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贵一直认为自己比较得意,即使他每天刻意地认为那张嘴很难塞满,可是他一直乐呵着,他相信自己的好命运正在急忙往他这里马不停蹄地赶,这只是时间问题。他也没有那个必要整天东奔西走,用泛着红光的眼盯着别人的脸,别人的衣裳,他现在只需要小心地看着地面,以防那个鼓囔囔的钱包迷失了自己的双眼。
他就那样一直地埋着头走,在寒风里,从城市的一个角落漫溯到另一个角落。突然一天,他觉得自己再也没能挺直那个腰,自己的肚子正绞心地空发着牢骚,他才意识到他一路上错过了多少馒头,错过了多少本可以抚慰际遇带来的创痛的小面值 的钞票,可那些汇集在一块儿仍然可以产生一次次不小的诱惑呀。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命运,人这一生最不可怀疑的是自己,可是这时,他倒颇自我剖析,颇自知之明地怀疑起自己,自己到底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其实,每个人都活在一个或多或少有压抑的圈子里,谁也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享受生活,还是在亵渎生活,因为生活与人,一个是存在在的意象里,一个是融在自己也摸不清头绪的现实中。
王小贵终会排除思想上不必要的包袱,重新走上那条老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处于那样的阶层,这本身已注定了他踏上的是条不归路,他不知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会走出个什么名堂,反正他只能义无返顾地走下去,根本没必要将他定格在一条死胡同里,这条路毕竟也通向远方,远方有什么,应该说要什么就有什么。其实王小贵也应该相信,那灯火阑珊处至少应该有自己的立锥之地。讨饭能说明什么问题?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不就是施与被施的问题嘛。其实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 ,不仅存在施与被施,还很全面地存在着利用与被利用。一些施与被施完全是建立在相互利用,相互出卖的基础之上。对于这种施舍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则有道是“受人好处,替人消灾”,“吃人嘴短”,这些要跟王小贵的相比,那么他的被施知识纯粹意义上的没受到风气熏害的绿色施舍,何况王小贵有时还会将讨来的馍分给比自己更难过活的人呢。
有那么一时,王小贵从迷失了很多次主题的沼泽中跋涉了出来,他也懊悔自己也太相信了算命先生的谗言,可是想想,那好大一个硬币却是个活生生的现实,他终会为自己那接近苟延残喘的小命先套上一个救生圈,让它浮在万事皆流水的漾波里。他有了近期的打算,能多讨就多讨一点,不讨白不讨!
王小贵那天踌躇满志地来到火车站,这是他认为最为实惠的场所,他能够在这里零距离地亲密接触各个阶层的人,除了那些拥有自己专车的。他只需要将手中的盘子往别人眼前就这么一放就可以了,别人给不给是别人的事。他将他那自认为很是得意很是潇洒的小盘子从一个人的瞳孔移到另一个人的瞳孔,反反复复,又不辞其烦地。他觉得在这充满博爱的国度里,他没有钱,他就有跟别人要的权利,别人有钱就该多少给他一点,也必须得给。他可以从车站的这头往往返返到那头,许多人用那种不可理喻的眼光共同瞟着他,直到对他厌恶至极,也许他穿的没有他们想象得要惨。来回的次数多了,他们认为王小贵的那种近似挑衅与野蛮的讨饭很是自信,仿佛在车站的人们本身就欠他个啥东西。
王小贵又见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几十天没见了,他也相信少了自己来这挣口饭吃,他们的日子会逐渐还起来,可是就那么一瞥,他欲感觉自己的阶级弟兄已不能像往日那样混得开了。那一双双暗淡无光的眼睛,那一副副苍白的面孔,似乎都在诉说着这种低贱的生活方式已不能延演下去。王小贵有点难过,这到底是怎么了,人应该不是那样的,有钱的给没钱的一点钱,这是天经地义的,就当是同情的一点凭借。可是施与者却不那么想,他们认为这些要饭的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之辈,他们要饭也活该,钱是自己挣来的,又不是白捡来的,凭啥白送给人;被施者也不那样想,他们认为自己穷,不是他们自身的问题,是际遇的问题,穷,就得有人可怜,他们本应该跟那些人一样过着不是狗一样的生活,可是老天的不公让那些人钻了空子,以其所谓卑劣无耻的手段,泼洒着浓雾般的血滴,垫着要饭人的尸体,掂着屁股,没脸没皮地爬上了另一个阶级的宝座,还信誓旦旦地好象有那回事儿地发号施令起来。
这个社会牵强附会的地方太多了,要想使自己活得快乐,就别太在意自己的存在是否有益于这个世界,更要别太在意自己在公众心里的份量。自己富贵就过一回香辣的日子,自己贫困就过一把不好意思的日子,别太勉强自己,更不要羡慕别人,那些好东西也并不怎么好,要知道。好东西的四周不仅布满了陷阱,还充斥着那泛着杀气的蓝光。
王小贵也有点不知所措,拿着盘子的右手有点抖动,这深冬寒冷的风简直让人窒息,可车站里的人并不少,他们把手操在裤兜里,脸裹得严严的,有的甚至只留出一双小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那些要饭的此时并没有走动,只是三五一群地挤在一个角落大口大口地呼着寒气,有的还不时地摸摸发红的鼻子,他们的眼睛没有刻意地停留在某一个行人的身上,他们知道这样的天气,寒冷已经泯灭了他们的同情心,他们惟有盯着寒风中夹杂的雪花一个劲地发性,直至这悲惨的日子一点点地吃尽他们那仅有的苟活的信心。
城市的冬天不会善解人意。
王小贵端在小盘子走来走去,他总是信心十足,要知道坐那儿,没有谁傻蛋地给自己一两毛的。此时,盘中的那个作引子的一毛的硬币正冰凉得发慌,在冷气中睡出了一道比枯草更为萧条的深深的痕迹,却也如此不堪一击地狼藉着。没挣到一分钱,王小贵干脆走到乞丐群旁,想借此搭个腔儿。他只有在这个小圈子里,才能有自己属于正常人的语言。他探下身子,想坐下去,可是那几个乞丐没有流露出阶级的同情,他们只是拿那几双十分不友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小贵盘里的硬币,遂而又轻蔑地挑衅地搓了他几眼,没想到一个阶级的弟兄怎么这么不友好,这何止又是不友好呢。中国人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窝里斗”或“狗咬狗”,与其说乞丐们是在故作深沉的“窝里反”,莫若说他们是在糟践,越是不幸的人越是糟践比自己更不幸的人,这才是不幸中的不幸,虽然他们这种做法称不上糟践,可是他们那种思想上的歧视更是具有残忍性和杀伤力。
王小贵一时间有种冲动,他真想将那几个乞丐拽起来踹上几脚,在他的心中,仿佛只有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才不具有同情心,他万万没想到处于他这样的最下下层的阶层同样没有同情心。他不能不怀疑人到底是怎样的一副臭皮囊,竟会有如此泯灭不了的阶级冷漠心。
这一天对于王小贵来说是值得大记特记的,仿佛一夜之间他看透了这人世间的一切恩恩怨怨,虽然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四十开外就有一种人生的沧桑感,可是他却在这而立与不惑之年早先一步对生活有了全面的认知,那可是一笔沉重的又夹杂许多伤感的记录,相信那其中流溢的将是对生活最为可靠的,逻辑性颇强的诠释。
生活给予自己的要远远小于自己所付出的!
