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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一个女人和四个半男人》续一:刘敏

时间:2012/2/6 作者: 老榆树 热度: 80949

长篇小说《一个女人和四个半男人》续一:刘敏

 

                          刘敏  (中篇)   

 

    初具生产能力的机械厂“机械加工分厂”技术员刘敏未婚先孕,为掩人耳目,在技术室主任姜素云这位党外“民主人士”的帮助下,草率地嫁给了四十来岁的钳工车间主任王守军,六个月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王多多。这一年是一九五五年。

    王守军很好地履行了做父亲的职责,精心地抚养着多多,但内心深处对刘敏还有多多却是“疙疙瘩瘩”的,总觉得没有娶个黄花闺女是他终生的遗憾,从新婚之夜起对刘敏就没有激情。王守军退而求其次,寄希望于刘敏能给他多生孩子,生个五男二女,至少生个三男二女,也不枉白活一世,所以,他一周两次地狠劲“种”孩子,几乎不包含爱的因素,给刘敏造成了很大的肉体折磨。奇怪的是,刘敏就是怀不上王守军的骨血,这让王守军非常苦恼。

    刘敏的姿色常招来男人们的骚扰,王守军对这类事情却持无所谓的态度。很显然,这对夫妻已经没有爱情可言了。准确地说,这对夫妻从一开始就没有爱情,有的只是刘敏对王守军的感激,感激王守军收留了自己,感激王守军承认他是多多的父亲。当刘敏发现王守军并不珍惜她,不想保护她时,她对王守军的感激之情也便慢慢消失殆尽,于是,提出离婚,王守军竟然没有挽留,表示同意。经领导多次调解无效,经司法部门层层往上转报,两个人终于在一九五八年办理了离婚手续。

    一九五九年刘敏同丧偶不久的总厂厂长赵河东结了婚,但只过了一年多的幸福生活,夫妻间就开始起风波了。

    一九六0年赵河东意识到自己的秘书张宏生可能是多多的真正生父时,他的文化观念受到了严重挑战。赵河东不计较娶了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为妻,也不嫌弃多多是个“带犊子”(有的地方叫“拖油瓶”),但他接受不了刘敏有“不贞”的历史。在他看来,婚前、婚外有性行为跟“流氓”差不多,是属于“下贱”的行为,就应该用凌辱的方式对待之,因为“你反正不要脸了”,“你反正不把自己当人看了”,有什么资格让人平等地对待你、尊重你?更让他忍受不了的是刘敏没有把张宏生是多多的生父这一节告诉他。赵河东有自己的道德底线,太超越传统规矩的事情他接受不了,所以,他对刘敏的“不贞”和“不忠”感到无法接受,便开始折磨刘敏。

    赵河东对“当事人”的惩罚是逐步升级的。先是把自己的秘书张宏生下放到铸造分厂当工人;后来是半夜里多次用皮带抽打刘敏,逼她交待“不贞”的历史,逼她解释多多总往单身楼跑的真正原因。

    刘敏终于被赵河东的皮带抽打“服”了,如实交待了她大学毕业后来机械厂报到前与张宏生的几次不慎重的性行为。赵河东没有原谅刘敏,虽然不再打她了,但却对刘敏开始了无法忍受的感情折磨:不准多多再进赵家的门了。

    把张宏生叫作“大哥哥”的多多在单身楼里成了大家的宠物,过得很幸福,忘了让“大哥哥”张宏生把他送回“赵伯伯家”一节了。让张宏生奇怪的是,多多这一次在单身楼住了一个多星期了,刘敏怎么不来接孩子呢?一九六0年是“三年困难”时期的第二年,全厂的单身职工都是凭自己的工种粮食定量在食堂领取就餐粮票,粗粮和细粮又有严格的比例,比如办公室人员的定量是三十二斤,只有十斤细粮,普通钳工的粮食定量是四十三斤,只有十五斤细粮。人们在食堂就餐时不敢轻易用细粮票买馒头(一个大馒头要用掉三两细粮票),至多用一两细粮票买一碗大米稀粥或一碗稀面条。已经下放为工人的张宏生的粮食定量虽然改为四十三斤了,但却连大米稀粥也不敢喝,省下细粮票好给多多捎上一个馒头。单身楼的工友们只知道多多是王守军的儿子、赵厂长的养子,张宏生是赵厂长的前秘书,大家认为张宏生所以特别喜欢多多,或者是因为跟赵厂长有旧交情,或者是为了“巴结”赵厂长。单身楼里几乎没有人想到多多是张宏生的骨血。多多的聪明、懂事和可爱很招大家喜欢,大家有什么好吃的也都愿意分给多多一点儿,这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张宏生的负担。有几个理智些的、年龄较大的人劝张宏生:“刘敏不来接孩子,你应该主动把多多送回去,老让他住在这里和你挤在一个床上不好,单身楼毕竟还有些人是不喜欢孩子的。……”张宏生当然也感到多多成了他的负担,但他不能暴露自己怕见赵厂长的内心秘密,只是说:“今天送回去,他明天还会自己跑来的,而且是来了就不愿意回去,真拿他没有办法。”还有人议论:“赵厂长可能不喜欢这个孩子,不然,多多为什么老往单身楼跑?多多需要父爱,应该把他送到王守军那儿去。”  

    自从王守军用自制的高倍望远镜偷窥到赵河东厂长深夜里用皮带抽打刘敏的画面,又在单身楼看到张宏生给睡觉前的多多洗澡、亲如父子的情景,受到了强烈刺激,病倒了,在分厂工会干事李凤山陪护下住进了医院。王守军很后悔跟刘敏离婚,觉得自己害了刘敏,从长远考虑,自己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再找个对象是不容易的。人总得有个家啊。王守军对多多更是牵肠挂肚,因为毕竟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多多抚养了四年呀。当初把多多判给刘敏他没有意见,孩子太小了,只有由母亲抚养才对孩子的成长有好处。当他意识到多多可能是张宏生的骨肉时,又往长远想了想,多多将来的归属可能是个大问题。他当然恨张宏生,也就一次又一次地打消了去看看多多的想法。更让王守军受折磨的是他对赵河东厂长深夜里用皮带虐待刘敏的事必须对所有人保密,他觉得赵河东是个正派厂长,是个对筹建机械厂立了大功的厂长,一旦背了不好的名声或者让上级追究起来,将会影响到已经全面形成生产能力的机械厂的各项工作。至于张宏生可能是多多的生父一事也得严加保密,否则,对刘敏、对多多都没有好处。王守军内心想的所有这些问题不能向任何人诉说,一旦说出去,对全厂工作,对赵河东、刘敏、张宏生和多多也包括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承受着如此大的精神的、感情的折磨的王守军,再高明的大夫也诊断不出他得的是什么病,也治不好他的病,便一直“住院观察”着。

