呢。”
是啊,高明业媳妇今天也特意打扮了一番:那一直是白菜帮子的头,今天也梳得锃亮挽上了簪;脸上的白粉比往日多了些。她特意穿了件蓝色的上衣,扎上一副雪白的套袖,腰上围了件粉红色围裙。乍一看,她确实有点像〈〈沙家浜〉〉里的阿庆嫂。但高明业心里却说:“她要是真成了阿庆嫂,我还费心劳累捣鼓这个鸟鸡场干啥!我早像阿庆那样到上海跑单帮享乐去了。”
“你们哥几个先聊着,我这就去做几个好菜。要不是靠你们哥几个帮忙,这个鸡场今天也开不了业。”
高明业媳妇在他们哥几个围着坐下的一张小矮方桌子上,摆好了杯匙筷碟。
“今天得喝你们家最好的酒。”酒鬼从床沿上溜到小方桌旁坐下;看来酒虫早已爬满他的全身。
“喝好酒,对!喝最好的酒。”高明业伏下身子,从凌乱不堪的床底下摸出一瓶包装精美的酒来,打开斟了一圈,说,“别光看这酒的名称。这可不是一般的北京二锅头,这是这个系列的精品。我这是特意买了一箱送给孩子他小舅的,没想到他竟不稀罕,硬是让我拿了回来。正好,咱哥们喝。”
“老哥头真行!”洪魁抹了一下红鼻子,点着头说,“敢雇人开养鸡场,你算是咱鏊子口庄的头一户!但这样捣鼓,效益到底咋样?”
“是啊,老高。”刘老学究从他那清瘦的脸上,摘下那副厚厚的近视镜,用卫生纸蘸了点酒擦着说,“按说,我不该这个时候再说些风凉话。但谁叫咱们是铁哥们来着!是铁哥们,我就不能不表露一点做兄弟的看法。我至今坚持认为,在我们这个地区,要想搞饲养业盈利,非得靠综合养殖的办法不可;单品种的养殖,风险太大,弄不好还会亏本。”
“行了,刘老哥头。”酒鬼歪着头,打住刘老学究的话说,“别看你是咱庄最有学问的;对于这个,你就不懂了。高老哥头搞得这些鸡,不是下蛋的鸡;也不是普通的肉食鸡;更不是咱们家里养的那种柴鸡。是一种长得特快的鸡,长得特快你懂不懂?膨胀型的,像大鸭子。我说得对不对?高老哥头!”
“来!喝酒,喝酒。”高明业见媳妇端上两盘菜来,便端起酒杯,眯着笑眼招呼道。当他发现哥几个的眼光,都在期待着他说话时,脸色便沉了一下,然后说道,“说句真心话!搞这批鸡挣钱不挣钱,我心里也没个数。哎!要不是为了孩子上大学花钱,我才不费这个累呢。”他端起酒杯敬了酒,然后又说,“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捣鼓上了,就得硬捣鼓下去。再说,现在是信息社会,要想发点财,也得靠机会和人情。孩子他小舅经常这样说。人家住在城里,发财的门路多得是。当然喽,这养鸡的技术,我是保密的。如今有个说法,叫啥来着?”
他朝他媳妇望去;他认为,他小舅子的话,他媳妇记得清。
“叫商业秘密。”没想到这话让酒鬼接了过去。
“对!就叫商业秘密。孩子他小舅也是这么说。”高明业脸上开始放出红光,两个嘴角渐渐往上翘了不少,“虽说是秘密,但我可以把这种鸡的情况向哥们说说。”他又从床底摸出一瓶酒来,用牙啃开瓶盖,把酒瓶放在桌角上,“不是特意要吹,这种鸡你们还真没见过,长势快,个头大,引进后,十来天就开始趴着吃食,顶多养五十多天,就可以出栏上市挣大钱了。我什么都不担心,就怕这鸡种,万一要是不纯……”
“啥不纯呀?”媳妇听他说这话,脸色接着进了旧社会,把刚炒好的一盘黄瓜炒鸡蛋礅出了不少,“孩子他小舅戳哄谁,也轮不到自己的亲戚门上!说白了,俺还是他亲姐姐呢!再说,要是他小舅真给了咱假鸡崽,到时候,咱养不出他要的那种鸡来,难受的不还是他么!你忘了?他不是跟你说过,他已经跟好多个鸡肉火腿肠生产厂家签了供货合同了么。那一大摞合同纸,你不是也亲眼见过么。要不是人家他小舅知道他外甥上大学等钱用,人家才懒得管咱们家的闲事呢……”
“来!喝酒,喝酒!”高明业怕媳妇说多了,漏了嘴,会泄露他的商业秘密,迭忙劝酒打岔。
酒喝到三瓶上,酒鬼崔五抬不起头来了,拧着身子要往地上栽。大红脸郑魁的酒量大,还端着空杯要高明业到酒。刘老学究沉不住气了,硬把剩下的半瓶酒拿开,说:“行了!都不要再喝了。你们看看酒鬼这副熊样。”他用手指戳了戳郑魁的肋骨说,“你把酒鬼弄回家,我可没有闲力气伺候他。”