自从上城以后,王小贵就没有对生活抱有太大的意见,对命运抱有太大的希望,可是今着萧条,万事斐然于悲凉之中,这些使他有一种神圣的自我活命感,他必须更好地活着,不为王大富的送终,也不为冷漠村的愿望,更不为那个永不可败坏的声誉,他要为自己活出点名堂,别太奴性了自己的骨气,别太过于形式化地扭曲了自己的尊严,无论颜面。他托着小盘,可怜兮兮地迈过一个个行人。他不是那种不识眼色的人,只要是他认为可以腾出手摸钱的人,他就走上前去,低声下气地讨好个两句,可是今天他却为他那两句付出了无法挽回的代价。
王小贵来到一个靠着柱子的人的旁边,显然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王小贵的猎物,因为他的手没有塞进裤兜。王小贵顺势将盘子递了上去,又不失时机地说:“行行好吧。”
那人没动,甚至连瞟王小贵一眼也没有。
“你行行好吧。”
那人终于腾出一只左眼斜了王小贵一眼:“干嘛?”
“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
那人又扭过头来,将右眼也对准了王小贵,王小贵一怔,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看那家伙的右眼,但他知道那右眼一定是那只左眼的模仿。
“找错人了!”那家伙扔下了一句,又扭过头去,他对王小贵不感兴趣。
“行行好吧,多少给一点。”王小贵并没有放弃,他从那人的衣着看出了那人也不是可怜人,至于那人属不属于“铁公鸡”,这是王小贵想不到的。
“行行好,给点儿,你的手能闲开!”
“不怕我闲开手揍了你,去,去!”那人很是不耐烦。
“行行好……”王小贵拼出了一副死缠烂打的样子。
……
以上那些只是些小插曲,如果那时王小贵就此走了,下面的事自然没有了结局,可是他非将那个局,以至于使后面的故事也有了结局。
那帮乞丐一窝蜂似地涌了过来,紧接着车站的旅客们开始驻足观看,进而一个小圈子成了,当局者的王小贵和那人与围观的那帮子人刹那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力量对比。他们争吵着,嬉戏着,打着掺和,仿佛刚才曾大起大落过一幕什么把戏似的。王小贵此时变得很是不可思议,这到底是怎么了,自己到底做了啥事让这么多人围观?他有点想不起来了,自己又不是要钱时声音大了,这到底是怎么了,该没怎么吧?可是那群人怎么就那样地瞪着那么圆的眼睛外星人似的盯着自己呢?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傻着,连刚才自己要饭的那人也张大了老嘴,这家伙的手里什么时候多出一根那么粗的棍子,怎么还有一只破碗,这不会是自己的吧,像那人的衣着也不配拿别人的东西呀。王小贵低下头,看了看右手,自己的盘子怎么没有了,硬币也没了,他环视了四周,也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倒是迷糊地看见了围观的那群人冒出的白气正在自己的身边缠绕。他试图张开嘴问问那群人看到了他的盘子没有,还有那一毛的硬币,还有一个木棍,可是他下意识地张了好几下,也没有张开,这更有点奇怪了,他的嗓子到底也怎么了,刚才又没大喊大叫,震破了喉咙。他更有点莫名其妙了,抬起头来东瞅瞅西瞟瞟,还是没有个头绪。突然,一股钻心的疼痛直逼他的心腔,他的血液顿时停止沸腾,他只觉得时间在刹那间凝固,那活着的瞳仁上也蓦地被贴上了“死”的封条,他挪了挪右腿,可怎么也动不起来,只感到隐隐的痛正一点点地加剧起来,终于他忍受不住了,发出了几近爆裂的狂叫。围观的顿时也收回了神儿,个个惊讶地缩回伸得老长的头,又“呜啦呜啦”地发起演讲来,仿佛旁观者才是最清醒的一个。可是他们没有一个能道明这其中的原由,他们刚才只是听到一声惨叫才围上来的,称不上目击证人。王小贵这时才发现自己是挨了别人的打,谁会打他呢,别人为什么要打他呢?他又摸不着头脑了,好象刚才他骂了谁一句,自己为啥要骂他呢?他将身子扭了好大一圈,发现一个人还一本正经地立在那儿,噢,王小贵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刚才骂的一定是他,自己凭啥要骂他呢?为啥又不能骂他呢?不给钱就该挨骂,凭啥不给自己钱呢?自己可是磨了嘴皮子,磨了就该给钱,那么这个龟儿子的打自己犯了他娘的那条规矩?
“刚才是你打了我?”王小贵对着那人问了句。
那些本想走的人又围了上来,他们坚信一场械斗马上又要上演。
“怎么了?”那人不屑一顾,“打你又咋了?”
“你凭啥打我?”
“你骂我!”
“你不会骂我?”
“不想骂,老子就兴打,打着爽快!”
“你凭啥打我?”
“老子我凭啥给你钱?”
“我跟你要了!”
“要了就得给呀?老子我哪里要去?我早说说过你要错人了!”
“不给就不给,你打我干啥?”
“你骂我!”
“我为啥要骂你呢,我咋没骂他们?”
“我咋知道?屁眼长在你身上,你爱咋放咋放,老子又管不了你!”
“管不了,那你为啥打我?”
“你要钱要的烦人,老子的钱又不是白捡的,也是他妈的要的!”说着那人从身后掏出一个破碗,却也是一个乞丐,看来王小贵的确要错对象了。
围观的旅客一看是乞丐内部的一点摩擦,相信也不能疯狂到哪里去,于是很多人纷纷离去,只留下一些乞丐站在那人身后观望。
“不就是骂了你一句嘛,你个龟儿子的就这么狠。”王小贵揉着生疼的右腿埋怨着。
那人身后有个乞丐推了推那人:“那小子坏着呢,刚才又骂了你一句,用不用再揍他一顿,让他下次不敢再来撒野了!”
“你再骂一句试试?”那乞丐对着王小贵叫了起来,“这次打忘了你的姓,在车站还没有人不认识我的!啥来头,你打听打听,就在这城里,也没人敢招惹我,今儿你小子挺牛气的呀,没打断你的腿是你的运气,下次你不能在到我的地盘上了,别扫了咱兄弟的兴,要是来,见一回打一回!”