    刘敏的日子可以用煎熬二字去形容。她牵挂多多,不敢去看,更不敢去接,还怕张宏生送来。她生怕说一不二的赵河东惩罚她们母子俩。赵河东对她已经没有了语言交流,下班后往饭桌旁一坐,专等刘敏给他端喝的,送吃的,还得亲自把筷子送到他手上。赵河东睡觉都不自己动手,让刘敏给他洗脚,帮他脱衣服,每到星期六晚上还得变着花样地把刘敏折腾一番,配合他完成排泄任务。当年跟王守军同床起码还属于生理需要,现在的赵河东简直是生着法儿地折磨她,惩罚她,不要说爱意,连起码的善意都没有。刘敏现在天天想的就是将来的出路问题。离婚、调走、返乡、逃跑、自杀都是好办法,但多多怎么办?送给王守军,他收吗?劝张宏生认下这个儿子?自私的张宏生肯定不干,这也毁了他的前程,说不定将来连个媳妇也找不着了呢。本来,把儿子抚养成人是做母亲天经地义的责任,由于自己的“不贞”和“不忠”惹恼了赵河东,他不想再见到多多了,这就把自己逼到了两难境地:委屈地跟赵河东过下去,养不了儿子;逃走、自杀,害了儿子。想来想去,只有跟赵河东离婚这一项选择最合适了。走投无路的刘敏再一次把自己的苦难、苦衷向技术室主任姜素云作了倾诉,“希望姜姐再次给我想一个万全之策”。姜素云说,你现在面临的难题比跟王守军结婚前复杂多了,根本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可想,只有抓主要矛盾——先解决多多的抚养问题,其余问题再慢慢想办法。刘敏同意姜姐的意见,并请求姜姐就多多的抚养问题想个办法。姜素云说,现在只有动员王守军出院一个办法,把多多交给他抚养,因为他毕竟在名义上是多多的“生父”,从法律角度讲是多多“合法”的父亲,一向顾大局的王守军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抚养多多。刘敏说,王守军病成那样,他能出院吗?姜素云说,王守军是心病,没有哪个大夫能治好他的心病,我想,我能动员他出院,你先回去等消息吧。二人谈话到最后,刘敏掏出十五块钱和三十斤粮票,“请姜姐到单身楼交给张宏生,好给多多买些吃的,也请姜姐代我看看多多,了解一下多多的生活情况”。

    姜素云是全厂唯一一个了解并能准确判断王守军内心秘密的人,因为她掌握着刘敏的全部秘密。这两个人的事情是紧密联系着的。周日上午八点多,姜素云到医院去探望王守军,并陪王守军在住院部对面的小树林里转游了两个多小时,对王守军现在面临的难题和未来的生活作了全面的分析和估计。姜素云说,王师傅不亏为工人阶级的优秀代表,识大体,顾大局,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做对工厂不利的事,不做害及别人的事。你一心维护赵河东厂长的名誉是对的,他是个很不错的厂长,全厂的生产离不开他的管理。赵厂长虐待刘敏的事知情者目前不会超过十个人,但早晚会让更多人知道的,尤其是他不再收留多多一事,做得非常愚蠢,将会很快损害到他的形象。多多还是个孩子,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必须很快有人收留他,而最佳人选就是你王师傅,因为从法律上和道理上讲你就是多多的父亲,你不收留、抚养多多是说不过去的。再说刘敏现在的情况,跟赵厂长离婚是早晚的事,因为赵厂长太计较以至不能原谅刘敏历史上的不贞行为了。赵厂长还残留着不少封建思想。大姐我顺便也批评你几句:你其实也存在着很多封建思想,导致你不能全身心地去爱护刘敏。你现在冷静地想一想,刘敏绝对是个好妻子,论外貌,论知识和技术,还有做家务,哪一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刘敏将来一旦跟赵厂长离婚,也不排除有跟你复婚的可能。即使没有这个可能,你把多多抚养着,也不妨碍你再找一个妻子——当然,找一个黄花闺女的可能性就太小了。多多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把他抚养到大,他会把你养老送终的。你是多多唯一的父亲,什么“赵伯伯”、“大哥哥”都无法替代你。我建议你赶紧出院,我把多多送到你家去,这对当前的各方面都有好处,对未来的各方面都有好处。……  

    王守军没有想到姜素云什么都知道,更佩服她对事情的透彻分析。王守军也明白自己身体的虚弱、精神的恍惚完全是“心”病所致,再在医院“观察”下去也毫无意义,便答应下星期一出院。

    姜素云告别王守军后直接去了单身楼,张宏生正跟另外几个单身打扑克牌,五岁的多多坐在张宏生背后的床上,前面放着一个大纸盒,纸盒里装着搓碎了的烟叶儿,多多正用二指多宽的短纸条儿练习卷烟,但始终卷不成。多多首先发现了姜素云,就用小手拍打张宏生的后背:“大哥哥,来了个大阿姨。”众人赶紧放下手中的牌跟姜素云打招呼:“姜主任稀客呀,快请坐,快请坐!”姜素云说,你们继续玩儿,继续玩儿,赵厂长和刘敏最近都很忙,公事和家事都忙到了一块儿,特让我来看看多多的,并捎来十五块钱和三十斤粮票。说着,把钱和粮票递给了张宏生。张宏生接过钱和粮票后说道:“我以为赵厂长两口子不管多多了呢。”姜素云听不明白这话是表明张宏生的埋怨情绪呢,还是张宏生所希望的一种结果。在另外几个单身听来,这话是张宏生埋怨情绪的流露,有人便顺着这个思路发表看法:“赵厂长送钱和粮票来是什么意思?难道让我们长期给他看孩子?”姜素云听了笑而不答。姜素云明白,这十五块钱和三十斤粮票只是刘敏个人的行为,赵河东可能一点都不知情,但姜素云要维护大局,要照顾赵河东的面子,必须说成是“赵厂长和刘敏让我把钱和粮票送来的”,必须避开敏感的话题:“你们继续玩儿吧,我带多多到外面转一转去。”已经养成“见面熟”性格的多多从张宏生背后爬过来,让姜素云替他穿上鞋,滑下床,跟着姜素云出去了。

    姜素云扯着多多的手专拣无人的地方走,问:“赵伯伯对你好吗?”