第三章
贤媳妇作嗔摔打
高明业吐露真言
哥儿们走后,高明业盘坐在床沿上,用他那粗笨的手指拨弄着那不愿动弹的算盘珠子,时不时抬起眼皮瞟几眼正在拾掇碗盘的媳妇。见她一直没停嘴地发牢骚,还见她时不时故意摔打几下,他终于沉不住气了。想要把算盘扔出三丈远的怒念刚窜到心头,又看见媳妇那蜡黄的脸上滚满了汗珠,便压了一下气,努力用温和的口吻说;“好了,别摔摔打打了。知道这几天你也累得够呛。俗话说,人前娇子,背后娇妻。我能当着哥儿们的面,弄个和你亲热的样么!”他见话没起作用,又见媳妇那蜡黄的脸上透出了黑气,便又把语气放软了些:“好了,老婆!你歇歇。算出这点帐后,我替你拾掇。”
“算了吧,这不是你们老爷子们干的活!”媳妇撅着嘴,掀起围裙抹了一把汗说,“这些年来,谁还叫不上你那出息:守着人越多,越发人风。其实,你哪是考虑鸡种纯不纯?你是嫌他小舅没亲自带你在城里逛逛。”
“你知道个屁!”高明业像是又被媳妇用针扎了心眼一样,天生的性子又拉不住了,“你以为他小舅还是那几年吗?屌毛!这几年,他挣了几个大钱,人就滑的像条泥鳅。他认为咱山里人心眼实,就把咱当嘲熊看!他算是看错秤了。”跨差,他把算盘往迎门的那张老式八仙桌上一扔,好几个珠子就滚到了床底下,“咱不说旁的,单说这鸡饲料配方的事,他就不够亲戚门意思。”
媳妇没做声。养这种鸡,是她娘家弟弟找到姐家来的,说来推广这个项目,就是来给姐家送财神。还说真正的财神理应先送给自己的亲戚,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为春。高明业媳妇还记得她娘家弟弟说的这句诗。单凭这一点,怎么不够亲戚门意思!再说,亲戚归亲戚;买卖归买卖。这是两码事。有发财的路子给通络一下,这已是很够亲戚门意思了;还想不投资不花钱让人家把项目白白送给你?天下也没有这样的事!所以,她一直对她娘家弟弟的这颗好心怀着感激之意。特意和老汉商量,买一箱高级精致二锅头酒送给孩子他小舅。现在,她一听老汉说那饲料配方有事,就觉得新奇了,内心不安起来。碍于维护她娘家弟弟的情面,他不便于直接向老汉发问,绕个圈子,想捅出这饲料配方有事的细节来。
“这饲料,咱不是能拿现钱去买吗?拿现钱哪儿买不来?”
“你知道个屌!”高明业见媳妇这样问,老早就窝在肚里的那条火蛇,蹭地一下就从喉咙眼里窜了出来。“你以为你那娘家弟弟是个慈善家,处处优先照顾咱?告诉你吧!对待钱上的事,他是滴水不漏!他还尽搞些乱七八糟。有些事本来没打算跟你们娘们说,但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没必要满你了。一开始,他只跟我说一只鸡崽两块钱;想签包销合同呢,至少得一次购买三千只,少买一只人家也不跟你签合同。没想到,随后他又要我参加养这种鸡的技术培训班。”高明业说得急了点,发干的嗓子灌了口水,呛得两眼直冒泪花。是啊,他不能不急躁,不能不气愤。农村人虽没见过大世面,但作为亲戚门上的爽直心还是有的。他容不得孩子他小舅和他雕龙花湖。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小心,即使是亲戚门上做事,也应当小心。现在这样说晚了,钱也借了,资也投上了,地也开了,哥儿们也都来帮忙了,总之,生米已做成熟饭,鸡场已经快正儿八经开业了。不就是饲料的事没落实么,咱想办法落实不就得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捣鼓!所以,高明业心烦的想来想去,脑子还没进水,养这样的鸡不不比养家里的柴鸡,大头都扔进去了,现在还在乎这点小钱吗?他捶着胸狠狠地跺了几下地,捣鼓!他下了决心,进城去上学习班!
