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了家晚饭后,李华民、隋力清又来串门了。李华民进门就说:“今天涨的这个好啊,谁也没看到这一步,都说快关门了。”
隋立清说:“昨天晚上新闻联播里说,证监会主席发表讲话了,可能今天就是为着这个才涨的。”
顾及贵沉不住气了说:“国家拿了十个亿救市了。”
李华民问:“你听谁说的?”顾及贵说:“报纸上写的还能有假。”李华民又问:“什么报纸?”顾及贵说:“证券报。”“那不行,明天得赶紧买”李华民说。隋立清问顾吉贵想不想买,顾及贵说等等看吧。股市的崩高,让人们的心情开始兴奋了。
在股市连涨了两天,顾吉贵在第三天头上看看实在是忍不住了。马钢已涨到两块八、石化涨到了两块五、淄博基金涨到了三块二、金杯汽车涨到了四块三。一会儿金杯汽车又涨到了四块六,接着迅速的落回到四块三。他终于花一元钱买了一份认购单,心里却在犹豫着填单买什么。徘徊来、徘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填了个四块三的价钱买金杯汽车。本来这三万块钱能买接近两万股,可是现在一万股也买不了了,只能买七千股,这是他心里所不愿意的。可是又无奈,随手就填了个四块三的购买价,在营业柜台前递了进去。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买股票,显得有些庄严的不知所措,就好像是入洞房一般的感觉。结果是他填的价码低了,当天收盘在四块六,第一单没有买上。转过头来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四,办交割的时候他看着没自己的号码,先是高兴了一回接着又懊恼了一回。高兴是为着以后还能买便宜的,懊恼是想出手第一单就踩了空。
回家后,他又连夜想方设法的筹了一万块钱,把资金凑到了四万。带着一颗不撞着不回头的心,在股市发涨的第五天一早又冲了进去。大盘一开,金杯汽车跌到了三块七,他急忙买了一份委托单,按每股三块七毛五买入一万股,填好后庄严神圣的递了进去。等这边操作员输入后,过了十分钟才涨到三块七毛五,一共成交一百手,顾吉贵一看那是自己给拉了五分钱上去;心里不觉有些豪情满怀,当天收在四块三。
那一天让顾及贵开了不少的眼,卖扒鸡的提着一提包八十万元现金来开户,卖冰棍的拿着一堆散碎的毛票、钢蹦也来凑热闹,把收款处的那些营业员忙的是屁滚尿流。七、八个人一起数钱,还不够使。这一天是一九九四年八月五日,星期五,大盘收在五百七十点。
八月八日,顾及贵去办交割,一万股金杯汽车的股票使他成为了正式的股东。接下来的日子是等着它窜高,然后数钞票。可是只眼见得别的股票涨,这只股票到了四块六就歇着了。没有任何迹象再往上冲的样子,它在年初的时候可是到过二十二元每股。顾吉贵心想,涨到十块钱我就卖,不用到年初的价位就先挣一笔再说,这两天它肯定能长,他给自己定下了这个目标就等起来了。一个星期周转一次挣十万,两个星期三十万,三个星期六十万,一年就能上了亿。然后跻身到世界级金融家行列,在华尔街上弄个大办公室,把所有的巨头都找来,共同商讨在这个星球上哪块地方先试验一下共产主义。美梦啊,让他膨胀着欲望。他就这样盼着,可结果是,自打他买了那只股票后,它就开始跟顾及贵的伟大理想做起了对。从最高值四块六它就开始往下打滑,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到了两块七左右,算是停在那里了。也不上也不下,只是在那里肉着,这下让顾己贵那颗想炼金的心有些凉了。大热的天把熊熊燃烧的热情一下子给冰封起来了,他开始不甘心,怎么出手就到了华铁卢。于是不断地看报纸,看有什么新消息,尤其关心着金杯汽车这一段。
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一则消息:“美国通用汽车公司准备在年内斥巨资参股金杯汽车。”这则消息犹如给顾吉贵注入了一针兴奋剂。通用那个大家伙拔根毛就能把金杯买了,这是世人都知道的,到时候金杯的股票那还不得每股涨到五十块钱。别担心了,将来它是股东,我顾及贵也是股东,兴许能跟威尔奇成哥们。又有报称:威尔奇不日将访华,同金杯汽车签订正式合同。