那乞丐身后的一伙“嘿嘿”地冲着王小贵笑着,仿佛处理了王小贵,他们的世界便充满了阳光,殊不知这个阶层根本不是产生梦想的地方。
王小贵咂了咂嘴,没有发话,此时他想起了“流氓丐”,今儿要是他在场,他多少也会帮自己弟兄一大把的,可来不逢时……
王小贵一向就看不起这号子人,他有时从心眼里巴不得别人有个三长两短,以最大程度地使这号子人能人老好几辈都哭得死去活来,又活来死去。其实他这种不健全的心理是没有任何依据的。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只认为能够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都是好人,都具有阶级的同情心,值得他尽可能地探下身子,蹶着老高的屁股,以表示十二分的虔诚与驯良,如同一条可以任人任意宰割的羔羊。可是如今他面对的却是那张张面目可狰的面孔,又全是高层人士那张张油光老脸的苛刻摹仿,却也一点儿不知道何为廉耻。
王小贵压根儿都不会认为自己会有什么过错,即使有那么一些,也无非是自己上了别人的圈套,被别人扭着鼻子安插的,或进一步讲是被人强奸的。他有时也会觉得这个社会是多么的美好,自己犯不着为某些事大放阕词,也犯不着跟他人小鸡肚肠计较个始终,然后将真理完全沦落在自己的嘴下,使错误结实地捆绑在他人身上。他只期望生活能够对他温柔一点,别那么地吝啬,别那样地冷漠,这已足矣,毕竟像他这种人骨子里享受的知识那种低级趣味的生活,物质已经明摆着左右着他的步履,当他再也不能向前迈进一步,哪怕是女人样的小碎步时,他惟有将现代文明糟践得千疮百孔。他已经无力去领悟文明的内涵,那简直是一纸空文而已,虽然里面有白馍,也有瘦肉,可那都是不切合实际的,他也不是傻子,他总不会为自己画饼充饥。相信时代的悲哀将会由物质与精神的械斗而产生,那么他的所作所为所想所思所感所发都是建立在自我感觉良好的基础之上的,应该来说,从自身评价,平心而论,他的确没有什么过错。那人不给钱,本身就该挨骂,凭啥不给?自己要了,磨了嘴皮子就该给,不给就该挨骂;何况那人又打了那人好狠的一棍子,这就应该挨骂,骂他个祖宗十八代,操他个全家老少,咒他个后代没屁眼。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要饭的差不多都这样,不给就骂,自己不就是像拉家常一样咕了一句,就打呀,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就是让狗咬了一口,狗还知道理亏地逃窜,可是这人?不,这东西,真他娘的牛气,有啥牛气的?有本事跟我去冷漠村去,我叫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王小贵立在那儿,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真想将那乞丐拖到冷漠村去,还有那帮龟儿子的,一块儿揍,非让他娘的全跪在地上唱《小寡妇上坟》不可,龟儿子的,老虎落平川,猴子也他娘的敢称王。他越想越气,在冷漠村混得最赖时,也就挨了几句骂,可是这骂又不是啥精贵的东西,让人骂几句又伤不到哪里去,至少还可以还上两句。他觉得活在那种可以任意发挥骂技的圈子里挺好,至少自己不会受皮肉之苦,可是今天,他竟吃了别人一棍子,这还不消讲,那个棍子可是用来打狗的。一想到那乞丐,那棍子,那串得意的笑,他就有种想冲上去厮杀一阵子的冲动。龟儿子的,不要命了,敢在老子的头上撒尿?他越想越来气,此时他的双眼有种红光在荡动,荡动的红光映着他那青筋暴起的胳臂,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浑身的力气整合起来,然后一鼓作气地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乞丐捅得无影无踪。突然他浑身散了架似的垂了下去,形式的敌对,力量的悬殊,结果将不想而知,忌惮与石头相碰的结果绝不是两败俱伤。其实他的这种放弃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是几杯的量,自己最清楚,反正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知什么时候王小贵突然流泪了,不知是自己的伤口正疼得厉害,还是自己的感情过度地投入,反正他流泪了,而且还流露出那种悲痛欲绝的样子。他越哭越觉得自己实在理亏,实在活得窝囊,又实在不能饶恕了别人,那一棍子不仅仅是对他肉体的残酷折磨,更是对他人格的变态践踏,那又近似一部完整的历史,他又怎能容忍的了呢?自己是不能便宜了把帮龟儿子的。
王小贵想张口骂上几句出出气,可是他顿住了,身单力薄的他若此时骂,定会被整个汗流浃背乃至脱水,在他们的地界上,自己本身就没有嗷嗷叫的权利。他颇无奈地望了望那帮乞丐,然后头一甩,扭动了好大一会儿屁股才将自己送出百米开外。那些人只是发呆地立着,那立着的造型简直是对车站容貌的玷污。他们相信王小贵会一直这样拐下去,然后一声不响地消失在他们锁定的空间。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王小贵竟立在了那里,然后用蔑视的眼光往后瞟了瞟,接着又扭动起屁股来,屁股刚停止运动,他又回过头来瞟了一眼。那帮伙夫们很是迷惑,还没有谁挨了打还一步三回头的,难道他还有什么留恋的不成?莫非他还没过瘾,左腿没挨着,辜负了“好事成双”?他们一直用那种惊奇的的眼光盯着王小贵。突然王小贵冲着他们狠骂了一句:“龟儿子的,老子还怕了你们不成?”然后极力地扭动起屁股。他感觉骂了那么一句,心里舒服多了,不过这种舒服又有种无可奈何的不纯正感,他没能当着那伙人的面,将他们骂个落花流水,可是这是处境问题;其二,他不能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可是这又是时机不成熟的问题。不管怎么说,他总算从骂人的快意中找到了一种心理的满足或慰藉,也正是由这骂,他才觉得骂人也是一种提心吊胆的诱惑与满足,城市也不是骂人的最佳场所,毕竟文明容不得任何流言蜚语的玷污。
也许“人命苦,连喝凉水也渣牙”不是句空话,也许一个人满足后容易堕落,也许万事还是不可预料的。王小贵就那样地又被抓住了,就是为了这骂,他实实在在为之付出了代价,他的左腿成了那条右腿的摹仿。可怜的人连叫一声都没叫出便被那帮人扳倒在地,吃透了逞能的苦,换来了自信的无奈和代价。
人啊,有时真不知该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
因为自信,所谓的“好事成双”便完完全全地落到了王小贵那瘦小的身上,此时他哭也没有用,哭不好还有可能被骂。可奇怪的是,这次被当众羞辱,他竟没有想到死,其实他早就抛弃了这个念头。自从进了城,他才觉得生命是那样的珍贵,毕竟这个世上还有太多太多活着的必要,自己死了,这个社会上人的同情心该怎样培养,天底下哪还会有如此活生生的素材?别的就不多说了,没了自己,这即使算不上人类的一大损失,可是这就不会对不起别人吗?别人是看着自己存在的,自己已在无形中占据了别人眼睛的一点空间,突然将这个空间腾挪了出去,别人是否能承受得了?从人道主义出发,自己是为他人活着,活在他人的记忆里,至于他们同不同情,拜不拜是他们的问题,只要自己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也正是因为在这寒冬,王小贵失去了漫游的能力,他以后的生活才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因而他那所谓的好命才从今之时起得以显现。
不知王小贵的这种发迹能不能超过王大富,应该来说是有很大的可能,毕竟王小贵还很年轻,离不惑之年还有几年,完全有能力超过王大富,何况冷漠村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发展前途。至于王大富的发迹是狗在冷漠村的土地上拉了驴屎,他碰了个驴屎运,捡了个便宜,撞了富贵个喷薄。
别看王大富在冷漠村的条条小路上大模大样地走着,其实他的心虚着,他总怕别人提起了王小贵,那可是自己的直系儿子,亲的,一个模子里倒出了,一个巴掌拍出的。现在他终可以放下心来,王小贵还活着,这本事值得安慰的,毕竟他还对得起自家婆娘的在天之灵,可是一想起王小贵活着的存在方式,他的老脸就一阵发烫。虽然他曾对王小贵说过他们是两家人,可是在别人眼里,爷们嘴上再说不亲背地里还亲得像黏土。他一向认为王小贵没有出息,的确,他就没有出息,要饭,这么丢人现眼的字眼,说出去丢了自家的大脸。冷漠村的人再穷,也穷不到那种地步,就算实在无路可走,那就撒泡尿淹死算了,要饭?要饭还有啥活头?要饭的不是我的儿子!
