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正在准备晚饭。我在看体育赛事直播。儿子在楼下玩耍。
咚咚,咚咚……有人急速敲门。
“谁呀,这是”,一秒也耽误不得,我比场上队员还急呢!赶紧开开木门,发现防盗门外站着常健和侯一民,儿子的同伴。“叔叔,叔叔,苏大鹏把李文凯的头打破了。”两人一前一后说着,脸上带着无邪的稚气、惊恐与焦急。哦!不得了!妻子也急忙跑了过来,“哎呀,什么呀?!”她嘴里比腿上还撒急。又迅疾返回去关了煤气。我摁了电视,赶紧跑下楼,远远地看见了楼头那边儿子用手捂着头,左脸上手背上全是血,左额头破了,黄色的褂子上已染了一大片。
“怎么着了?!”妻子尖叫着,已流下了眼泪,孩子没哭,她倒先哭了。“是苏大鹏打的”,两个孩子分辩着,像是要撇清干系。儿子也看着苏大鹏。呆呆地站在一旁的苏大鹏意识到自己错了,左手捏索着,右手藏在上衣里面摸着肚皮,稚嫩的眉头紧蹙着。
“别乱说,跟我回家。”常健的妈妈跑过来拉他回了家。是妻子的惊呼吸引了眼球。“一民,到这来。”侯一民的妈妈也把他叫到跟前,“别多嘴,咱回家!”
我们去医院做了包扎。
从医院回到家后天已大黑了。一家三口早已没了胃口,各人吃了点东西垫了垫,晚饭就这样打发了。妻子腌臜着,之后开始埋怨说,什么事都不如你的赛事重要!“不要紧!我们小时候经常这样,也从没去过医院。”我辩解着。“能和你比!”妻子戗着,眼白翻着。
电话铃响了。妻子接,是常健的妈妈。远远的我听见对方在说话,妻子在哦,哦,哦。等她挂断了,我问,她说常健他妈说,不是常健打的,谁打的常健也没看到……“唉,都是好孩子,家长一掺和——”
“叮铃铃……”妻子一句话没说完,电话又响了,她接。我凑到了跟前。“香君啊,不是侯一民打的,呵,与俺没关系。”是侯一民的妈妈。“哦,之前两个孩子都——”妻子提醒的话没说完,“我们都问了,不是常健打的,苏大鹏也没打。”妻子没再说出那句没说完的话,表情却气上了。“苏大鹏打没打还需要你说啊?你是在说,我们自己打的,是这意思吧?是吧?!”我接过电话吼了一句……遭到了妻子的埋怨。她们都是她的同事。
两个电话影响了我们的睡眠。
白天没有动静。
第二天晚上,有人敲门。是常健他妈,脸上带着气!还没等让座,她就开讲了。就是苏大鹏打的!这些不通人性的东西!俺常健说了句实话,他就打人唻!这个有人生没人教的玩意早晚是法院客!没成色的家长孩子还能好到哪里去!她每句话都带上了叹号。脖子与右肩膀呈锐角,左脸与左肩膀呈锐角,上三路都被气拧拧了。眼蛋子绿着,左手掐腰,右手食指点打着我家的地板,身体重量在左腿上;一会儿,换用右手掐腰,重量移到右腿上,左手食指继续与地板讲着道理。我头有些大。妻子也愣着。那么结实的同盟才一天就溃疡了?后来才搞明白,下午苏大鹏把常健给打了,说是嫌他告密。气呼呼的常健他妈冲到苏大鹏家里干了一仗;随后转移阵地,将我们早已知晓的秘密告诉了我们。在我觉得她快要没的说了的时候,“还有一件事——”说后她愣了。我在等。她却没再说。妻子也不问。像是谈好了价格突然间又不卖了。
白天有动静了。
第二天一大早,常健他妈又截住了妻子。昨晚我不该那么凶来着,让凯他爸笑话了……没见过这户人家,孩子小大人还不懂事。她讪讪着。
白天又没了动静。
晚上,又有人敲门。是苏大鹏的妈妈和侯一民的妈妈,也没坐。她那一边,她那一边。脸上都带着煞,像一左一右的门神。空手。没带点水果却带着煞过来,我没想到。孩子的头刚消了肿,没想到她们带来了一连串不快中的又一个不快:头是常健打的!她往前挪了半拃,她也往前挪了半拃。我看了一眼侯一民的妈妈,昨晚的那一吼还在缭绕。她提前低侧了头,像是知道我要看她。“我们这边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说。她们似乎不明白我话的意思。
“这个院子里没有孬过他的,什么家庭出什么孩!”
“就是。”
妻子的舌头在嘴唇后面动了动,没说话。
“想给她留点面子,谁知道她好脸不赚!”
“就是。”
妻子点点头。
“没见过这乎成色的!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院子里就显着她了。”
“就是!”
点点头。
“得讨个说法,白让他打了!”
“就是!”
摇摇头。
待她们走后,儿子从书房里蹦蹬一下跳出来。妻子慌忙用手制止着他发声。听脚步声人已走远了,才开启了我们的前仰后合。妻子笑出了泪。这是那次事件里我们家的唯一欢乐了。
突然间,我感觉到肚子里扎扎哕哕的,想吐。概大笑后缺氧所致。唉,鲁迅先生告诫说救救孩子,若能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把孩子们的世界还给孩子们就好了。
“叮铃铃……”电话又响了!妻子接,“香君啊,我不愿意去,她非拉着去,谁愿掺和。不管她们,咱心里知道就行,呵!刚才就顶我啥也没说……”套近乎的口气,是侯一民的妈妈。
我回想了一下,她总共说了八个字——“就是”两个字说了四遍。第一天晚上,她倒是,说了不少……我们三人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儿子说:“妈,真坏唻。”妻子说:“坑孩子啊主要是。”
白天仍然有动静。
上班的路上,苏大鹏的妈妈又截住了妻子:“是侯一民的妈妈说是常健打的,不想掺和他们两家的事……”
悲情的是,常健他妈一语成谶:事件20年之后,我写此文之前,苏大鹏真就蹲了监狱。
该来的,都在路上呢……
(原载《青岛文学》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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