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贵打算将这担豆腐挑进城里卖个好价钱,于是,他专拣小路走,他可不想让那些人耽搁了豆腐的新鲜度。
由小路拐上大路,王小贵就要离开冷漠村的地界了。正在小路上 忽闪忽闪的他正不时地往远处的大路瞟,他相信小路的尽头应该是一片自由的田地。
小路与大路的交叉口上有一户人家,这是冷漠村最后一户,能处在这样的边界上,自然有它的特殊性,人们可以称这户人家的主人为“哨兵”,也可称其为“看门的狗”,事实上,主人是一个高瘦的老头。
王小贵本不打算在此歇歇脚的,可是这户人家的主人却警觉似的出来了。
“哎,大富,别急,咱们有好多天没叙叙了!”
“叙个屁!我跟你有啥叙头,倒是耽误了卖咱的豆腐!”王小贵没有停下脚步。
“喂,大富,你今儿是吃火药了,咋这样对我说话呢?”
“谁是王大富?你可瞧清楚了!”说着王小贵转过了身子立住了。
“噢,都怪我老眼昏花,你是谁呀?”
“我是谁?天天过来过去的,连你家的狗都认得,你咋不识货呢?”
“你咋能这样呢?我老头子又没得罪你,只想喊你买块豆腐,你咋出口就伤人呢?”
“量你也买不了多少,倒是耽误了我。买一块,不卖!”
老头顿了一下,今儿倒是要挣口气:“两块,怎么样?咱可够意思!”
“王大富来时,你买几块?”
“半块。”
“半块?半块吃个屁,这样卖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卖完?‘
“老百姓挣个钱不容易,每天能买半块已不错了,要不是我有老病在身,我还吃不上这半块呢。要不我买三小块!你是王大富的亲戚吗?”
“是的,是王大富让我卖的,看来像这种卖法没得救了!”王小贵有点力不从心了,这挑子在肩上就像一根烧红的铁棍,灼得膀子生痛,这样的挑法走到城里,不累个全死,也累个半死。
“王大富原来卖给你啥价,我一半卖给你,但是你得给买完,我还有事。”王小贵一咬牙,反正豆腐是王大富的,卖多少自己总是个赚,谁的儿子谁心疼。
“那,那你就放在门口吧。”老头最终还是一狠心打定全买了。
王小贵轻松地放下了挑子,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活了这么大,居然还不知道冷漠村还有如此爽快的人。
“那我要走了。”
“走吧,挑子我明天就送王大富的家里去!”
“那好……哎,我凭啥空着手走?你还没有给我钱呢?”
“这是老规矩了,王大富没跟你说,我买豆腐都是先记账,然后抵我家婆娘在砖厂的工钱!”
“龟儿子的,咋不早说,这可是我的豆腐,跟王大富没丁点的瓜葛,不给钱,谁给你吃,送给你白吃不就等于喂了乌龟王八了,我才没那么傻呢。”说着王小贵一用劲使上了挑子,“老子就是卖不完,生吃也生吃了它,反正谁的儿子谁心疼,吃一块赚一块,不吃白不吃!”
天渐渐黑了下来,这一夜,冷漠村无星。王大富一人坐在院子里大骂着:“小王八羔子,咋还不回来,逞能?老子还从没卖完一挑子豆腐的!小王八羔子,你用种出来,别装熊,有本事你别出来,老子就坐着等,看你妈的能憋多久?”王大富深信王小贵豆腐没卖完,不敢露面,又深信他就在附近,可是此时的王小贵又在干啥呢?
在一处三岔路口,王小贵迷失了去城里的方向,肩上的挑子还在肩上不住地闪跳,里面的豆腐剩得只有一点点了,这时他才知道他这副臭皮囊也能装那么多的豆腐,此时他有种水分外泄的冲动。可是他十分着急,他听王发财说过,可能是过了右边那个口,约莫再走上两个钟头就到了,可现在他却拿不准是不是右边的那个口。眼看天黑糊糊的一片,他不免也对这种天黑产生了一丝恐惧。本适应了冷漠村死一样的夜,本尝试了死的滋味,按常例,他不该有什么可怕的,可是此时此刻,他感到这世上还有一种比死更可怕的东西在黑夜中游离徘徊,随时都有可能想他攻击,不仅有他的豆腐,还有他的口袋和身体。
正顾虑着,一位妇女从身旁匆匆过了去,王小贵没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妇人一定是上城的,也许跟自己一样,被逼出来的吧,唉,命中注定要在某个地方消失,就得尽快消失,免得别人在后面说风凉话。于是,王小贵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跟在了妇人的后面,并在心里一个劲地窃喜。
王小贵的动作越来越像贼了,偷偷摸摸的,但是他却未曾感到他的脚步在时而快,时而慢,甚至此时的天也在跟着颤动。他就那样跟着,永远保持着不变的距离。从那位妇人的步子的快慢,可以看出她的紧张与不安,今天莫非碰到色狼了。她轻轻地撩起额前的一绺头发,如果浩月当空的话,那绺头发下一定是张俊俏的脸,可是对于夜间出没的色狼,他们需要的不是好看的脸蛋。王小贵此时在无形中被黑夜套上了色狼的外衣。
路旁有一片坟地,王小贵还能隐约地看见几个残存的墓碑,此时他的头皮一阵发麻,倒是庆幸今晚遇上了这么一个妇人,不然小胆还不给下破。他向远处瞟了瞟,有点欣然了,远处的每一个亮点都刺激着他的神经,城市要到了,不免情行于衷,便发自于外,竟出了声音。
就是这一声沉默了好久的笑,让那妇人顿时不安起来,他放慢了脚步,朝附近的一块墓碑走去。王小贵注意到了这个情节,绷紧的神经开始放松了,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也累得够戗。坟地是吓人了点,可有这妇人照着,没啥可怕的,何况自己又是男人呢。他看着妇人径直走去,这时心里还是不免的一丝恐惧,虽然早听说过吓人的一句“终于到家了”,可总觉这是真的,而不是鬼故事。还想硬着头皮再往前迈上一步,突然见那妇人扭过头来,沙哑着飘来一句:“看看我是谁?”