王大富最近几天最受不了的是来自精神的打击,三弟王大发有事无事总过来发几句感叹,什么“小贵的命苦呀”,“小贵这几年是咋过的?”,“小贵可怜哪”,“那哪是人过的日子”,“你咋这样对自己的儿子?”,“小贵的娘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王大富很是厌烦,他知道王大发是来寒碜自己的,自己的儿子不就是比他的儿子差那么一点儿嘛,人家小贵毕竟现在也在城里混的。可是王大发却不这样想,他认为王小贵能混到这种地步是王大富一手造成的,他造的一切孽都让王小贵一个人扛着了,王小贵是王大富不幸家门的苦命儿,也是唯一的受害者。
“你胡说个啥?是你亲眼见小贵要饭的?”王大富怒不可遏,“好象你碰着他了似的!别在咱门口瞎叫唤,我的儿子,我自各都没管,你瞎操心个屁!”
“忘我倒没亲眼见他要饭,可是我亲眼见你作孽了,作了孽就该招报应!那天下雨,雷咋没劈死你?!”
“我作了啥孽了?这话咱不爱听,你就没作过孽?没作孽,你的老腿咋坏了?”
“你心里最清楚,这腿……”王大发下意识地狠拍了一下大腿,“这算不了啥,不过你造的孽远远比这严重,咱不说,你最明白,不用别人说!”
“我明白个屁,我又没有偷人家抢人家的!”
“听你这话劲,好象是我偷了人家抢了人家!”
“我可没这么说,谁偷谁心里有数!啥花花肠子,灌啥样的水。”
“就是,谁的心里有数,那小贵要饭是咋回事?”
“我能知道他是咋回事?他也是活该,临走还偷了老子的铜钱,还有一挑热豆腐,那铜钱可是很值钱的!”
“值个屁钱!就你给我那破钱,我叫发财拿城里了,城里人那才叫见多识广,瞥一眼就是一个价,一毛钱一个,那点钱还不够他来回电驴喝的油钱。”
“发财没找个大点的地方,?大地方的人识货!”
“他找的就是大地方,要不是大地方,他咋会碰到小贵呢。他见小贵穿得破破烂烂,右手拄着一条滚,左手拿着一个破盘,盘里放着几个铜钱,也去卖。起初发财也不相信,可是当他看到小贵以每个一毛钱卖了出去后,他才认定这个乞丐就是王小贵,也才断定小贵成了乞丐,要不然他绝不会那么便宜地将铜钱卖了。发财就没有卖,他说那不值,等些时候才出手,看能不能涨价。”
王大富此时无语,那双老花眼正不时地俗不可耐地眨着,直至变得模糊,他仿佛看见了王小贵正在风中可怜兮兮地佝偻着身子,又仿佛看见了已去的婆娘与儿媳也正流着泪。他有点自责和思念自己的儿子了,即使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这么成熟而又肯定的思念,竟也会这么有力度,又可敬感。
“想想你觉得丢人不?自己这样,可儿子却是个要饭的,说出去,谁会相信?”
“丢啥人?我凭啥丢人?丢人也是丢他自己的人,跟我有啥关系?”王大富这时有点想不通了。
“都是亲戚,我都觉得丢人,发财那天没认他,就是怕丢这个人,要是城里人都知道了发财还有这么个要饭的兄弟,他在城里还咋混?还咋过日子?”
“谁让你们家人管了,丢也丢的是咱家的人,又不是你家人的脸,你嚷个啥?吃饱撑的?”
“撑的也不会找你抬这死杠,我知识可怜小贵。”
“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的可怜,还轮不到你,啥来路,你自各心里有数,我的儿子不就是要饭的嘛,没发财强,发财是谁?城里人,小贵算啥?屁都不屁,对吧,可这又能咋样呢?你发财是过,小贵这就不是一个过吗?也缺不了胳膊少不了腿的,人家孬好也在城里混上三年了,你行吗?”
“小看我没上过城是不是,发财在城里,我想啥时去就啥时去。你呢?你去过几次?”
“没去过又咋啦,不就是一个城里一个城外嘛,咱不想去,想去一蹬腿就到了!”
“说得轻巧,你厉害,不就是有俩臭钱吗?有啥了不起的?咱没前,可发财成了城里人,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孩子,自己要这么多的钱干嘛?死了装棺材里?可你呢?小贵可是要饭的,小贵可怜,小贵命苦,咱也跟着命苦,要是小贵有了钱,他就不会到城里要饭,他就可能为咱治病,咱们还可以一块进城。小贵命苦啊,要是他老娘活着就好了……”王大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迅速逃出王大富的门外,原来王大富的手里布置啥时多了一根粗粗的棍子。
“你他娘的再说,砸了你那把老骨头!”王大富狠狠地说。
王大发没有被王大富的话吓唬住,不听这话他不气,一听这话他倒有点想较量较量了:“咋啦?我会怕你?你敢砸试试?不是我没事先警告你!我就是说,小贵的命苦呀,要是他娘的还……”
王大富提起棍子向王大发掷了过去,“哐”一声正中门角,离王大发的头刚好一寸。王大发吓得形容枯槁,一边骂,一边逃走了。
王大富在这几十天并没有因为冷漠村的冬天冷得发急而内心如火燎地找一个可以焐脚的女人,他一直琢磨着厂长老婆,可一直没有琢磨透,那天俩人密谈,他好像领悟到了那婆娘喜欢的可能不是他这个人。日子就这样一个人孤寂地过着,有时他坐在那儿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他越加觉得自己的条件实在太好,孤身一人,有钱有房,更有涨幅的经济来源,无负担(王小贵要饭不是累赘,也是自力更生),人也不怎么丑,守寡这么多年没有另娶,说明感情比较专一,敦厚,老实但不老奸巨滑,整天油光满面但决不油嘴滑舌。从他的自我评价中,他绝对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主义者,有了这么优裕的条件,那么符合他的也应该比较优秀,至少得年纪地自己小,容颜娇好,感情专一,能体贴关心人(尤其是老年人),有上进心(撮合后能生个儿子最好,王小贵这王八羔子靠不住),前提该人一定是寡妇(自己不敢吃太嫩的草,怕高血压上来),水性扬花的不行,徐娘半老,风韵犹寸的可以适当放宽,若两人能一见钟情,可以重点考虑,或可作参考。
虽然他对厂长老婆有好感,但是他想想他那时只是一时的冲动,是马大冒让他看到了希望,没想到像他这把岁数的人还有自己更好的择头。现在他像一只青蛙那样浮在荷叶上观望,虽然他的内心经常冲动,甚至有时伴随的是对性的一种需求和对肉体的麻木,可是他还是抑制住了,他既没有对厂长完全肯定,也没有对马大冒那东头婶子完全否定,他还在等待。有那么一些时候,他实在不能抑制,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两个女人,可是他总会怪这两个要是综合到一块该有多么完美,只要厂长老婆再稍微小那么两三岁,那么她的漂亮的面颊上一定有红霞飞出。王大富对厂长老婆一向深信不疑,完全把她当作自己的神来崇拜。有道是人与神只能存在拜与不拜的关系,根本来不了姻缘,这可能就是人鬼殊途吧。