这下可让顾及贵高兴了个透顶,天天看电视盼着威尔奇来。走在大街上看见每一辆驶过的金杯汽车,都觉得那是自己的企业生产的。觉得那个发动机、车桥、驱动轴,凡是上了三、四万的部件,都是自己那一万股股票造的。有时竟看着一辆没上牌照的新金杯面包,觉得那整台车都是自己的,哪怕那一万股股票已经跌到了每股两块三他也觉得无所谓。他觉得只要威尔奇一来,就能有五十万元进账了,天天的盼那,天天的想。过了三个月威尔奇真的来了,先是满中国的打了个逛,最后还在沈阳还见了国务院的人,可就是没有斥巨资收购金杯的消息见著报端,顾及贵的那心就凉透了。
满街上飞奔的车轮,带起了多少人的希望,成就了多少人的梦想。车上的男女们并不在意乘坐的汽车是怎么生产的,当然也没有必要在意这个。可是顾及贵在意这些,所有的汽车都有一个明显的事实,那就是由钱造的。尤其是他买股票的那个牌子的汽车他更是在意,发动机据说是进口件,他觉得那也是用股金换的外汇买的。他在关注股票的同时,也在不自觉地关注着满大街的金杯汽车。他不明白,为什么买股票的人都不使劲买这只股呢。我顾及贵没有对不起全国人民的地方,你们怎么就是不让我发财呢。你们出门不坐汽车啊?这可是民族工业。
李华民又来找他了,说是进了大户室,好几个人一块合的资,专干上海老八股,已经逮住申华、爱使、小飞乐咬了好几口。听了这些,让顾吉贵脸上有些挂不住,整天出门装模作样的架势已有些不太自然了。捏着的那几个钱又不能全塞到股市里去,讲究的是个以小搏大四两拨千斤的道业,而不是以大搏小,最后搏傻的个孰弥。他牢牢的守住这个信念,你不涨,我再也不往里投钱。你涨了,我的房子、汽车、老婆孩子都在里头,我以后去美国和巴菲特喝酒,也都有你金杯汽车的一大功劳。早晚能涨,他不去股市看行情了,只要有金杯汽车在大街上跑,他就有成就的希望。他把时间大部分的花在了各处新兴的建筑工地上,到那里看看那些成型的新楼房。他想,用不了很长的时间,自己就能整幢的买,然后出租,然后再投入直至让伟大理想成为现实。甚至到青岛去玩的时候,看着大海连买游艇的梦都作了。
隋立清也进了股市,他是个工薪阶层一下拿不出太多的钱,只是和几个同事一起合伙买卖,互相参谋着行情的走向。每日里看报纸、听广播、看电视、谈行情,并且对那几个人头胡说鸟的股评人大加赞赏,经常的给顾及贵推荐这讲座、那报告会的,顾及贵是从来看不起那些玩意儿的。有些人是食洋不化,有些人干脆就是机构大户雇用的店小二。等隋立清把那些人说了个仙人鬼道的能耐后,顾及贵就发表了一通自己的高见:
第一,看行情要有直感。第二,买卖股票时机要拿捏得准。第三,天下没有人能教你挣钱,那教你挣钱的人,首先就掏了你的腰包,是贼里不要的贼。
再说,股市是比着人家外国人说的划线,这里的股市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人家是全流通,技术看盘可以做个参考。这里只流通百分之三十,那百分之七十的线怎么划。少数服从多数,百分之七十从来没动过,你说股市划线参照的是什么。本身那就是个雷,这里边是糊弄着你玩儿的节目,你还觉得是好,歇班,自己等造化吧。
老隋听着这个,就鼓动着顾吉贵也去做股评人。顾吉贵说:“这是天理良心的事儿,风光一两年,晚年不幸福。老天爷最恨胡说八道的人,自己都没看明白十个指头是怎么长的,就想着给别人仙人指路,早晚的得遭报应。”老隋也就不抬这个杠了。
股市发涨了以后没几天,纪国力想念请顾及贵请他吃饭。席上来了七八个男女,都是工作人员,不是买卖人。纪国力介绍着说这是医院里收款的、那是药房里抓药的,办公室里喝茶的,给领导提包的。那些人看样子倒是比纪国力还有钱,几人吃着酒菜说着如何挣钱的话,自然就说到了股市。
纪国力问顾及贵:“前几天你弄那钱是不是要进股市?”顾及贵见撒不得谎就说:“我是想买股票,你拿的那些票子太散,数钱麻烦,后来我自己解决了。”
席上几个男女是都入了市的,就听见有人叹着气的说:“人没前后眼,八月一日大涨的时候,都不动称,现在有些晚了。”又有人说:“没人能看出来那天涨。”
纪国力看看众人又看看顾及贵,然后对大伙说:“顾大哥七月底就知道了,他就是那时候办的。”说着又对旁边的一个女的说:“梁欣,上次我找你拿的那些钱,就是给顾大哥的。”
顾及贵听了介绍后才知道那钱是医院收款处的,怪不得纪国力说这钱不脏。顾及贵心想当初幸亏没用,要是真拿这钱发了财,买了房子、汽车用着也不舒服,游魂怨鬼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上门了。
那些人听了纪国力的介绍,嘴里啧啧的称着奇。于是七嘴八舌的嚷着:大贵哥,给咱也推荐个股;大贵哥,你看这两天的走势能是个什么样?那K线图怎么看是还要涨呢?大贵哥,你看那乖离率都大过二十五了,能不能往回缩呀?