    多多:“赵伯伯现在可忙了,没有时间跟我玩儿了。”

    姜:“你怎么老往单身楼跑,还住在单身楼?”

    多多:“单身楼热闹呀,大哥哥他们有了好吃的都让我吃。”

    姜:“你爸爸到赵伯伯家看过你吗?”

    多多:“您不知道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吗?”

    姜:“爸爸、妈妈离婚了好吗?”

    多多:“不好,……爸爸用铁皮给我做的小汽车、用铁棍儿给我做的手枪还在爸爸家里呢,妈妈总忘了去拿。”

    姜:“你想爸爸吗?”

    多多:“想啊,可想了。……大阿姨,您能帮我到爸爸家里去拿小汽车和手枪吗?”

    姜:“能。但是,多多,我得告诉你,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不能老跟外人玩儿,不能老接受别人给的东西,更不应该在单身楼跟外人住在一起。按说,你应该跟妈妈住在一起,可是,赵伯伯总是赵伯伯,他不是你的亲爸爸,工作又忙,没有时间跟你玩儿。你应该住在爸爸那儿,他一个人生活多孤单呀,你要是天天能陪爸爸玩儿他就不孤单了。”

    多多:“我和大哥哥都去爸爸家住行吗?”

    姜:“你这孩子,还是没有分清谁是亲人,谁是外人。爸爸是你的亲人,你姓的是爸爸的王,叫王多多,大哥哥姓张,叫张宏生,他只能算是你的朋友,跟你不是一家人,是不能跟你生活在一起的。”

    多多忽闪着两只大眼睛,在感情上总是割舍不了“大哥哥”。

    姜素云转入正题:“多多,我明天中午把你送到爸爸那儿去吧?”

    多多好像心情沉重的样子点了点头:“行吧。”

    姜素云在副食商店用二两粮票给多多买了一个大面包,并把他送回单身楼。打扑克的人已经散了,张宏生正端着一盆脏衣服准备到水房洗衣服,见多多回来了,便放下脸盆:“多多回来了,姜阿姨还给多多买了一个大面包,谢谢姜阿姨了吗?”多多羞涩地点了点头。张宏生接过多多未吃完的半个面包,递上半茶缸温开水让多多喝了,然后安排多多午睡,并顺手把从多多身上脱下的衣服、袜子扔进脸盆,准备和自己的衣服一起洗一洗。姜素云招手把张宏生叫到楼外,向他谈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小张啊,你对多多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为他的前途着想,还是让他回到父母身边的好。为你自己、为刘敏、更为多多的将来考虑,你以后应该尽量躲开多多,不介入跟多多有关的任何生活。……

    张宏生的脸色有些变黄,额头上还冒出几滴虚汗。他怀疑姜素云可能知道他的全部秘密,在合情合理的话语中透着一股警告的意思。张宏生不敢多说话,说多了怕暴露更多的秘密。当姜素云最后让他表态时,他乖乖地说:“姜主任说得对,我听您的。我明天就把多多送回去。”

    姜素云说:“你不用送多多,我明天中午十一点半来接他。王主任——王守军正想孩子呢,我明天先把多多送到他那里去,以后的一切你一概不用插手了。你现在的任务是赶紧找个对象,组织一个家庭,正大光明地生养两个自己的孩子,……

    张宏生听了“正大光明地生养两个自己的孩子”这句话,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急不可待地又是由衷地表示道:“谢谢姜主任,谢谢姜主任,我一定听您的话,请您放心。”

    姜素云告别了张宏生后又直接去了医院,告诉王守军周一上午赶紧办出院手续,回去把家收拾收拾,再拿上你的《副食品供应本》把你定量内的肉呀,蛋呀、白糖呀统统买回来,给儿子多多做些好吃的,“你现在把儿子养好,儿子将来就会把你养好。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就把多多亲自送到你家里去”。

    王守军对下一步的生活终于有了明确的“定向”,精神也为之振奋起来,浑身好像立刻有了力气的感觉,脸胀得红红的,翻来覆去只会说“谢谢姜主任,谢谢姜主任”几个字。

    姜素云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今天不用上学的孩子们出门玩去了,丈夫正在睡午觉,餐桌上摆着家人给她留下的剩饭。姜素云的胃口今天出奇地好,吃什么都挺香。关键是心情好。她今天马不停蹄地用了五个多小时的时间,解决了刘敏面临的最大难题,连带着把多多、王守军和张宏生的今后生活做了妥善安排或发表了诚恳的、切实可行的意见。姜素云有一种取得了“战争胜利”的美好感觉。

    周一上午一上班,姜素云把刘敏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向她交待了昨天的一系列战果,建议她抽空到法院变更一下多多的抚养手续问题,再到派出所、粮食局把户口、粮食关系一起办到“户主王守军”名下,“至于你今后和赵厂长的日子怎么过,过好还是过赖,全都靠你自己了,我没有什么意见可发表的。婚姻问题如同穿鞋,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刘敏的内心很想和赵河东过和美、至少是平安、平静、平常的日子,各自扮演着“男主外,女主内”的角色。三天后她向丈夫提出,“老赵,赵,赵厂长,既然您不喜欢多多在这个家里生活,那就变更一下多多的抚养关系吧,把他交给王守军,把户口、粮食关系也一起迁过去,这样,咱们的关系也许会好相处一些。我希望咱们都不纠缠历史问题,一切向前看。您说呢?”