这几天,王大富的心里很是烦腻,有时总想找一个可供自己倚靠的肩膀哭泣一会儿。王小贵的要饭本来跟他扯不上一点关系,自己可能也会承认,可是他还是心里不舒服,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他又想到了女人,这次他却奇迹般地想让女人着实得为自己生个儿子,王小贵只是一件失败的破烂,雕琢不成,打造不得,到头来留给他的还满是眼泪。
王大富以后打心眼里对钱崇拜,钱的确是个奇妙的东西,能给他哭给他笑,还能给他老婆,而且是想啥样的就啥样的。他相信他那无以复加的荡涤不了的老眼光的改变,不是因为他的见多识广或姜还是老的辣造成的,而是因为钱的堆积赋予了他本身所不能产生的,简言之是超然物外的想法,那可不是一般人所能享受的起的,处于什么样的阶层就有了那个阶层的想法,这不是古老的寓言,也不是现实的童话。
大雪纷飞的日子越来越多了,打着哆嗦的王大富也是越来越难以入眠,他蜷缩着婶子,像只王八似的趴在被窝里,突然他伸出了头,恨恨地骂了一句:“他娘的,假玩意儿!”这时才看清他的身上多了一床新被子,乍一看还软绵绵的,可是他就不懂盖新的将旧的放外面,冻他,冻死他,冻死他这个糊涂主义者,傻冒主义者,思维混乱主义者。本相信天虽冷了点,可是要是睡还是能够睡出瞌睡的,而他却不这样想,只管咧着嘴,使劲地叫着,他上哪儿能睡得着?睡不着,他倒有心思想女人了,越是想女人,他越是觉得他最近一定得找一个女人,不然,他就过不了这个冬天。
冷漠村的大雪依旧下得纷纷扬扬。
王大富在被窝里不住地重复着那句话:“一个人的被窝好冷,牛郎星旁的那颗不太亮的小星星是俺的老花眼睛。”应该来说,他冻死也是活该,谁让他没有及时在厂长老婆和马大冒婶子之间作出坚定的选择,也凑合着将冬天过去,还观望个啥?太是对钱看好,太是自信,太是寒冷,太是伤心,只恨得两牙帮子红肿一片,还要不时地骂,骂自己老眼昏花,脑壳发傻。
马大冒是最先感受冬天寒冷气息的人,他的低矮的瓦房面南,又座落在冷漠村的风口上,再加上秋末至今刮的都是西北风,所以他和他的大嘴老婆已比别人提前一天进入冬眠,目前正处于混沌状态。
就是这么一个二十余岁的大姑娘,翁着一头乱发,用肮脏的有点僵硬的右手在马大冒的纸窗上抠了一个眼珠大的窟窿,并随即将自己的一只又明又大的眼睛嵌了进去。
“谁?”马大冒的婆娘刚尿完尿,上床时发现了那只眼睛,“大冒,有贼!”
马大冒没有理会,一个人自由地呼噜着来又呼噜着去。
“有贼!”那大嘴婆娘将大嘴到了个位,那响声顿时从窟窿里传了出去,直奔空中,被撞到的雪花顿时化水,冬眠着的村人一时再也难以入睡,尤其是王大富,左翻右翻,上翻下翻,小木床“咯吱咯吱”地要折了。
马大冒顿时迷糊着坐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上了衣裳,然后猛地跳到地上,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尖刀,就这样喊着“贼人”,开门冲了出去。
一开门,他顿住了,怎么还是白天,怎么搞的,每次醒来总是白天,白天怎么会有贼呢,于是又连忙闭上了两眼,打着呵欠,准备退进门去。
“这位大哥……”一个角落发出的声音。
马大冒猛地一震,赶紧睁开了双眼。他呆住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呀,那脸蛋像葵花子,那身材像茄子,那头发像韭菜……
“看,看!看你娘的死人头呀!”大嘴婆娘朝马大冒的头上使劲砸了一下,“我说你个娘养的咋不进屋呢,原来被这婆娘迷住了!”
“不是刚睁开眼嘛,又不认识!”马大冒一脸委屈。
“你,干啥的?干嘛抠咱家的窗户纸?”大嘴婆娘指着那个大姑娘问。
“行行好,我迷路了,让我在你这过一夜吧,这天冷的,我又饿……”
“咋子都行,进来吧。”马大冒抢先开口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看咱村有谁家两个女人伺候一个大老爷们的?”
“啥话呢?没看到人家还挺着个大肚子吗?”
“那更不行了,这孩子说来就来了,这不一下子又多了两张嘴。”
“人家不是住一夜嘛,一夜还能住出个啥毛病,让人家走,村里人怎样看我马大冒,往我脸上抹屎呀。”
“我看你别,咱村那些寡妇娘们,还有几个老光棍,哪个照着都比你强,免得别人说闲话!”
“几个光棍?”马大冒有点不满了,“这不是把人家往火坑里推吗?”
“火坑里不是暖和吗?说不定人家还乐意呢?”
“不行!”
“行,我说行一定行!”
“不行就不行!”马大冒火了,“一个臭娘们,老子还治不了你?还反了不成?”
“老娘还没怕过你呢,娘养的,今儿倒是敢在我面前放你娘的响屁了,厉害!等着!”说着大嘴婆娘进屋了,屋里马上传出来“喀嚓喀嚓“的响声。
“那你问下一家吧,咱们都是命苦的人,此处不留你,自有留你处!“马大冒对着那个大姑娘竟想流泪,”找一个叫王大富的老头准行!”
望着姑娘离去的身影,马大冒惋惜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自己要是个光棍多好,就一夜,死了也值。唉,倒便宜了王大富这个秃驴!
那姑娘心里惦记着王大富,却始终怕他也是个无能的男人,到时自己不免又会被人撵走,那种感觉真不是滋味。于是为了安全其见,她还是一家挨着一家借住。
这姑娘就叫田间草。
田间草的准备入住冷漠村遭到了很大的非议,没有人愿意收留她,自己的小日子过得也很艰难,再说冷漠村也不少这个女人。她就那样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挺着个大肚子,在大雪从冷漠村的西北角窜过来的时候,从一户人家的门前蹒跚到另一户,本来挺个大肚子是值得别人同情的,可是冷漠村的人不这样认为,从她那年轻的外表一看就知道这女人不像冷漠村的女人一个二个都是正二八经的货,要不然她绝不会一个人冒着大雪出门。
有几个妇人用那种怪怪的眼光打量着她,仿佛现在摆在她们眼前的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而是一个能让她们产生各种怪念头的魔法宝盒,更是一个能让她们内心感到舒畅的笑柄,她们有可能会那样想,年轻漂亮算啥,不还照样无家可归,连个屁都不如。
“跟家人生气了吗?”有人问了一句。
“没。”
“没?那你大冷天的来冷漠村干啥?”
