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掐她人中，有人拿来热帕子敷她额头，有人在旁边喊她名字，好不热闹。不知到底是希望她死，还是希望她活。或许应急反应而已，没有实质性的哀伤。倒是十岁的叶子，扑倒在妈妈怀里，哭得死去活来，那声音中的悲切、绝望、呼唤又有谁能真正体会！
好大一会儿，李翠花才慢慢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众人见状，赶忙劝她别起来，要多休息之类的。李翠花嘴角动了动，眼泪吧嗒吧嗒就流了下来，流成条直线，流得满脸都是。见到哭得伤心的女儿，李翠花费力伸手摸了摸叶子的额头。
众人都不说话，屋子里静得恐怖，只听得到李翠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叶——叶儿——”
李翠花心里尽是酸楚和悲痛，可怜的女儿，只怕茫茫人世要留你踽踽独行了。
叶子紧紧拉着妈妈的手，深怕一松开就再也体会不到妈妈手心的温度。
“哇——”又一口黑色的鲜血喷了出来，喷得叶子脸上全是。随着一声声带血的咳嗽，李翠花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胃癌晚期，恐怕真的到了晚期了。
“妈妈——妈妈——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叶子哭喊着，决堤的泪水后面那是一双怎样惊慌失措的眼睛啊！最爱自己的爷爷过世了，爸爸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妈妈……不！妈妈不会有事的，妈妈不会有事的！
“妈妈你等着，叶子给你拿药来，叶子马上给你拿药来……”叶子跌跌撞撞就去翻药柜，妈妈的药都放在药柜里，她记得妈妈每次胃痛都会吃一种棕黑色的圆颗粒。柜子太高了够不着，她快速拉了旁边的凳子垫着脚爬上去，由于没站稳，凳子突然向后倒，整个人重重的摔到水泥地上。“砰”的一声，应该是摔着后脑勺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和眩昏过后，叶子咬着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无奈半天起不来。村长见状，赶快跑过去把叶子抱起来。王妈也跑过来帮忙翻药柜找药。李翠花见女儿摔倒，想下床来却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心里备受痛苦煎熬。李翠花的弟弟在一边也是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村长的手，“快！快送我姐去医院！”
村长骑来他的旧式三轮车，载着李翠花、叶子、李翠花弟弟一行人去了镇上的医院，其他村名也有的骑着摩托车跟在后面一起去镇上。输了几大瓶液，李翠花苍白的面色稍微红润了些，不过医生说都胃癌晚期了，好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看还能再残喘几天。一行人听了哭得悲痛欲绝，其中伤悲尤甚过叶子这李翠花的亲身女儿。
李翠花身体虚弱得不行，全身乏力，连眼皮都要费力才抬得起来。李翠花弟弟一脸焦急地坐在病床边，“姐，要不，我包个车送你去县城吧，好歹也要争取争取，说不定还能——”
李翠花苦笑了一下，两行热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她的脸色更显苍白了。“不去了——我的身体——我——我——我是知道的，这病啊——好不了了。不用再浪费钱了——”
是啊，确实是好不了了，李翠花得胃病，是自小就得的，因为是抱养儿，也没谁把她当人看，更别说会给她治病了。这病一拖再拖，这么多年自然就转成癌了。查出癌症晚期是前年的事，当时医生说她最多只能再活个半把年，能勉强支撑到现在，要不是为了苦命的女儿，只怕是做不到的。能多陪女儿一年多，也满足了，只是今后这么小的女儿，该怎样生存啊！看来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打算了。
王妈是个泼辣户，心又黑嘴又毒，家里娃儿也多，叶子给她养，不知道得受多少苦。弟弟与自己无情无份，这会儿能送自己来医院完全是为了她的钱，利益达成后他绝不会管叶子的死活。村长相比较而言要知书达理一点，良心不是太坏，平时村民家里有点困难偶尔都会帮帮，只是他家里有个强悍可恶的老婆，这——孩子到底要托付给谁呀？叶子的爷爷是几十年前搬来村里的，在村里无亲无戚，而且就叶大牛一根独苗。村里几十户人，叶子到底能安心托付给谁，似乎，谁都不能……