    赵河东吃饭的速度变得缓慢起来。近来,他的内心也很痛苦。如果没有“不贞”和“不忠”这两条历史问题,刘敏是个不错的妻子。可是,他在内心深处就是解不开这个疙瘩。他知道,他不准多多再进这个家是不对的,可要是准许多多回来,让多多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他心里会更不舒服,等于天天见到小一号的“张宏生”。这几天他还想,让多多一直待在单身楼,他照样不舒服,还会损害他“赵厂长”的形象。他不便表示“同意把多多转给王守军抚养”,让全厂知道了大家会说他不容人,气量小。如果反对把多多转给王守军抚养,今后一系列的事情更难办。他非常为难,只好一言不发,任由刘敏去安排,一切顺其自然吧。刘敏也有了同赵河东相处的经验,即凡是赵河东不公开反对、不坚决制止的事情,她就可以做下去。

    相关的人各自开始了新的生活。只有刘敏还在受着赵河东的精神的和感情的折磨,还在继续当着家庭奴隶,扮演着性服务员的角色。在刘敏看来,这样的夫妻关系如同钝刀子割人,一时死不了,但也活不好。刘敏正式产生了“分手散伙”的想法。

    机械加工分厂的工会干部李凤山一向爱传播厂里发生的风流韵事,一直想“染指”刘敏,因为他确实很欣赏刘敏,也不排除有真爱刘敏的成分在内。李凤山对赵河东和刘敏的老夫少妻搭配本来就有看法,觉得这太委屈刘敏了。最近,他又打听到赵河东虐待刘敏的一些事情,更增加了他对刘敏的同情,曾三次鼓励刘敏跟赵河东离婚。刘敏见李凤山是真心支持她离婚,便委托他帮助找一些有关的法律文件看一看。李凤山办这类事情简直是“小菜一碟儿”,一星期后果然找来了一九五0年颁布的《婚姻法》和一九五0年六月二十六日中央法制委员会下发的《有关婚姻法实施的若干问题的解答》两份文件。按说,刘敏是有过一次离婚经验的人,还用得着看法律文件吗?前次她和王守军是双方自愿离婚,只要双方所持理由互相认可,虽然经过了领导干预、调解、相关部门层层往上转报和较长时间的等待,最后总算离了婚。这一次不同,赵河东不同意离婚,说是怕“影响不好”,这就造成了刘敏要求离婚的最大困难。刘敏看了婚姻法中“男女一方坚决要求离婚的,经区人民政府和司法机关调解无效时,亦准予离婚”的规定后,一下子增强了离婚的信心。婚姻法中的这一条规定曾鼓励了不少坚决要求离婚的人,以致一九五三年前后在全国出现了一次离婚高潮,那些包办婚姻的受害人,长期感情破裂的夫妻、进城工作后另有新欢的人以及其他有特殊情况者,大多都顺利地离了婚。当刘敏看到第二个文件中“有正当原因不能继续夫妻关系的,应作准予离婚判决,否则也可作不准离婚判决“这一条时,感到了事情的难办。刘敏虽然几次被皮带抽打,算是受暴力虐待,但在赵河东一方是有一定理由的,用他的话说是自己有“不贞”和“不忠”这两条历史问题,习惯说法叫做“乱搞男女关系”,隐瞒未婚先孕叫做“欺骗丈夫”,当然就得挨打了。把挨打这一条作为离婚的理由还会损害自己的名誉,也无法提供挨打的证人、证据,再说,自从向赵河东“招供”了自己的“丑恶”历史后再没有挨过打,显然,“挨打”已经不能做为离婚的理由了。至于“不能继续夫妻关系”一句更让刘敏为难。夫妻没有分居,一周一次的性生活没有间断过,虽然那简直是一种受虐,但据说很多感情非常好的夫妻也有类似行为,根本算不得是受虐待。只要双方情愿又都很高兴,夫妻间的任何性花样都属于正常行为,光凭自己说“不情愿”、“不高兴”,那谁信?再说,这些细节也难以向人启齿呀。

    刘敏离婚的决心是下定了的,便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走“程序”,一层一层找领导,找各级政府,应对各级“调解委员会”的调解,当她说不出更多“正当原因”时,只有不断重复一句话:“我反正要离婚,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一时间,赵厂长的家事成了职工们尤其是总厂机关和机械加工分厂的职工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给一向装作没事人一样的赵河东也形成了很大压力,他的好搭档总厂党委书记包志澄不得不召开一个“党委生活会”,集体帮助赵河东“认识问题”,批评他没有把家事处理好,大家几乎一致地认为他“赶走王多多”、“让母子分离”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赵河东在生活会上作了自我批评,答应回去后一定处理好多多的事情。由于刘敏在走“程序”中没有涉及曾经挨打的事情,生活会上当然也就没有人提及此事。有几个党委委员在会上提出疑问说:“刘技术员是个很不错的女同志,工作、业务、人际关系没有可挑剔的,赵厂长作为老同志,受党教育多年,怎么会让夫妻关系发展到闹离婚的地步呢?让外人很无法理解。”赵河东解释说:“自老伴儿去世后,自己的心情一直不好,加上工作上的压力,还有老夫少妻在年龄上的差距造成的生活情趣上的不同,磕磕绊绊的事情也便经常发生。当然,我应该负主要责任。……”大家听了赵河东的自我批评和解释后,都觉得可以理解,便说了一些“希望”如何如何的劝解话,生活会也就圆满结束了。

刘敏闹离婚两年,目的没有达到,折腾得简直是心力交瘁,不得不继续跟赵河东一起“混日子”。当然,刘敏还是取得了一点胜利的,那就是多多的处境有了很大改善,户口和粮食关系也转到了王守军名下,而且多多可以在王守军、赵河东两个家庭自由出入,想在哪个家庭吃住就去哪个家庭吃住,至于多多最终属于哪个家庭的人,等他十八岁后由自己决定。这样的处理方案意味着刘敏将永远是赵河东的妻子,没有这一层关系的话,多多就只有跟王守军生活一种选择了。这里还没有涉及张宏生和多多的父子关系问题,因为全厂只有姜素云、王守军、赵河东、刘敏、张宏生等几个“当事人”知道这个秘密,而且他们又都是不愿意揭开这个秘密的人。

    一九六四年,全国农村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四清”运动。其实,“四清”运动在某些地方于一九六三年就开始了,最初“四清”二字是指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后来根据毛泽东的意见改为了“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清经济”,并把运动扩大到城市。搞这么大的运动,每个公社、大队、小队都要派工作组,省、地、县还都要设指挥领导系统,干部明显不足,于是各省、市、自治区都从城市各部门、各厂矿、企业动员出大批干部支援农村的“四清”运动。动员的办法是“自愿报名”和“组织指派”相结合。机械厂第一批就支援出五十名干部。这其中就有王守军和张宏生。这批人在市里报到后被打乱后统一进行了分配,王守军和张宏生便被派往了不同的地区。这倒避免了他们相处中的尴尬。这样,多多就只能跟刘敏一起生活了。

    王守军出发前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多多一套。这批最初称为“借凋”、“支援”出去的干部实际上办的都是正式调动手续,户口、粮食关系、组织关系、个人档案一律转走,所以,王守军交给多多的还有只有“王多多”一个名字的户口本、粮食供应本和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的副食品供应本。当然,这些都得由刘敏来保管。

    赵河东从骨子里早己经不喜欢多多了,现在这个九岁的酷似张宏生的孩子却要天天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心里非常不舒服,还给他每周一次的性生活带来了不方便。赵河东在任何人面前都非常注意维护自己的形象,所以,他从不训斥多多,他当着多多的面也从不向刘敏发脾气和耍家长作风,性生活更是非常小心地避免让多多看见、听到。

    赵河东终于想起了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又能自由生活的主意:“刘敏,为了便于你辅导多多的学习,也为了让孩子不打扰我看书和工作,你们娘俩儿搬到王守军那儿去住吧,也等于替王守军看家,到星期六晚上你单独来上一个多小时,十点多回去时把我的脏衣服带上,星期天在那边洗晒,这样,咱们都方便。”

    刘敏问,那你的吃饭问题呢?