学习班结业的那天,孩子他小舅又向每户学员发下来两张单子。一张是关于饲料添加剂的名目及配比数量;另一张是收款收据。又要再收钱了!高明业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养鸡技术学习班的课,他听起来很迟钝;但对于收钱,他比谁都灵敏。他听孩子他小舅说,这次收的是饲料添加剂配方的转让费和技术秘密保证金。这个,高明业也认了,暗地里又跺了几脚。钱是越投越大发了,他决意回家不跟媳妇说,怕说不明白招啰嗦。既凡下了决心捣鼓,就不打差这点钱。他埋怨的是,当初孩子他小舅不该事先不和他说清楚。
“更可恶是这个王八蛋……”和媳妇讲到这里,高明业嘴唇明显哆嗦开了,“自从我交齐了全部款项后,这个王八蛋竟然一本正经装起大老板来六亲不认了。我跟他说,买这些饲料添加剂我路子不熟,让他领我在城里逛一逛,认一认那几家卖添加剂的门;帮我长长眼睛认认货,省的两眼一抹黑让人戳哄了。谁想,他竟然说不行。说这个致富技术情报所不是他一人开的,所里定了制度,不准带任何饲养户去城里购买饲料添加剂,亲戚门上也不行。上课的时候,他一再点明,这种代号叫W的添加剂,是一种化工厂的下脚料,要是饲料里缺了它,就不能保证鸡按期出栏。他特意跟我说,城里公共汽车站附近有条商业街,好几家经营化工用品的门头就在这条街上。去了不要多说闲话,只要伸三个手指头,人家就知道你要什么。最后我问他,这么多不同的添加剂,我得跑几个门头才能凑齐?你猜他说我啥?他说我是一根傻屌!他还反过头来熊我:上课的时候,你那耳朵跑哪去了?你活到这么大岁数了,竟连个避孕药也不知去哪儿买吗?你看!你娘家的这个弟弟,现在学成个啥屌样子了,嗯?他说我是根傻屌;我看他才是根傻屌呢!我要不是为了捣鼓这些鸡,没事我捣鼓避孕药干啥?”
媳妇听了老汉的话,耳根微微发了红。老汉的话,他是相信的,绝不是对老婆胡诌。这几年,他小舅做了点买卖,人确实学的不像话了;也难怪老汉发那屌熊脾气。他知道,平时外头的事,都是老汉一个人张罗,碎枝末节的小事,一般不告诉她们妇道人家。今天,见老汉喷着唾沫星,铿铿锵锵,把怨气都倒了出来,心里倒有些腌腌臜臜。
“以后咋来?我记得,你回来时不是说,那饲料里掺的东西都置办齐了吗?”
高明业搓了一把脸;见媳妇那疲惫的脸上又添了疑惑的神情,干脆就把自己进城购买饲料添加剂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全面。
第四章
壮骨气独闯城衢
亲亲店略领行情
那天上午,高明业见孩子他小舅在自己的亲姐夫跟前,摆起大老板的臭架子来,便一跺脚,忍着怨气,一个人在城里逛游了起来。从公共汽车站出来,他来到那条商业街,紧挨着的门头一个个的数着找,他怕漏过一个化工店。他对孩子他小舅说他是根傻屌这句话一直耿耿于怀,越琢磨越生气。往汽车站来的路上,在车里,他脑里就没住一住的翻腾着这句话;现在来到了商业街,他还在计较着这句话,虽然两眼在找着化工店的门头。这句话像一条毒蛇一样缠绕在他的心头,使他一时都不得安宁。他暗自发了誓,不求任何人,一定要亲自把所备的饲料添加剂采购齐全,让那个熊玩意看看,也让本庄的邻拾百家(乡里乡亲)看看,咱老高不是一个熊和尚;更不是一根傻屌。咱看谁是根傻屌!咱就不信,拿着哗哗响的票子啥样的添加剂买不来!
高明业数着门头想到这,不觉来了些精神头。他脱下褂子快走了几步,接着就又缓慢了下来:不过,还得抓紧时间捣鼓。进鸡崽的时候,虽然给带了点混配好的饲料,但也仅够吃几天的。这些鸡胃口大,饲料一旦供不上,那损失可就是咱自己的了。
不知不觉,高明业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他凭着感觉又朝着向北的一条岔街走去。他记得,这条街去年他带着儿子高小智来过,还在一个搭着帆布帐篷的地方吃过混沌,那六毛钱一碗的混沌滋味还能在舌头底下咂摸出来。现在看去,这条街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虽然还保持着原来的风貌---整条街的路面比原先宽出了五六米,已经全铺成了棕红色仿大理石;街道两旁全是像模像样的门头,各种型体和颜色的字号弄得他眼花缭乱。他极力稳住心性,努力使自己不再去考虑那句“傻屌”的话,一边留神川流不息的行人;一边一个门头一个门头的看字号,生怕错过要找的地方。又走过二、三里路,他还是没有找到那写有化工字样的门头,心里不免有些发毛了起来。他用手背擦去额头上的汗,硬着脚跟继续往前走。突然,他眼珠子晃动了一下,聚焦眼光朝前方仔细望了望;七个鲜红的大字,唰地一下就跳进他的眼帘。
“亲亲夫妻用品店。”他望着那个门头的牌子念出了声,立刻心跳就加了速,就像侦察兵发现了敌人的秘密碉堡群似的。他感觉脖子开始发胀;脸面开始发热。“说我是根傻屌。哼!再没见过世面,也不至于傻到不懂得避孕药从这种地方买。”为显得稳重起见,他赶紧穿上那件一直搭在胳臂上的褂子,快起步子朝那门头奔去。只是那衬衣没提前扎进裤腰里,长出褂子一大块。