“不知道,我就这样迷糊着来了。”
那些女人们听了她的话后,个个神采飞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又兴高采烈地笑起来,她们可能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个女人,事实上,她们觉得她们也的确看透了那女人,不正经,一定不正经。冷漠村俗话:“漂亮女人没有几个不骚的!”也不知这是不是一句实话,因为冷漠村压根儿没有如此漂亮的女人,唯一能勉强对得起群众眼睛的只有厂长老婆,可现在她已成了残花败柳。王大富是怎样想的呢?难道他认为厂长老婆的好是建立在对性欲的追求上;王小贵当年的眼光又是怎样的呢?难道他也有王大富样的需求?爷们俩能够“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些不得要领。
田间草对那些有家室的男人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已经受了传统文化调教的丈夫在女人面前已将自己的令箭换成了鸡毛,即使他们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看惯了那张呆板得近似板寸单调的面孔,他们多少觉得自己活得有点委屈。一个模子出来的,有啥内涵?有啥女人品位呢?可是他们只能一忍再忍,看能不能忍出一点成就,忍出一点肌肉的松弛,而不是作秀的。他们本也想不含任何杂念地收纳这个可怜的女人,可是不敢说出口,他们知道说出这话需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他们用那种惋惜的眼光目送田间草从一户人家挨到另一家。
王大富收纳田间草在冷漠村一时成了炙手可热的话题。有人说人家黄花大闺女跟你老光棍住能安全吗?也有人说王大富的行为是乘人之危,是小人的手段;更有人说王大富是老牛啃嫩草,小心梗了牙。王大富很是从容,很是乐观,很是得意地笑了笑,自己哪有那种想法,人家可是二十多的小姑娘,自己知识好心收留她一下,权作替王小贵赎罪。真没别的意思,何况还是别人指点她来找自己的。
有人终于说田间草是个傻子,这话并在冷漠村传得沸沸腾腾。
自从田间草入住了王大富家,王大富的一切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尤其是他不怕冷了,虽然他从来没有和田间草睡在一起的丁点儿想法,他也不该有那种想法,毕竟自己已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虽有恩于别人,但总不能要求别人从某种角度报答吧。他越来越发觉自己已经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来对待,容不得自己有任何杂念,更容不得别人对她有任何企图,他完全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女神来保护着。
王大富对田间草的好完全是建立在对等父女关系的基础上,而田间草对王大富的好却总留给他太多的诱惑与遐想,有时令他神魂颠倒,不知所措,仿佛觉得他们本是前世姻缘注定的迟来的一对,田间草肚子里的孩子便是他们的幸福结晶,殊不知这个老东西又在做白日美梦。王大富整天很是乐悠,他感觉他的生活正充满乃至开始流溢着阳光,令他浑身发酥,因而也早早地忘记了厂长老婆和大冒的斜眼婶子。此时他通过一比较,才发现自己的眼光是那样的没水准,是那样的低俗与没前途,厂长老婆已不再是天使,连天鹅屎也算不上,那么那个斜眼子就更没提头了。
大雪一直飘着,田间草可能感激着王大富对他的好,也一直没有离去。冷漠村的人过着过着,便有人开始忽略了田间草的存在,久之便也淡忘了。
可毕竟还有人记着,要记着便多少会生些事端,于是有人便被迫从冬眠着的状态中还原了。
最先向王大富提出不满的是马大冒,如今的马大冒成了他斜眼婶子的全权代理人,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一百块。王大富马上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即使给自己算便宜点,也得近一千七百块砖,那可得砖窑不停地产,可这冬天的,还有谁买,都冬眠着,连放个屁也懒得掀一下被子,谁还盖屋。那斜眼子那么大的一口气,吓人不成!可回过头来想想,自己凭啥要白给她一百块?又不是自己占了她的便宜,即使占了便宜也用不着那么多,这不明摆着坑人呗。
王大富可是一分钱也不想白送给那斜眼子,马大冒急了,说王大富那时允了给点钱,王大富一想,还真没有想起来,可又总觉得自己当时是允了一点,可没有这么多。马大冒说现在啥都涨价了,连利息加一块,一共一百块,没有让王大富吃亏。王大富一听顿时气开了,没想到小斜眼子还听狡猾的,狡猾的都是坏心的,坏心的就要砍头。
“你到底给不给”马大冒终于沉不住气了。
“有账吗?”
“没账!”
“没账?没账都干叫啥?要不是我看你是为斜眼子吵架,我早就饶不了你!竟起我的哄。”
“厂长,你少掏一点,哪天我不也看见你在厂长窗户上趴着,别把事弄大了,大家都不好。”
“啥?你想威胁我?”王大富十分气急,“上她那儿咋了,有鬼吗?上她那儿都是干鬼事吗?”
“那是你晚上去的,一定有鬼!”
田间草走了过来,对马大冒笑了笑,然后又走出去了。
“有鬼咋了,没鬼又咋了?想要钱是不是?就怕你没那个胆要!”
“我又不是为了我,我那婶子的病重了!”
“死了又与我何干?”
“你的眼……”
“我说你小子是存心找茬呀,好,明年春上你就不要在我的厂里干了,看你还有啥……”
“厂长,我在替我婶子说话,你给不给,我也不管了,至于她带不带大部队来找你的茬,我真的不管了,何况那天是我让田间草来找你的,不信你问她。”马大冒连忙打住了王大富的话,说完后知趣地走了。
王大富现在已经将田间草当作了一枚挡箭牌,哼哼,咱还会看上别人,想都别想,有了她在手,他再也不怕任何涉及到女性的话题,他觉得他有资格就人家唾弃,也相信他的眼光。
厂长老婆也找到了王大富,好多天不见,白雪也没有飘白她的脸,她比以前要显得憔悴的多,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并附带着遭受蹂躏般的痕迹。
“听说你原来趴过我的窗户?”她问得十分干脆,还当着田间草的面问王大富。
“我那……那天……真……真的没……没……”王大富有点说不清,望了望田间草,她此时好象没听见似的,毕竟她又不是冷漠村的一员,没有评论某件事的资格。
“你到底趴了没有?大老爷们说话怎么这么不干脆利落?是不是娘生的?”