    赵河东说,你知道,我会做饭,再说,一个人的饭好对付。

    刘敏说,那就实验几天吧。

    其实,刘敏也愿意少跟赵河东接触,他们在一起时只有命令和服从,有事说事,无事也就无话,早就没有思想和感情的交流了。头两个星期,刘敏每次蒸了馒头都送几个过来,送过几次新鲜蔬菜。炒了肉则三分之二装进饭盒里送给赵河东。星期六晚上的事情,赵河东又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放开折腾了。第三个星期,刘敏发现赵河东没有吃完的馒头有两个发霉了,心里有了一丝歉意,便说:“老赵,我们还是搬回来住吧,您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吃饭问题不能太凑合了。”

    赵河东犹豫着没有表态。

    刘敏又说,要不,给你找个做饭的吧?

    赵河东属于国务院和部里管理的干部,按规定,他早就有资格雇保姆了。但是,他认为雇保姆是剥削行为,是属于资本主义的雇佣行为,所以一直拒绝找保姆,并由此获得了“拒腐蚀的、纯洁的共产党员”的好名声。现在经刘敏这么一提,他倒想找一个保姆试一试。

    “三年困难”时期由内地农村跑出来的很多“盲流”在社会上的集体单位里当临时工,他们大多只有三十来块钱的收入(“计件”的重体力劳动者如装卸工每月可挣七、八十元),勉强顾住生活,还随时可能被辞退。赵河东打发“厂办”主任在社会上的这一群人里给找了一个做饭的年轻保姆。

    这个小保姆十八岁时因为灾荒同时也为了逃婚来本市投奔一个远房姑姑,在一家缝纫组干活儿,因为没有户口,也一直没有找上对象,一九六四年这一年她二十一岁。这姑娘很秀气,白白净净,温温顺顺,名叫柳月娥。月娥来的那一天是个星期日,赵河东让刘敏带她到生活区大澡堂洗了个澡(那时候人们的家里都没有洗浴设备)。三年多来,月娥在姑姑家洗头、擦澡,从来没有进过大澡堂。那天进了澡堂更衣室后,迟迟不好意思脱衣服,直到刘敏带了头,她才红着脸脱了衣服。刘敏带她进了“女浴间”后,只见池内、喷头下面到处是或坐或站的白亮亮的女人体,月娥有点眩晕的感觉,赶紧下到大池子里埋住自己的下身,眼睛好奇地盯着喷头下面的人们如何冲洗自己。那天月娥开了眼,体验了一次新感觉,在刘敏帮助下慢慢学会了使用澡堂里的设备。刘敏告诉她:“以后你就自己来洗澡吧,星期二来(星期一不开门),星期二人少。刚才进来时你没有注意,要先在门外窗口花五分钱买一张澡票,然后凭票进来。……

    中午饭是月娥做的,刘敏的任务是指点她厨房一应用品的摆放位置。那时候唯独厂级干部的家属楼有单独的厨房,其他家属楼都是两家共用一个厨房、同使一个厕所,至于以工人家属为主的民主路、幸福路和部分自由路的平房区,则每八栋三十多户共用一个大的公共厕所。月娥的姑姑家就住在平房,她把两厢一比较,感到在赵厂长家当保姆简直是过上了共产主义的幸福生活。月娥精心做了五六个拿手的家乡菜,一家人(包括王多多)无不夸赞“味道好极了”。赵河东还专门开了一瓶苏联红酒欢迎“有缘千里来相会”的月娥,月娥的感觉是“这红酒比中国的白酒好喝”。下午,刘敏向月娥交待了跟家务相关的一些事项,把多多曾经睡过的床铺整理出来供月娥用。晚饭是热剩菜、剩饭和打卤汤面。让全家赞不绝口的是月娥擀的面条又细又长,汤卤的味道清香、味厚而不腻。

    晚饭后,月娥洗碗的时候问帮她收拾厨房的刘敏:“刘,……阿姨,您和多多为什么不在家里住?”       
   
刘敏答:“多多的爸爸王守军到农村搞四清去了,我和多多得帮他看家。不过,每个星期六晚上我得回来一两个小时,好陪陪赵厂长,
……月娥,你以后别叫我阿姨,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还是管我叫姐姐吧。”

    月娥脸红了,是听了刘敏说“陪陪赵厂长”这句话而脸红的,因为她毕竟是二十一岁的大姑娘了,夫妻间那点事她是知道的,便接了后面的话头说话:“我看赵厂长比我父亲都大好多岁,应该叫他大爷呢,论辈分,我就应该管您叫阿姨。”
   
刘敏说:“随你便吧,叫什么都无所谓。……月娥,我和多多该走了,你晚上早点睡,明天的早饭把馒头热一热,熬上两碗稀粥就行。炉子千万别焖得太结实了,不安全,还容易息火,明天早晨还得重新点炉子,挺麻烦的。”

    月娥:“阿姨放心吧,我在俺姑姑家都是我做饭,我会伺弄炉子。”

    刘敏领着多多走了,剩下月娥在小房间里转了两圈儿不知道干什么好,坐在床铺边上发愣。在姑姑家,月娥靠做缝纫活打发晚上的时间,还可以陪姑姑聊些老家的事情。现在,赵厂长在大屋看书,像小箱子一样的大收音机里播放着音乐节目。月娥想找点事情做,走过去敲了两下大卧室的门,听赵厂长说了声“进来吧”,便轻轻推开门:“赵厂长,把您该洗的衣服找出来,我来给您洗衣服吧。”

    赵河东说:“衣服明天洗吧。如果你现在不困、不累,多多床底下纸箱子里有很多小人书,你可以拿出来看,累了就早点儿睡。”