“呀!这些东西这么和真的一个样,还带着刺哩。”一进门,他显然被货架上的东西蒙花了眼,不敢走进细看,又不能不看;只好半看而不看的频频抬眼皮。这在他们山里人看来是很“流氓”的东西,如今已经堂堂正正立在货架上了。而且,卖货的还是个女的,人家竟还大大方方的模棱着向顾客做着介绍。
“你要啥?”女的看见高明业进来,转过头来问。
“啊,我……”高明业那本来热着的脸,立刻就发起烧来;脖子胀得喘不动气。
“你要啥呀?”女的加倍了音量问。
“啊,我先看看。”高明业从嗓眼里硬挤出了声。他不敢仔细看那“流氓”东西,但看个人还不至于慌到报不住心。这个女人有多大年龄,他看不出来;抱窝鸡头,和庄里有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就是那颜色紫的有些扎眼;皮肤倒是小智他娘那些庄家女人没法比,白皙华润;眼圈是蓝的,嘴唇像是刚吃完死猪肉。
“你到底要买啥?”抱窝鸡尖叫着声又问,把玩着的小游戏机往柜台上一扔。
“哦,大,大姐。我要买避孕药。”
“嘿嘿。”抱窝鸡捂住嘴笑了两声,顺手从柜台里摸出一个薄纸盒来。“是这个吧?”她扔到高明业眼前。
高明业伸了脖子看了一下。呦!啥屌东西!薄纸盒上,一个光着腚的男人抱着一个光着腚的女人,像是在啃那女人的脖子;女人眯了眼,像是睡着了,让那男的尽情的啃。高明业第一次见这样的画面,一时确定不了,“哦,我也叫不上来。”
“爸!”抱窝鸡回头朝柜台里面左手角的一个小门喊了一声;那声音非常清脆稚嫩。高明业这才听得出来,这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他仔细看了一下抱窝鸡。是的,是个孩子!除了那妖艳的打扮外,其他的特征没有不是女孩子的,年龄大概比他那刚上大学的儿子大不到那里去;刚才还喊人家大姐呢,真不象话!
应声从那小门里走一个人来。那家伙剃了个大光头,肥脸胖耳的粗脖子叠了肥厚的几道折;身子魁梧马大,一脸的凶气。“咋呼根屌啊?你是成心不让我赢这一把。要买啥,柜台里不都写着吗?你不认字啊?”说完,一带门又进去了。
“爸!人家要避孕药,我拿给人家几盒都不是。”小女孩朝那小门喊了起来。
“真烦人!”那家伙打开小门晃了出来,用门牙咬着烟;一股烟雾跟他冒了出来,像牛魔王从山洞里出来了。“你买避孕药?”
“啊……是啊。”高明业把早已捏在手心的那张单子递给了大光头;大光头眯眼瞅了瞅:“好吧,你把定金留下,货五天后来拿。”
本来,高明业乍一见到这家伙头皮就发奓,一听说先预支定金便犹豫了起来。“看得出来,老兄。你是个新手。实话告诉你,你就是把这条街跑遍,也休想一次弄到你要的这个数。”大光头吐掉烟头,抬起脚朝高明业登了登椅子;“坐吧,老兄。看来你还真是个新手。”高明业装出山里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锁着肩膀坐到椅子上,显出一副极爱听听的样子。“不瞒你呀,老兄。”大光头又点上一支烟,挨着高明业坐下说,“按规定,我们这些搞用品的门头是不让卖避孕药的,我们只是卖避孕用具;避孕药是药店的买卖。你要的这个数太大,恐怕人家药店不卖给你。那些养鸡的,都是偷着买,没敢明着买这么多的,明白吗?”说到这,大光头朝高明业挤了挤眼,“咋样老兄?信得过我,把定金留下我给你搞;信不过我,你可以到别处转转。不过我可告诉你,你想随便去个地方明目张胆捣鼓这么多避孕药,连门没有!弄不好会弄出事来。再说,即使有人跟你合作,见你是个新手,绝对会蒙你,把短效避孕药当长效避孕药卖给你也难说。老兄,你可要知道,这两种避孕药的药效和价格是不一样的,给鸡用,那就更不一样了。”大光头说完,抹了一把肥脸上的油汗,扭头朝那小门大喊了一声:“大闺!”
抱窝鸡闻声钻出小门,又装模作样坐在柜台里。
“咋样老兄?要不你先考虑考虑,想好了再来找我。我得再去和哥们搓几局。”说完,大光头撇下高明业,晃着胸脯闪进小门里去了。
第五章
高明业街衢犯愁
混沌馆巧遇邻里
“看来,买这些东西还不是个简单事哩,难怪他小舅不愿管这闲事!”
高明业走出夫妻用品店又来到街上,边走边考虑这件事。早知道这样麻烦,当初就不该跳他小舅这个坑。这都怨自己平时光想高门,把复杂的事想得这么简单。唉!不捣鼓了吧,钱都花上了;捣鼓吧,事情还这么啰嗦。傻屌!还真是有点傻屌!他几乎认可了孩子他小舅说他的这句话,虽然他很反感这句话。这个时侯,他就像第一次冲锋陷阵的新兵,被机关枪压住趴在地上那样不知所措。机关枪在嘟嘟的扫射,指挥员不知道在哪里;或者根本就没有指挥员,而战斗已经打响了。既凡投入了战斗,就该勇猛的向前冲;后退就是失败;失败就是损失。想到这,他攥了攥拳头。不能!不能有损失啊,小智上大学急需要花钱哩!