可是孩子才十岁，十岁的孩子如何能照顾得了自己。虽然叶子乖巧懂事，许多事情都学会做了，但如果不把她托付给别人，因为钱的事情恐怕她遭到算计。钱，是万恶的东西。
“村长，”李翠花做好了自己的打算，“麻烦你送我去派出所，我有事情。”
“派出所？”屋里的人一头雾水，不约而同地问到，“去派出所干嘛？”
“麻烦你了，我真的有事情要做。”李翠花乞求的看着村长。
村长一瞬间有点懵，不过还是答应了李翠花的请求。
在派出所，刚好见到王所长在里面。王所长虽只是镇上一个小小的所长，但为官清廉，深得百姓的爱戴，不愧是一方父母官。
李翠花单独和王所长谈了一会，得知李翠花的来意，王所长深表同情。
半个小时候后一行人被叫到所长办公室，王所长手里拿着一份遗书，“刚才和李翠花聊了一下，她活着的时间不多了，所以给我说她想为叶子找个家，看谁愿意收留叶子。”王所长说完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躺在办公室木椅上的李翠花，李翠花看着大家，虚弱地点了点头。
“这不废话吗？翠花是我姐，叶子不跟我住跟谁住啊？”李翠花弟弟抢说到，“姐，叶子是我外甥，就应该是我来照顾她长大啊！不用别人瞎操心的！”
王妈接过话说：“我家娃儿虽多，也不愁多叶子一个。你是翠花的弟弟啊？又不是亲生的！再说这些年翠花家条件那么苦，大牛那天杀的也不管，翠花病痛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的影儿？现在听说人家有钱了就来认亲了。我呸！我们这么多年乡里相邻的，我可是时时都关心着她们娘儿俩，哪像有些人……”
“说什么呢你？！”李翠花弟弟听了王妈的话气得脸都红了，若不是在所长办公室，畏惧王所长的威严，他一定会跳上去恨恨地煽王妈几大耳刮子！
村长在一旁也说愿意认叶子做个干女儿，以后当亲生的对待。跟着来的别的村民也说家里多叶子一个无非多双筷子，没多大负担的，也愿意要叶子的。
李翠花看在眼里心里特难受，人情啊，何曾离得开钱，往昔她们娘俩过苦日子时谁会记得她们过。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争吵不休，王所长忍不住发话了。
“我手里这份遗书是翠花让我帮她写的，下面当着大家的面我把遗书内容念出来，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翠花……”
“什么？”遗书才念完，李翠花弟弟肺都要气炸了，“姐！你怎么把叶子给村长家带，还要给他三十万？你什么意思啊？我是你弟，我会帮你带好叶子的啊！你怎么不相信自己的弟到相信别人？嗯？你说话呀？”
“别吵！这是你姐的意思，请你尊重她！”王所长看不下去了，狠狠瞪了李翠花弟弟一眼。
“姐，你怎么…”李翠花弟弟脸上写满了生气，不，不只生气还非常愤怒。
王妈也在一旁嘀嘀咕咕抱怨，心想这快要到手的钱都飞了。三十万，在农村人眼里是一笔大钱，不是小数目！
“村长”，李翠花无力地说，“大牛走的时候就只给我们留了三十万，这钱统统都归你，希望你能帮我把叶子抚养长大，翠花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农村人养个孩子长大要不了多少钱，不比得城里。现在国家搞九年义务教育，书读到初中都是不要钱的，孩子长大点还能帮家里干干农活，叶子给村长抚养，抚养费三十万，到十八岁成年也就只要八年的时间，花不了几个钱。三十万，赚大了。
村里嘴上不说，心里可是高兴的紧。
“翠花说的哪里话，你放心，叶子我会给你带好，这钱我也会全部用在她身上，绝不会亏待了她，这孩子，多可怜……”说着用手拭了拭泪。
叶子紧紧拉着妈妈的手，小小的身子因为抽噎而不住地颤抖。死劲拉住妈妈，这样妈妈就不会离开了，妈妈好好活着，叶子才有依靠，才不是可怜的孤儿。屋里这一群人的喧哗与叶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眼里只有妈妈，慈祥的妈妈，这个世上唯一的妈妈。
……
顾不得女儿的悲痛和不舍，李翠花最终还是死了。死了，留下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死了，留给一个孩子无尽的悲伤和绝望。前路茫茫，还将会有多少痛苦和无奈，还将会有多少彷徨与悲哀？从此以后，生命里不再有这么一个人，为你扛下一切的风风雨雨，为你洗涮一切的悲悲凉凉。十岁的孩子，漫漫的人生之路啊！
村长为李翠花办了后事，然后把叶子直接接到他家里去。他有个母老虎般的老婆，然而破天荒地，他第一次做好事没被他老婆骂。看来，钱果然是很有魅力、很有魔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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