    月娥说:“好吧。”退出来,带上门,回到小房间里,从床底下拉出纸箱子,取出两本小人儿书,便看了起来。

    月娥不敢早睡,总担心要出什么事。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听见赵河东在大屋喊:“月娥,天不早了,赶快关灯睡觉吧。”月娥“哎哎”地答应着,仍然不敢先睡。直到十一点,赵河东在大屋关灯睡觉了,她才脱了衣服钻进被窝,但迟迟睡不着。大概过了十二点以后,月娥睡着了,一夜总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被父母包办的吃了“定亲酒席”的那个“二流子女婿”在家乡的高粱地里疯狂地追赶她,长长的高粱叶子在脸上划来划去,生疼,累得她天旋地转,还喊不出声音来。被吓醒后,翻了个身又睡,仍然做这个梦,地点换成了秋后的谷子地里,粗大的谷穗碰撞着她的身体,刺痒得难受,后来谷穗变成了那小子下身的累物,让人恶心得直想吐。

    星期一早饭后,赵河东上班去了,月娥开始洗衣服。中午吃饭时,赵河东跟她聊天,问她的家庭情况,问她老家的一些风俗习惯。赵河东还讲了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童年,以及如何去当兵的一些事情,让人感到和蔼,亲近,真地就像老家里的一个大爷呢。晚饭后,两个人在各自的屋里活动,屋门都是敞开着的,彼此出入从容多了。赵河东主要是看文件和看书,月娥总是在不断地收拾家,或给来访的客人倒水,只在临睡前才看一两本小人儿书。由于双方的屋门都是敞开着的,月娥能听到赵河东如同含着一口水“吹嘟噜”的那种呼噜声,“鼾声如雷”的情况偶而出现几声,接着还是很有节律的“吹嘟噜”声。

    星期六晚上八点多刘敏回来了,聪明的月娥再不去大屋走动了。九点刚过,刘敏把大屋的门关上了,赵河东却又把门打开,这让刘敏很是费解。一切按这几年形成的程序开始了。对刘敏来说,星期六晚上的事情是她精神上、肉体上和感情上的最大负担,她只是不得不尽这场不平等的义务罢了。她被皮带抽打怕了。今晚的刘敏更是浑身不自在,肌肉发紧,一颗心始终提溜着,生怕让小屋里的月娥听到她遭罪的情形,而可恨的赵河东像故意似地,大声地提着各种要求:“这样来!”、“那样干!”、“再把身子掉过去。”嘴里还不断地感叹着,“这样好,这样好”,“这几下真舒服呀”,动作幅度也比往日大,肉体撞击的声音,床板被挤压的“咯吱声”特别刺耳,刘敏则做着减弱各种声响的努力,咬着牙不说话,也不敢大声喘气。忽然,刘敏听到小屋猛地关门的声音,这才开始正常呼吸,悬着的心也归了原位,肌肉也放松了下来,心不在焉地任由赵河东继续折腾。

    柳月娥对大屋的门先关上后打开的情况觉得奇怪,就把门开了一条小缝儿开始好奇地听动静,听着听着,浑身燥热起来,心跳也加快了,脸上也产生了胀热感,整个人突然变得不能自持了,就用脚使劲把门踢上,不敢再听下去了,两手便在自己身上乱搓、乱捏起来,还横躺在床上左右滚动,不自觉地张着嘴大声喘气,后来就无师自通地开始自慰,出了一身汗,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大概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听见刘敏带上卧室的门后恨恨地说了句“简直是缺德带冒烟儿,诚心害人家孩子”,接着带上走廊的门下楼了。很快,月娥也就和衣睡着了。

    月娥不知道赵河东在星期天有睡懒觉的习惯,照例在七点钟就做好了早饭。八点半起床后的赵河东进小屋来跟月娥说话,月娥先红了脸害羞地打招呼:“赵厂长起床了。”赵河东“哎哎”地说:“以后星期天不用起这么早,九点前后吃饭就行。”月娥又红了脸答:“哎,知道了。”月娥利用赵河东上厕所、洗漱这段时间整理床铺、扫地、拖地。柳月娥心里纳闷:我今天怎么一见赵厂长就脸红呢?

    羞涩是年轻女性最漂亮的表情。所以,吃早饭的时候赵河东老盯着月娥看,并说:“月娥今天的情绪好像挺不错,人也变得更漂亮了。”说得月娥竟不敢抬头看赵河东。后来赵河东以闲聊的口气说:“从这一个星期的情况看,月娥做家务、做饭真是一把好手。我一定得想办法给你找个好婆家,不能太委屈你了。”月娥说:“赵厂长最好先把户口给俺转来,再给找个正式工作,找婆家的事我不着急。”赵河东说:“对,户口很重要,工作么,至少先找个合适的临时工当当,慢慢等机会转正,找对象的事也不能太拖。咱争取在两年内把这三件事都办了怎么样?”月娥听了开心极了:“那先谢谢赵,赵大爷了。”赵河东乐了:“哟,改口叫大爷了?”  

    月娥一见赵河东就想起周六晚上听到的动静,并想像出种种画面,所以,脸红的毛病无论如何克服不掉了,也只好由它“红”下去吧。赵河东几次夸她说“月娥一天比一天漂亮了”,二人之间的谈话也就多了起来,内容也越来越宽泛。周五晚上九点多,赵河东送走两个客人后对收拾桌椅的月娥说:“看你热得都出汗了,家里没有外人,把褂子脱了吧。”月娥回头妩媚地一笑,真地脱掉了上衣,只穿一件短小的跨栏白背心躬身扫地,感受着背后赵河东对她的欣赏。月娥直起身体时,赵河东走过来:“月娥的身体发育得真好,……”接着两手同时上去抚摸月娥丰满挺拔的乳房,月娥没有动,两眼放光地盯着赵河东的脸,任由他从上到下地把自己脱光,被抱到了大床上,开始了她第一次的人生大体验。

    赵河东走到这一步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他对刘敏的性虐待行为并不总是快乐的。他常常回忆起与前妻和跟刘敏刚结婚时夫妻双方自愿地都有激情的性游戏的浪漫情趣,可惜,这情景再也创造不出来了,因为刘敏被他打得失去感情了,甘愿做一个工具任他使用,全都是“机械化”的,连个动情的眼神儿都没有,面部不红不白,没有一丝笑意,从头到尾就是想麻利地结束全过程。赵河东需要真爱。作为柳月娥虽然一开始害怕走到这一步,但毕竟是二十一岁的大姑娘了,加上赵河东许诺她两年内把户口转来、找个工作和找个婆家,当然也就愿意跟赵河东“合作”了。