街上起了一阵阴风,人人都像逃避什么似的小跑了起来。有几个红的黄的黑的塑料方便袋已经飞上了天,盘旋着,飞舞着,像是想要落下,又找不到合适的去处似的。高明业抬头望望天,像黑山一样的几块云团尚未聚拢;豆粒大的几个雨点下来后又没动静了。人就是这样好惊慌,见风就是雨!用不着这样!高明业在安慰那些惊慌的人们,同时也在安慰着自己。他为自己能够不因天气的变化镇定自若而增强了些自信。“要不再到别处看看。”他才冒出这个念头,接着就打消了。“要是真碰上像那家伙说的—弄不好会惹出事来,咱啥值得呢!让那家伙给搞吧,看他那副屌样又不像是个好人;给了他定金,肉包打狗一去不回,这又是个事。虽然他说的呱呱,但要是尿得哗哗了呢?”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求孩子他小舅;生气归生气,不管咋说那还是自家的亲戚,钱花多花少他总不能全蒙了你去;这样的安全系数,总比两眼一抹黑随便托个人要高得多。但一想起孩子他小舅说他是根傻屌这句话,他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高明业越费尽心思,脑子就越一塌糊涂。他暂且仰头长吁一口气,算是给脑袋充充氧,减少一些压力。见街上行人已经稀少,他估计午饭的时间已经大大的过了。风停了,雨也没下下来,路面上又回复了平静;那几个飞舞着的塑料方便袋,都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虽然从一大早爬起来,到现在汤米未进,但他并不感到饿,急躁的心情遏制住了平时亢进的食欲。现在,满脑子尽是添加剂的事,吃饭的念头是一点也挤不进去。话是这样说,但平时养成按时吃饭的老习惯,又暗暗的促使他朝附近一个门面清新的饭馆走去。
走进饭馆,高明业在靠近钢化玻璃门的最后一张座位上坐了下来。他等着跑堂来为他点饭。但跑堂的跑前跑后,似乎根本就没发现他这个人似的。他因不饿,也就不急,闲逛似的在饭馆里瞅寻起来。一楼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就上了二楼。二楼全是雅座间;他才明白一楼光卖混沌和烧饼。他转下一楼的时候,饭厅已经空荡荡,只剩一对少男少女在顶着前额喝混沌;老板娘缩在收银台里蘸着唾沫点钱。
“别转悠了,今天没有酒瓶收。”老边娘没抬头,两眼依旧盯在钱上。她显然是把高明业当成收酒瓶的了。高明业没当回事,因为他知道他的穿戴总和城里人有些区别,光那双地瓜干青布鞋,就足以显示山里人的特征了,何况自己那黑干草瘦的皮肤。
“俺不是收酒瓶的,俺是来喝碗混沌的。”
“要哪种?”老板娘眼皮都没抬,两眼和两手又移到计算机上。
“还是给俺来碗六毛的吧。”高明业记得,那年带小智来这些地方喝混沌就是六毛钱一碗。
“啥?”老边娘像是被击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我这里的混沌,起价就是五元一碗。还有八元的,十元的……”就不再往高处说了;再往高处说,嘴里的唾沫就不够用的了,她自己认为。
“嘔。”高明业赶紧低下了头,两手摸着前胸,显出要掏钱的样子。他不好意思接着走,但又不能不走;喝碗混沌五块钱,对他来说就是个天价。城乡的悬差,不仅仅在穿戴上,花样和价格上更是了不起。这样贵重的混沌,山里人喝不起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把那已经发了热的脸硬壮了壮,慢慢扭转身子走出混沌馆。
“回来!把门关上。你这农村人咋这样没规矩?”