“趴了!”王大富觉得自己再也没那个必要躲躲藏藏的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啥大风大雨的没见过,脸皮又不是薄。
“好。”厂长老婆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便离去了,此时,她的眼眶里含满了泪水。
送走了厂长老婆,他也知道自己的事便也了结了,可是这几晚的总有人在半夜三更瞧自己的院门,莫非是斜眼子的大部队来了。
是风是雨总会来的,王大富只好每天坐在小院里,瞪着大眼等着那斜眼子来找茬,可是总不见大部队的身影。他很是失望,心里却琢磨着如果那斜眼子要是真来给自己一棍子,他还真得理亏,不仅在田间草面前丢了脸面,还在冷漠村人的面前抬不起头来。可回过神来,那女人要是真敢拔自己一根寒毛,后面要发生个啥事都是被迫的,对于这种蛮不讲理的女人,别看她眼斜斜的,可是很有的心计的。这时,他又不免同情起厂长老婆,一想起她,他就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她,本来他们在一起才会有更好的归属,也挺现实,可是他现在不能在一间屋里养两个女人,这是犯法的,再说,冷漠村的冬天原来是不冷的。有些时候,他根本没想过和田间草厮守终生,也不现实,也根本没必要去想,可是他竟然把她短暂的存在当作了自己的需求,而对于自己来说比较实惠的女人,比如厂长老婆,竟会在此时没有一点感觉,他完全把她当成了旧时的情人,玩过了一次过家家。
不知道王大富是怎样度过那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晚的,其实他也感到了寒冷,可是有一个女人整天在屋里伴着,他倒觉得不冷了。
王大富的夜就是这样地过去了。
王大有将王小贵抬进自己开的小店的时候,王小贵还是昏迷着,王大有第一眼都不敢相信,趴在门口地上的僵硬的人会是自己的侄子。想象着在故乡的日子,他情不自禁地落下几行清泪,一边用手抚摸着王小贵,一边抱怨他怎么不来找自己,他现在开的这家小饭馆,已完全有能力养活七、八个人,并不差王小贵那碗饭。
王小贵在王大有苦苦的等待中苏醒了过来,他死死地盯着王大有的脸,眼睛睁得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突然,他一把拽住了王大有的衣领:“龟儿子的,钱呢?”
“小兔崽子,你晕了?我是你二叔!”本相信他这句话会给王小贵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可他错了。
“找的就是你,烧成灰了我也认识你!说,钱呢?”
“啥钱?”王大有一头雾水,然后伸手摸了摸王小贵的额头,“你是烧糊涂了吧。”
“没,粮食钱呢?我问你粮食钱呢?”
“噢,你是问那呀,那可是你爹的!”
“谁说是他的,他说那粮食卖了钱给咱做小本生意的老本,那可是我的钱,连我的钱你都敢偷,你算人不?”
“咱叔们说实话,要不是我借走了那粮食钱,他根本就不会给你,他是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管咋样?钱呢,现在都是我的了,你看我现在穷成这样子,你也得连本带利都给我,还要管我吃一顿好的,你不知找你好难啊!”
“你现在要钱干嘛?”
“这城市吃住都要钱,混不下去了,咱回冷漠村去,也比这日子好过。”
王小贵十分激动,看来今天的那顿打不亏,要不然自己绝不会昏倒在自家二叔门口,要是腿不疼走远了,还真错过了,别说,这好命说来就来了。找到了王大有,终可以跟他要钱了,自己一有钱,身份也顿时可以拔高了,自己又成了有钱人,终于又可以睡在钱上,感觉他娘个爽。
“还混啥混?你不会吃住都在这里!”
“咱可住不起,也吃不起,饭馆里的菜再便宜也没有别人给的便宜,一般越是亲戚越好欺,越好坑,就那点钱,还不够你一会儿搞的,我也没有这个命吃住在饭馆!”
“不要钱!”
“不要钱?天上不会掉下来一个大馅饼,哪有这种好事?”
“就有这么好的事,咱们可是亲戚,一家人,懂吗?”
“话虽这么说,你不会不想给我钱了吧?”
“你还不相信我?”
“这年头,谁都靠不住,那你咋跑了?”
“那天走得急,没跟你爹打个招呼,你们竟当我偷你们的,这几年也混了一点钱,也想回去还你们,可总是忙,脱不开身,不也想想多挣几个子。你就在这店里帮忙吧,咱叔们,我还能亏待你?”
“不信!”王小贵使劲地摇着头,“天下没有这种好事!”
“你咋就不信我呢?”王大有也急了。
“我看你还是给我钱,让我赶紧走吧。”
“你这兔崽子咋就不信我的话呢,临走给你双份钱!要不信,我……我……我……抠屁眼发誓行吧?”王大有急得直挠屁股。
“那……那你要尽快给我,免得忘了赖账!”
“不就那点钱嘛,等咱们挣多了钱,那时回冷漠村,咱们也掏钱雇个带轮子的将咱们送回去,也好牛气一回!”
王小贵听着听着迷失了自己,还真盼望着那牛气的一天呢。
命运就是这样。王小贵从此结束了要饭的生活,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王小贵是让王大有说的是完全心动了,换成个傻蛋也会心动。自己并没有投入实质性的东西,便有了吃着喝着还拿着的待遇,天下还哪有这种好事呢?还没摸着哪是哪,便开始勾画自己的美好前途。本来没有必要给他工钱,他腰包里不能有钱,他一有钱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有几斤几两了。他更会急得钱多了没出花,根据自己的命,他是聚不着钱的,挣多少花多少,只管今日潇洒,莫顾他日温饱,等到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归于一份独立,一份美好时,钱也就真正地花到位了。
王小贵终于有了人模人样的打扮,他再也不必为了那张嘴而挖空心思,处心积虑,应该来说他的物质生活已发挥得淋漓精致,相信要比王大富花样还多,毕竟冷漠村是不能与城市相媲美的。王小贵这人就是这样,闲不住,只要闲下来了,多少会产生些怪异的念头,单身的日子让他太放任了自己。他也想起了女人,为啥总会在这个时候想女人呢?王大富想是因为他的身体太差,说不定哪天会蹬腿,况且冷漠村的天气是一年比一年寒冷,被窝太凉,火力不够,想找个女人焐被窝太正常不过的。可王小贵的这种想法纯属一种主观肉体的需要,自己又不是到了王大富那样的年龄段。如果王小贵真要是想,那么这只能说是物质宽裕的怪胎或滋长出的吃饱撑的游戏。
第二年夏初,王小贵带着四十四岁的店员回到了冷漠村,临走的时候,王大有给了他相对冷漠村人来说要称得上很大的一笔钱。王小贵觉得王大有给他找个个刚大没多少岁的女人,这简直不可思议,他本来注定打一辈子光棍,想女人时在城里多瞟好看的女人几眼也就可以解渴了,可是他的确遇到了贵人,得到了贵人的资助。
王小贵回家的消息是王发财传过来的。王大富在某天连忙牵着田间草出了院子,急忙锁住了院门。田间草不解,王大富说王小贵在城里一定在城里欠了一屁股两肋骨的账,这次回来一定是抢自己的,那东西心狠手辣,脸皮还厚实。他们一直躲在院门对面的草丛里等着王小贵,其实王大富怕的不是王小贵回来夺自己的饭碗,而是怕田间草看见王小贵那副要饭的狼狈样后而嘲笑自己,以至于毁坏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崇高慈爱的形象。
“不好!”田间草此时大叫了一声,“孩子哭了!”
“别急,我猜王小贵马上就要回来了,这日头已偏西了,快了,快了。”
“还不急,这孩子要是滚掉地上咋办?”说着田间草慌忙走出了草丛。
等田间草抱着孩子与王大富再次走出院门的时候,王小贵与店员赶到了。王大富看到王小贵那副模样后,很是吃了一惊,店员看见田间草也吃了一下。
“妈!”田间草流着老长的泪喊了店员一句。
“这是谁的?”店员指着那个孩子问。
“是……是他的。”田间草指了指王大富。
王大富有点纳闷,但瞟了田间草一眼后,连忙说:“是……是我的,我让她领着的!”