    周六晚上刘敏照例来“作陪”,赵河东淡淡地说:“把衣服脱了,端一盆温水来,给我擦擦身子,先给我做半个小时按摩,我今天有点儿累了。”刘敏一一照做。在这个过程中,赵河东也想“起性”,但毕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实在没有能力连着两个晚上使用女人,只好一直闭着眼睛假寐。刘敏也有了自己的判断,而且希望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便一面按摩一面试探地问:“今晚是不是不干了?”赵河东不作回答。又问:“下个星期六我还来吗?”仍无回答。三问:“现在快十点了,我可以走了吧?”还是没有回答。刘敏停止操作,把赵河东的身体摆正,给他盖上一床薄被,自己穿上衣服,走到小屋门口:“月娥,我走了,屋里你收拾吧。”月娥手里拿着一本小人儿书红着脸出来:“阿姨慢走,屋里我来收拾吧。”

    刘敏下楼的时候,松心地笑了,同时也流下了眼泪。她是悲喜交加呀。

    社会经验丰富而又消息灵通的工会干部李凤山向刘敏核实在总厂机关大楼里得到的一个传闻:“小刘,刘技术员,听说你家赵厂长跟保姆柳月娥有一腿?”

    刘敏含糊地说:“这消息如果属实,对我就是好事,那我就解脱了,解放了。”

    李凤山:“这可不是一般的解脱、解放,而是你有机会远走高飞了。”

    刘敏问:“为什么?”

    李凤山说:“一九六三年最高法院有一个文件,把夫妻感情完全破裂定为了离婚的重要标准,好像夫妻一方另有新欢就是其中一条感情破裂的标准,你注意掌握证据,这能帮你顺利离婚。还听说,省政府也有文件,说夫妻分居一年以上还是分居多少年后就可以离婚,你就借柳月娥给你制造的这个机会,从此不跟赵河东睡觉,等到分居的年头达到文件规定的时间后你就跟他离婚。要紧的是将来得有人能证明你们分居的时间。”

    李凤山提供的文件精神的确增强了刘敏跟赵河东离婚的信心。

    柳月娥被赵河东破身的一个多月后,有了妊娠反应,趁一次上街买菜的机会,她让姑姑带她到人民医院检查了一下,果然是怀孕了,回来后告诉赵河东:“赵,赵厂长,我怀孕了。”赵河东非常震惊:“这,这不大可能吧?……你去医院检查过了?这事咱们可都得好好考虑考虑,看怎么办好。”

    赵河东的前妻曾怀过一次孕,是“宫外孕”,手术处理后就再没有怀过孕。跟刘敏结婚时虽然说过不要自己的孩子,但也暗暗盼着刘敏能怀孕,但也始终怀不上,他也不好说别的。他甚至怀疑自己丧失了生育能力。这次柳月娥怀孕他是毫无精神准备的,一时确实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好。

    赵河东在职工中的声望是非常高的,在上级那里也很吃香。机械厂一九五九年正式大规模投产时,职工加夜班有两角钱的夜餐费,每月的奖金分为五元、七元、十元和十二元四个等级。到了一九六0年,夜餐费升到五角,每月的奖金改为十元、十二元和十五元三个等级。工资的调整,只要上级有了文件,他都能及时落实,从不拖欠。计划经济时代的国营企业一般是不缺钱的,而赵河东还另有为职工增加收入的办法。他鼓励各分厂在能正常完成生产任务的情况下,可以生产民用产品,还支持街道办事处(后来改叫居民委员会)大办街道工厂,让职工家属为厂里加工配件产品,外区(如河东区、新兴区)的小工厂来揽活儿,他也积极配合。工厂计划外的所有收入,他都用于职工的生活福利和改善福利设施。

    这一天,总厂会议室开完与几个小厂的“生产协作”会议后,河东区五金厂厂长霍福恒单独找赵河东说一件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事,说他们厂的库房保管员是机械厂“装配分厂”计划调度室主任的媳妇,结婚都三年了,天天赶公共汽车上下班很不方便,一直想调到机械厂来,只因为是临时工,又属于“本市”,不是真正的“两地分居”,机械厂干部处以“非重点照顾对象”为由,一直软拖着不给办调动手续。现在女方怀孕三个多月了,几乎天天吵着要调到机械厂来。赵河东知道,这属于可办可不办的事情,但对于当事人来说,这却是个大问题,再加上他想到了柳月娥的事情,便问霍福恒,这个女的工作怎么样,霍福恒说,高中肄业,工作绝对是好样的。赵又问,把她调来后你不就缺保管员了吗?霍说,那就另想办法呀,比如先让我媳妇代理着。赵说,咱们交换一下吧,我这里有一个初中肄业生,未婚,名叫柳月娥,农村来的,曾是街道上的缝纫工,现在给我当保姆,各方面也绝对是好样的,我不能耽误她,不能让她当一辈子保姆,让她去给你当保管员吧,你再帮忙给她找个对象,怎么样?这是“两好搁一好”的事情,两个人便拍手成交了。

    赵河东对柳月娥怀孕一事是有精神负担的,与其将来闹得沸沸扬扬不好收拾,不如早早把矛盾消灭在萌芽状态。他觉得把柳月娥安排到河东区五金厂是一步好棋。他的下一步棋是安抚刘敏,动员她和多多回来住,并如实向刘敏说明了原委。刘敏很冷静地发表意见说,还是让月娥留下来好,从长远考虑,我早已经不适合做你的妻子了,离了婚对你、对我都好,让月娥做你下一任妻子,把孩子生下来,从此你也有了自己的亲骨肉。你把月娥推出去,让她到别人家把孩子生下来,便制造出了第二个多多;一个生父不明的孩子是有很多磨难的,会受到很多人的歧视。

     赵河东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一个领导干部的形象从全局来说是很重要的,我不想有“离过婚”的记录,更不想有“乱搞男女关系”的名声,在柳月娥身上我确实犯了一个大错误,对不起你,对不起她,辜负了党对我的多年培养,对此,我要承担全部责任,而且只能秘密地承担这些责任。柳月娥将来如能过上好日子,一切都好,一旦遇到困难,包括孩子的困难,我将全力给予帮助,直到孩子完全独立。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也有认下孩子的精神准备。希望你能体谅我目前的处境,理解我的这些想法,顾全大局,再不要提离婚的事情了。