高明业听到背后老板娘那咋呼声,转身关上那扇敞开没能自动关回去的钢化玻璃门;往后一退,还没迭得转身,就撞在一个人的前怀上。
“你他娘的两眼喂狗了。”那人撤了一步,趔着身子骂道。
“嗨!是你啊。”高明业认出是本庄的吴麻子;吴麻子也认出了高明业。两人看似都激动了一会儿;吴麻子硬把高明业拽进了混沌馆。
上了二楼雅座间坐下,高明业才发现吴麻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高明业没敢正眼打量,只斜着眼瞟了两瞟。这个人紧站在吴麻子身后,小头细脖瘦长的身子,笔挺着,带着一副盲人戴的墨色眼镜,看上去简直就是一根名副其实的傻屌。
高明业没听吴麻子招呼,硬是在靠近雅座间门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他在心眼里拐了一下,觉得一不对劲,可以借口小便溜走。
高明业叫得上来,吴麻子是鏊子口庄远近有名的赖皮,谁要是和他粘糊上点事是非倒霉不可。吴麻子还有个外号,叫死不要脸。他知道自己满脸那豆瓣大的麻子早已损伤了他的脸价,就破罐破摔,撕烂了这张破脸让人怎么说都行,干脆来个死不要脸。高明业早就听说,最近这一两年他一直在城里混,可他具体捣鼓啥营生,谁也不知道。
高明业清楚的记得,前年冬天,酒鬼崔五没长眼进了吴麻子家喝了他几盅方子白酒,崔五家里便成了吴麻子的酒店。崔五虽嗜酒如命,但总不甘心整天去当吴麻子的厨师、招待员兼酒陪。他故意不回家,躲了吴麻子几天,但不管用,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家里不还有个能炒会烙的老娘嘛。吴麻子那赖皮的脸,多半是有他那油嘴滑舌的嘴撑着的。他一口一个老婶子喊着,说他吴某人不是没饭吃非赖人家不可的那种人;是那阵子,崔五天天去他家喝酒,他像待爷一样的伺候崔五;现在他嫌崔五不仗义,竟还故意躲出去,所以就来公平几天。说完,两腿往床上一盘,立刻就成了一尊泥塑的神像;崔五老娘只好又是打酒又是炒菜。吴麻子的德性,整个鏊子口庄老少皆知,谁都不敢和他犯来往,更甭说和他牵扯经济上的事了,这一点,高明业心里比谁都亮堂;但此庄不养爷,必有养爷处。吴麻子进城混了一两年,身后竟还有了根傻屌,这不能不说人家确实有能耐。要是都在本庄,任凭他吴麻子胳臂再粗,也休想把高明业拽到一块;现在不都在城里么,最起码面子也不一样了,何况高明业心里又是一塌糊涂,警惕着从吴麻子这里瞅寻点光明还是有这个必要的。所以,从一撞上吴麻子的那一刻起,高明业就在身体的两处起了反应:一处是头皮发麻,他了解吴麻子是啥样子的人;一处是内心暗喜,一时竟有了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老高,”吴麻子往外拖了拖椅子,坐下点起一只烟说,“我不管你吃过饭没有。既凡咱哥儿们遇上了,就得一块吃个饭,无所谓谁做东了。要不显得咱哥儿们不够一个庄意思。”
这话又让高明业心眼怍了一下:能花多少钱呢?不就三个人吗?为了能探明添加剂的事,这顿饭钱俺老高请了!
“老板娘!”吴麻子放开喉咙喊了一声,然后把一根腿担到另一把椅子上,敞开前胸,两肩往后撑了撑,后脑勺靠在椅背上;高明业看得清楚,吴麻子那只铮亮的皮鞋就摆在了他的眼前,他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老板娘扭着屁股慢腾腾走上楼来,手里拿着一张菜单。高明业看得出,老板娘的眼神带着轻蔑;刚才他不是没吃得起那碗五快钱的混沌么,心里又是另一种难受。
“拿瓶五粮液。有鲍鱼吗?”
听了吴麻子要这样的酒和菜,高明业又吓出一身冷汗。
“老高,直起身子来吧,看把你吓得。”吴麻子大笑了两声,“今天我做东。老高,说句不是吹牛皮拉大蛋的话,兄弟我这几年进城混的还可以。随便想吃点啥喝点啥绝对没问题了。今天咱哥儿们遇见了,就得吃个饭叙叙乡情。你回去呀,也和咱庄那帮刮尿(纯老农)说说,我吴麻子现在是个啥样子了。”
听吴麻子这么一说,高明业那秤砣一样坠着的心,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但紧接着又死沉了下来。他深知吴麻子是个无赖,崔五喝了他几杯老白干,他就把崔五家当成了酒馆;他要是吃吴麻子这顿大价钱酒饭,吴麻子还不得把他家当成招待所啊!不行,不行!不能走崔五的老路。他认为这个麻烦,他是绝对招惹不起的。他想立刻起身离开这里;但吴麻子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牢牢的吸住他这个铁身子一点也动不得。吴麻子是地球,傻屌是月球;而他只不过是小卫星。他倒不是很怕那个地球;他是真怕那个月球。他怕他走不妥,月球真把他提溜回来,弄不好还真打他。
吴麻子又要了几个高档菜后端起了酒杯。“来,老高!咱哥儿们难得在城里相聚,这第一杯酒,我祝老哥头身体健康。”说完一仰脖子,把酒杯底朝向高明业。
高明业真难为了情。喝吧,不行;不喝吧,也不行。他手心急出的汗,一个劲的在两膝上擦。“操他儿!今儿算是给拴住了。”高明业暗暗转了几下眼珠,“喝了吧。今天豁上了!大不了你吴麻子也上我那里吃住几天。”他猛地端起酒杯一仰而尽;但他觉得出,放下酒杯时手是哆嗦着的。
“好!老高。这第二杯酒,我祝老哥头鸡业发达。”
“啥?你说啥?啥业发达?”高明业惊了一下。但他对吴麻子的话还不十分确定,于是又装作似听懂似听不懂的眨巴着眼皮…………………“哎呀,我说老高啊。”吴麻子放下酒杯;眼光从高明业脸上移到他那只皮鞋上,麻子脸一沉,说:“我吴麻子是个啥人,咱庄谁不知道啊。甭说你这点屌事,就是咱庄谁家炕上掉下几根屌毛,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不是包了块地准备养鸡吗?这咱庄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
“哦,才开始捣鼓,八字还没一撇呢。”高明业这时的心算是稳住了,养鸡的事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何况他还有心想从吴麻子这里找点添加剂的光明。
“那你进城干么来了?是不是来捣鼓鸡饲料添加剂?”