顾及贵根本不知道什么K线图、乖离率的,也不想知道。那是洋人弄得玩意儿,在中国人的股市里根本不适用。他只知道全国人民十三亿,十三亿人民十三亿颗心。画一个大圆,一块往外冲一块往里挤,那才是个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来。都在那里挤着,你说把某人挤没了是谁的事,把某人挤发了是谁的事,那是扯淡,因为谁也不知道怎么个挤法就挤成那模样了。列宁说:“两个人打架,你说哪一拳必要,哪一拳不必要。”更何况是一群人一块想着圈钱呢。圈好了是钱,圈不好是圈套。
过去中国人是城里的吃工资,农村的挣工分。以后吃工资的有了奖金挣工分的包了地,大众手里有了活钱,吃饱了、喝足了就想让它再生点。怎么办呢?就想方设法的让那钱转起来。
钱存了银行里长利息,这是最保险的钱生钱的路子。其次是国债,国家这么大小把老百姓手里的钱借出来,让它在这个大循环里周转,参与经济的发展,到时候连本带息的返还,这是第二种稳妥的钱生钱的方式。金边债券一般是不会落瞎的,除非是全世界打起来或是地球崩了。再就是股市了,国家提供给你一个唯一合法的圈钱的地方就是股市。低买高卖,别人谁也不用说谁也不用劝,你只要参与进来,你就能把你对金钱的感受以及你对人生的希冀,统统地释放出来。成败由己,没有人指责你的贪婪,或是笑话你的无知,因为大伙都这样。
顾及贵光喝酒吃菜不说话,他知道他离当大款的那条路还很遥远。说谁一夜之间放了光,说谁刹那的时刻成了饿殍,那是少的不能再少的人了。是老天爷用来警世的,并不是人人都那样。
席上那些喝酒吃菜的男女不住再三的问顾及贵,让他扛不住了,于是转脸问身边的梁欣:“你买的什么股?”
梁欣说:“买得耀皮玻璃。”顾及贵说:“耀皮玻璃好,盖房子造汽车都得用,买得好。”
又问杜瑞:“你买得什么股?”杜瑞说:“买的上海铅笔和氯碱化工。”顾及贵说:“买得好,铅笔好,你不想想,全国多少学生呀。犹太人说挣妇女和孩子的钱,孩子的钱就包括铅笔,以后发大了。氯碱化工也好,是国有工业,工业用碱咱国家生产缺口大着唻,买得好。”
宋晓青问顾及贵现在买的什么股。顾及贵说:“现在歇着唻,什么也没买。”可不是歇着吗,他账面上的那点钱再买股票有点寒碜了。现在要是把股票卖了,第一单就输了,那以后再怎么干。心态和运势不就全完了吗,不能那样。得把自己包裹起来装出一副聪明睿智的模样,让大众觉得你的段位在天元以上。
梁欣听顾及贵说完对他说:“你真是高人,现在人家都急着买,你先收手了,挣了多少?”这种问话显得她年轻,绝不能问人家挣多少钱,这就和打听人家穿没穿裤衩一样,是犯忌讳的。顾及贵笑笑说:“没多少。”心想,我还没问问你呢:看着前面挺发达的,带没带胸罩。
纪国力不炒股,也不打听行情,他是想从他干的生意里出人头地,把那本事全显在人间。买卖股票的人是把本事显给鬼看的。
股票牵动着大众的心,要发财啊,那是普天下共同的愿望;它同时又温暖着社会的神经,终于看到了何去何从,是谁看见的呢?不知道。股市由开始的躁狂症进入到了抑郁期,然后就是神经衰弱,谁也不知道它下一个症状是什么,压根就没明白那是个什么玩意。逗你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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