    刘敏说,你对我的伤害太深了,你简直没有把我当一个平等的人对待,受连累的还有无辜的多多,所以,跟你离婚的主意是坚定不移的,是早晚的事。我劝你留下月娥是为你好,同时也便于我跟你离婚。至于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我不支持。在目前情况下,我还不想搬回来住,我要等待事情的进展,观察事情的变化,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两个人没有发生激烈的冲突,也没有达成明确的协议。刘敏仍回到王守军那儿去住,星期六也不来尽夫妻义务了。

    两个星期后,柳月娥到河东区五金厂上班去了,很快熟悉了库房业务,与前保管员进行了顺利交接。由于柳月娥是单身,在本市没有正式的家,便把床铺安放在了库房里,还把唯一的家私那台使用了三四年的蜜蜂牌缝纫机从姑姑家搬了过来。同住在厂里的另外五六个女工夜里常请她帮忙缝补衣服,或者向她学习如何使用缝纫机。柳月娥还抽空把厂里破了的窗帘、台布、机床罩等一一进行了缝补,还帮助大伙儿缝补工作服。很快,柳月娥赢得了大家的欢心,几个热心的大姐、大嫂还要帮她找对象,最后还是听了霍福恒的意见,一个多月后嫁给了丧偶一年多的技术副厂长安之非(五金厂七个国家正式干部之一),搬出了库房,给一个十岁的女孩儿当了后娘,三口人过起了平常日子。由于有了丈夫,赵河东便托人帮她从老家迁来了户口。柳月娥的姑姑当初还骂过“赵河东不是个东西”,现在倒有点感谢赵河东做事的“仁义”、“仗义”了。

刘敏决心跟赵河东撕破脸皮再一次“闹离婚”了,便到河东区五金厂库房找到柳月娥,请她给写个证明,公开赵河东致使柳月娥怀孕的事,证明夫妻感情已经完全破裂,证明刘敏确实已经与赵河东分居半年多了。柳月娥哀求说:“刘,刘阿姨,我可以证明您与赵厂长从什么时候开始分居的,但千万别公开我怀着赵厂长孩子的事,您得给赵厂长留点面子,也得为我、尤其是为我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刘敏没有理由拒绝柳月娥的请求,最后拿走的是这样一纸证明:

 

我叫柳月娥,曾在赵河东厂长家做保姆三个月,能证明刘敏技术员在我去赵家之前就住在王守军家,替搞四清去了的王守军看家。从我去赵家的第二个星期起,刘敏技术员就不再去陪赵厂长过星期六了,至今确实已经半年多了,特此证明。

 

                                          柳月娥

                                         一九六四年XX

 

刘敏拿着这个证明直接去了区法院,法院的人让她先找单位领导,经厂里和街道调解委员会“调解无效”时再来法院。厂领导几乎都不同意她离婚,街道干部都是厂里的家属,更不支持她离婚。有意思的是被她找过的人都夸她和赵河东是一对好夫妻,始终给人以“夫唱妇随”的好印象,说她两次闹离婚是“意气用事”,劝她“先冷静几个月再说”。至于柳月娥给她写的那份证明,人们则当“笑话”看待,还能找出很多反驳的理由:“三个月的保姆,只能勉强证明三个月以内的事情,保姆走了以后谁能证明你没有和赵厂长一起过星期六?只要能过正常的夫妻生活,说明夫妻间还是有感情的,何必闹离婚呢?”善良的刘敏不想损害赵河东的“厂长形象”,更不想暴露柳月娥怀着赵河东孩子的事,这使她的离婚理由非常不过硬,导致她只能宽泛地、抽象地为自己申辩:“能过夫妻生活就说明有感情吗?强奸犯表达的是什么感情?社会上的仇人之间以性为报复手段的案例也不少,那也叫有感情吗?夫妻关系存续期间一方拒绝过性生活严格说来是违法的,也应该说是不道德的;虽没有感情但不拒绝过性生活就是守法的表现,是道德的表现,反而成了不能离婚的理由,这公平吗?就我个人来说,已经半年多不和赵河东同居了,这责任不在我,而是赵河东另有……”女调解主任吃惊地问:“什么?赵厂长另有新欢?”刘敏无意中前进了一步,但又想就此打住:“这您得去问赵河东,他心里清楚。”女主任说:“小刘呀,咱说话可得有证据。这样吧,你先回去,明天我们调解委员会再开个会,再把你的事情研究一下。”

基层这一关通不过,刘敏离婚的事情一时也就无法经过法院。那时候法院审理离婚案件一般都尊重基层这一关。

人们为什么会认为刘敏和赵河东是“夫唱妇随”的好夫妻呢?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很顾面子,夫妻间的矛盾从不在人们面前表现出来,即使两次闹离婚也都尽量不揭对方短处,只在“夫妻感情不和”上说事,这不,临近一九六五年即蛇年春节了,刘敏新一轮“闹离婚”没有成功,又开始过起平静的生活了。但是,刘敏一直坚持着不陪赵河东上床了。春节期间,刘敏“夫唱妇随”地和赵河东一起迎、送来拜年的客人,两个人还一起去看望朋友,去慰问病了的同事,之后,刘敏仍回到王守军那儿去住。正月十五晚上,刘敏和赵河东还领着多多上了一趟街,观灯去了。

一九六五年二月二十二日(农历正月二十一日)是个星期一,上午十点的时候,“机加”分厂技术室主任姜素云给赵河东打电话:“赵厂长,刘敏今天怎么没有来上班?”

赵:“我怎么知道?她已经十个月没有跟我住在一起了,一直替王守军看家呢。”

姜:“昨天我们分厂的人送王守军走的时候就没有看到刘敏,问王守军,他说他不清楚刘敏干嘛去了。”

赵:“王守军回来过了?”

姜:“王守军回来您不知道?他这次回来是接儿子的,同时向房产科退房、退家具。他被留在四清所在地了。”

赵:“噢,是这么回事。那刘敏干嘛去了呢?”

姜:“她应该回您家呀!

赵:“正月十五晚上我和她娘俩儿分手后至今六天了,再没有见过她娘俩儿。”

姜:“哎呀,这么个大活人,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赵:“不至于吧。这样吧,我让厂办的人帮着找找去。”

刘敏确实不在机械厂的生活区了。

 

 

                                      这一篇于20078月完成手写稿

20085月完成打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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