吴麻子的话问到这个份上,高明业的心渐渐明快起来。没提到鸡饲料添加剂以前,他看吴麻子脸上的麻子,一个个都是黑豆皮;现在看上去,一个个都成了闪闪发光的金鱼鳞。他深知吴麻子的德性;但从另一个方面看,吴麻子还有他闪光的地方。从搞事的角度讲,这个人很神通,除了找不上一个正儿八经的媳妇外,他几乎没有搞不成的事。
“哦,老弟,啥也瞒不过你。”高明业缩着肩膀站起身来说,“我还真是有事要求你。说句实实在在的话,我那养鸡场啥都弄好了,没想到叫这饲料添加剂的事给挡住了。你看,这城里我又不熟,随便托个人我又不放心。真是老天开眼,让我在这里遇见了老弟。老弟!你可是咱庄第一个混出来的人啊!论见识,论办事能力,咱庄那帮刨地的谁能比得过你……”
“行了,老高。有啥难事就直接和我说。我不是吹,”吴麻子竖起大拇指点了点胸膛,“我这个人走到哪都是先混名气。名气,你知道吗?人有了名气,走到哪都好办事,本事也就跟着有了。你看那些唱点屌歌出了名的,上台咳嗽两声都来钱。所以啊,老高,想搞啥事也得先混出名气。”看来是那几杯酒起作用了,吴麻子的麻脸胀得通红,越说越来了劲头,“就拿我来说吧,想在城里混,我有我的办法。局子咱也进过,但那都是些小事,大事咱也不干。谁要跟咱过不去,我穿上件破棉袄带上几瓶矿泉水,也不吵也不闹,往他门跟前鸪蹲(抄起手蹲在一旁)上个三两天,他能睡着觉了,我算他是个好样的。”
“是啊,是啊。”高明业嘻嘻笑着,端起了酒杯,“就冲这,我得敬你一杯酒。”
吴麻子接过高明业递给他的那张鸡饲料添加剂配比单,直言不讳的告诉高明业,这些鸡饲料添加剂的买卖,尤其是这种叫做W的添加剂的买卖,是化工市场的一股暗流;相比之下,避孕药倒是可以明着办到的事。W是化工厂废弃的一种下脚料,加在任何饲料里都能大大促进动物的生长,但谁都不能明目张胆的做这个买卖。要想弄到这个货,都得走地下道路,而且还得有地下人员领引。吴麻子来到城里混,白道黑道他都试着闯。而容易和他结缘的,自然是黑道上的东西多。越黑暗的东西,这种人看得越分明,也就越容易上道。在这个城市,W交易已经形成地下连锁和网络,大部分货源被黑道上的几个寡头所控制,而且已经形成市场分片垄断的格局。吴麻子已经成为这个格局里面的一颗重要的黑子。他同时给几家老板干事,但又不死心塌地卖给人家,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他也招兵卖马,傻屌就是他的一员干将。所以,养殖业的信息,就成了他发财的第一窗口。高明业准备搞这种新型鸡的养鸡场,自然漏不了他的侦查范围,但他没急着去找高明业。他认为高明业的就范是迟早的事,没想他二人到在这条街的混沌馆相遇了。随机和见机行事,是他这号人超越别人的长处。
高明业很快就明白了,谁要是饲养这种来钱快的膨胀型肉食鸡,如果不走黑道,不和吴麻子这样的人打交道,谁也休想弄到半点W,谁也甭想把这种鸡养成。
高明业一时兴奋了起来。打通各路关节,养鸡场很快就会红火起来;买卖循环的做起来,鸡一拨一波地出栏上市,钱一把一把地拿回家来。手头宽裕了,断不了招呼刘老学究,洪魁还有崔五一块坐下来喝点酒,他们三个就常围着鸡场转悠了。这样,在鏊子口庄,咱也算有了点小风光。
高明业感觉脖子发胀,脸热得发烧。他罗圈着两腿站起来的同时,右手高高的举起了酒杯:“来,吴老弟!今后,老哥头可就全指望你了。”
“没问题。”吴麻子先拍了胸膛,又一仰脖子喝了那杯酒,然后扭头朝傻屌大笑了两声,对高明业说:“往后,我让他把货直接给你送到鸡场。”
高明业笑着坐了下来,但这笑脸随即变成哭样。这时他才感觉两腿是哆嗦着的。他叫得上来,是他心里还有堵着的东西在作怪。吴麻子到底不是个东西,买这些饲料添加剂还得走黑道;傻屌直接到庄里送货,他这个屌样,本庄人看见了会咋说?吴麻子要是直接去找他,一来常往,他咋和本庄人说?他咋和刘老学究、洪魁还有崔五解释?