“他是谁?”田间草指着王小贵问。
“你新爹!”店员很是坦诚。
“我爹?”田间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爹?”王大富也弄不明白了,“我的儿,我是爷!”
“这小娃娃是你的?”王小贵问王大富。
“我的。”
“你生的?”
“我咋能说呢感出这玩意儿?他娘生的。”
“他娘是谁?”
王大富朝田间草努努嘴。
“你的孩子?”店员十分恼火。
“不,半个孩子,我领的,我是半个妈子!”
……
王小贵当夜就跟王大富叙了一夜,叙久了,便扯到那个孩子身上。
“几年不见,你行啊,有这么年轻的婆娘整天照着,日子挺滋润呀。”王小贵笑着说,“那小娃娃到底是谁的?”
“可能不是我的,她来咱家时,不正赶上冬天嘛,天冷,也就把她留下了,她来时就挺着个大肚子了。”
“后来你们就睡一起了?”
“本来不睡一起的,后来天太冷了,她说她焐不暖被窝,你也知道我是啥身子,再后来就睡一块了。没人知道!”
“然后呢?”
“没有然后,然后她的肚子就越来越大,那孩子刚生下来没几个月。”
“你们做过啥没有?”王小贵是步步紧逼。
“可能没,应该没!”
“不可能,龟儿子的,要是没有,她咋会生下个小娃娃来呢?”
“那只当有了,我有啥办法?”王大富说这话时像一个被审讯的犯人。
“说得轻巧,你可知道你在跟谁睡觉?”
“那个女的,你又不是没看见。”
“你咋越老越糊涂呢?那可是我的闺女,你……你这种做法……唉,咱不说这些了,你打算把这小娃娃咋样?”
“能咋样,当然是领着了,他多少也有点我的心血,也是我半个孩子。”
“那我们成兄弟了。”王小贵咧着嘴,很是难看。
“他不跟你成弟兄,还能跟我成弟兄呀。”
“可……可他却是我的外甥,这错了辈分的,乱了祖宗,天打雷劈呀。”
“劈也该劈死你,这都是你造的孽!”
“也不看是谁造的孽,你看天底下有几个像你这把岁数的跟人家一个大姑娘睡的,冷漠村那么多人,可偏偏是你这个老光棍收留她呢,这一定是你使的坏!”
“她是指着我的名,要跟我住的。”
“你看看你……唉……看看……”王小贵气得说不话来。
“你也好好看看你自己,没大没小的,娶了那个老马壳,你又不是没见过你的娘,真想不通你个王八羔子会找个这样的女人!”王大富对王小贵也嗤之以鼻。
“你那把老骨头也不怕损了,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是九几的码子,冷漠村人在背后指着你的脊梁骨骂呢?别以为有点钱就了不起,城里有钱的一抓就是一大把!龟儿子的,咱也有了钱!”说着王小贵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票子,然后使劲摔到桌子上。
“老子不稀罕,老子就是有钱,想咋样咋样,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挑豆腐钱和一串值钱的铜钱!”
……
那母女俩也不知是怎样咕噜一夜的,哭声一会儿起,一会儿停,一会儿清脆,一会儿干涩,时不时地还伴随着“劈啪”,是像在抽耳刮子。
……
应该来说,爷们重逢,母女重逢,该有多少欢乐荡漾其中,可这次重逢,却因为多了一个他们(她们)说不清来源的孩子而变得几近悲凉。没想到王大富那传统的“祖宗辈分”之说也只能是随便说说罢了。如果他们彼此能角色互换,又不能不称之为好极,可是事实明显地摆在面前。钱是有了,该有的因为钱也有了,麻烦也相应应运而生了。他们就那样一直纠纷着,有时争得也颇为无聊,可是他们仍面红耳赤脖子粗地使劲地狂叫着,直吼得冷漠村人欲觉得荒唐可笑,迂腐至极。
第三天一大早,王小贵还没等冷漠村人瞅见三年后的模样时,就又匆匆进了城,他想一个人先去城里料理一下小饭馆,毕竟王大有一向身体不好,然后再回来接店员。他一个人漫溯在尘埃飞扬的土路上,心情十分复杂,三年后,他们爷们俩都奇迹般地混得人模人样了,也几乎都应该拥有了自己的平静的幸福的生活,这应该是值得庆幸的。相信阴差阳错,颠倒地娶了母女俩也未尝不可,可是就因为多了这个小娃娃,即使这个小娃娃跟王大富不存在丁点儿的血缘关系,可是人家母亲到底与王大富存不存在某种纯洁关系,这说不准,反正他一看到田间草,一看到那个小娃娃,心里就十二分的不满。只要这个小娃娃在这个家庭存在着,那么这个辈分问题就会永远地被搁置在他心里最深沉的地方,让他永远难受,让他永远迷失。
王小贵刚走没几天,田间草携着王大富的全部钱一个人逃之夭夭,只留下王小贵的婆娘和孩子整天对着王大富祈祷。王大富一直就没有缓过神来,钱哪,用多么沉重的代价换来的,现在说没就没了,感觉没了,焐脚的没了,儿子没了,所有能够代表生活主题的亲情也没了,一切都没了。
王大富是真的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绝对没有想到田间草把事会做得那么绝。盯着她的儿子,不,一半自己感觉是自己的儿子,盯着她的母亲,不,一半是王小贵的老婆,他恍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前世注定的骗局,不知王小贵是不是同伙。他被她们合整了,让他卖了力还不讨好,自己被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我上了鬼子的当了!”这是王大富最气愤得不知所措的一吼。从那以后,王大富仿佛看透了一切,他再也没有资本可以炫耀,他的砖厂自从能挖出了铜钱以后就一日不如一日,他现在面对的,拥有的还有什么,除却了那把年纪,那把老骨头,那道岁月和亲情所烙下的不能抚慰的伤疤。这个社会还有什么东西能在此时安慰他呢?安慰他转瞬间产生的老气横秋的心,老泪纵横的双眼?厂长老婆已成了不惑的寓言,田间草只是一个总会很快结束的游戏,而现在已统统烟消云散。他败得很惨,原来上天压根儿就没下过馅饼,世上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好事,他不该迷失在那所谓的主题里。可是这已晚矣,彻底地晚矣。在钱和女人之间作一个选择,他会很自然地放弃女人,这是首当其冲的。他开始恨起田间草来,他已把这种恨的矛头很鲜明很直截地指向了她的母亲和孩子,有时他会发疯似的掐孩子的脖子,发疯似的抽打她的母亲,甚至还蹂躏她,他完全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发泄工具,而完全抛弃了所谓的亲情的连襟。
田间草的母亲没有逃走,她本来随时都有机会,可是她没有逃,她觉得在城里她欠王小贵的情,在冷漠村她欠王大富的恩,自己之所以愿意成为王大富的发泄工具,可能是她在为自己的女儿赎罪。但是她又在时刻庇护着那个苦命的又罪恶的孩子,他的到来,是这个美丽世界的错误。她竟然一声不吭地强忍着,在人生地不熟的冷漠村,在污浊的空气里。
无法来整顿这迷失的主题,就由它迷失下去吧,不需要追究,更不需要求全责备,毕竟这个世界不是你我共同认可的美丽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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