第六章
重亲情拙妻调和
初小试牛刀可用
偏远山区的女人,大多比城里的女人,更能准确估摸丈夫的心思,也更能体觉丈夫的酸甜苦辣。她们夫荣俱荣、夫辱俱辱的思想观念依旧根深蒂固。这不仅仅在于城乡家庭经济结构的不同,从而表现出两者在处事态度上对待自己的丈夫的差别;从严格意义上讲,这纯粹是一种观念上的差异。在偏远山区,几乎没有因家庭经济结构的裂变而导致夫妻感情或者婚姻发生变化。在城里,一对夫妻把一个养鸡场或者酒店发展成一定规模后,有可能会出现夫妻分裂的后果。;但在偏远山区,即使家庭经济发展的再大(实际上也不可能发展很大),夫妻因此分裂的情况是极少发生甚至是绝无仅有的。高明业媳妇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即使自家的老汉成了鏊子口庄甚至鏊子口镇第一养鸡大老板,也不会引起她一丁点在经济上搞任何独力的想法。
高明业媳妇听完老汉讲完他进城的事后,老式挂钟已经敲响了夜间十二下。她一边伸着床被,一边嚼磨着老汉话里头的滋味,开始体谅自己的老汉在外头闯事的不容易并为自己的不谙世事直叹哀气。她后悔自己护撅子,尽硬争些理由袒护自己娘家兄弟,让自家老汉在外受了委屈还要再在家里受她娘们的窝囊气。在这样的山区,女人们对待娘家亲戚门上的态度,总是随着自家老汉的变化而变化,就像月亮始终跟随地球运转一样;即使偶尔出现不同步现象也是暂时的。
“你没再找他小舅说说这事吗?最起码也能帮咱估摸估摸。”高明业媳妇至今认为:娘家亲兄弟哪能光为了挣钱,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认了呢!所以她还是想尽量调和自家老汉和娘家兄弟的关系。损了自家老汉,就是损了自家的利益:坏了与娘家兄弟的关系,伤感败情不说,到头来还是自家吃亏。
“你还叫我再找他说说?说啥?说根屌啊!”高明业那粗壮的手摸了一把疲惫困倦的脸,硬挺了挺身子说,“我估计他跟吴麻子这号人早就偷着联手了,要不吴麻子怎知道我进城去捣鼓添加剂呢?”高明业肚子里的火蛇还一个尽地往喉咙眼里窜;他想趁媳妇对这事多少有点认识的时候,彻底揭开内弟的真面目。
“就是这么回事,我考虑得没错!一定是他小舅这个王八蛋打发我走后,把咱家养鸡的事告诉了吴麻子。”
“他要这样干啥?”媳妇有点吃惊,她是一万个不希望这样;但事实免又不了这样。“咋还这样?他小舅跟你直接说找吴麻子不就行了嘛!干吗还用得着偷着来呢?”
“要不咋还说你们是些庄家女人呢!他小舅也知道这事不光明,怕找麻烦;他还担心咱不愿跟吴麻子这号人打交道;再就是怕咱怀疑他拿提成。不管咋说他是怕找麻烦。他这点弯弯心眼,是个爷们就能看出来,操,戳哄谁啊!”
媳妇没再做声。这个时候,她那一直被情感所左右的脑袋,已经变成榆木疙瘩了。她只好撅着嘴,歪扭着身子坐在床沿上,瞅着桌角发呆。在这样的山区,老汉不睡,做女人的不敢自己先躺下。
高明业伸长脖子打了个哈欠;跳下床去摸索起那几个早已滚到墙角的算盘珠子,拿起算盘重新装好后,又拨弄了起来。
“就说吴麻子送来的货吧,人家是要多少钱,咱就得给多少钱。对这添加剂的价格,咱简直就是两眼一抹黑。向他小舅打听打听吧,这个王八蛋是死活不开口。再硬问,他又要说我是根傻屌了。你不想想,他小舅开的那辆小黑鳖车钱是从哪来的?吴麻子吃好菜喝好酒抽好烟的钱是从哪来的?亏我多长了个心眼,没多要他的货。一是想先让鸡吃吃看,要是没有问题再说;二是咱不能在吴麻子这一棵树上吊死,咱得再找几家看看,货比三家麽。咱可以少量进,都让鸡吃吃看,实验着来麽。”
“啥?实验着来?”媳妇几乎要睡着了,听到这话像是被重拳击了脑门一下,“老汉!咱喂得是鸡,活物;又不是铁家什,咋还能实验着来?一旦吃不着,鸡有个三长两短,咱啥值得!俺看还是吃吴麻子的吧!俺看吴麻子的货还行,这几天鸡吃了蛮看出噌噌长。贵点不就贵点,老汉,别再乱换货主了。”媳妇说完,张开大嘴,一个长长的哈欠朝高明业打了过来。
“睡觉吧,老婆。”高明业翻了一下被子,“不管咋说,我大致算了一下,只要咱再咬咬牙跺跺脚,就是长期用吴麻子的货,不到半年,咱投进去的钱就能全收回来。”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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