起初王小贵没有反应过来,等看到那妇人蓬松着头发时,他吓得拽起口袋,挑子一扔,落拓而逃,龟儿子的,今晚的确碰到鬼了。
他一边往钱跑,一边向后看,生怕那妇人追了上来,要了他的小命,让他也成了孤魂野鬼。也就在这时,他的裤子前面有点湿了。
王大富在第二天太阳还没有晒到屁股时就起来坐在凳上冥思苦想是怎么也不明白王小贵到底是因为卖不掉豆腐而不敢回家还是卖完了豆腐占了便宜跟王大有一样携着巨款逃跑让他再次丢了不知能否免灾的财有一种错觉就是王小贵一定是干了亏心事要不然他决不会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冷漠村的空气里。
称王大富为精明能干之人绝对没错,此时他仿佛经过一夜的记忆洗礼,思想武装到有点无法预兆的境地,他竟拿那种冒着深蓝色火花的眼光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扫描着自己的小平房。有些时候,当初忘记一件事并不痛苦,痛苦的是过了若干年后又突然想起了那个当初被遗弃的记忆。王大富这时又品尝到了这说不出的痛苦:王小贵将自己的宝贝偷走了!
宝贝被窃这可是件大事,这不比偷鸡,几个鸡算个啥,喂给它金子,它也不能下这样的宝贝。直到这时王大富才明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自己当初咋没想起来呢,让那王八羔子钻了空子,那姓钱的钱多是多,可王大富也不是愣头傻子,多这点铜钱总比少那点铜钱要好的多,人还能嫌钱多了扎手不成?不能便宜了王小贵,不能再让别人掉了自己的包!
王大富根本就不会想到王小贵会进城,他相信像王小贵这种背运又好吃懒做的人在城市里连泡屎都吃不上,离开了冷漠村,他会因为不能适应外面的空气会死得很惨。好象王小贵的双手本来就是为冷漠村运作而产生的,进了城,那双手也好象成了摆设而或是多余的。事实上,王小贵也是个奇迹。
王大富最怕的不是王小贵自杀,而是他不自杀,死人总比活人好找得多,找的关键不是尸体,而是尸体上的铜钱。当一个人认定要追某种东西时,他可能会抛弃这种东西以外的细节,包括培养他的那块土壤,当然,不能称王大富的思想有点兽行激素,毕竟他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求之心切罢了,儿子毕竟也是自己产生的。
太阳一不留神地挂在了冷漠村的一棵大树上,王大富拉了拉想昏睡的恹恹的眼睛,就那么一下,他的眼发出了太阳般的光芒。今天本想去厂里再找那些家伙们挖挖,看还能不能再挖出些许的宝贝,像王小贵偷跑的那样,在手里掂上几下,就他娘的直响,不值钱?要是他娘识相的,就这一声响也值它个几百块。“便宜了这个王八羔子!”王大富恨恨地冒着白沫。
王大富出门的时候,已快晌午了,王小贵不明不白地走失令他万分恼火,自己也搞不懂到底犯了哪门子的霉气了,宝贝丢了还倒贴上一挑新鲜的豆腐。这个该雷劈的,连老子的东西也想弄,天理难容呀。这日子还咋过呢?挑子没了,老子还卖他娘的啥豆腐。王大富情绪一激动,就想破口大骂,可是骂又有什么用呢?这时,他真想用被子捂住头大哭一场,然后再用裤腰带勒死。但是他又缓过来了,自己为啥要死呢?死了这房子咋办?砖厂咋办?自己总不能白送给他人吧,送给那帮贼儿子的还不如一把火烧掉!但是为啥要烧掉呢?要烧为啥当时还要盖呢,还要玩着花样去买呢?王大富又犯糊涂了,王小贵不会又想不开去自杀了吧,对,吃完一挑豆腐,死也不是饿死鬼,反正是个赚,可是他平白无故拿走那串铜钱干啥呢?这没有道理呀。噢,他也想尝尝躺在钱上是啥感觉吧,那种感觉实在很好,可是像王小贵这种所谓的 “贱种”哪会有这种命呢?
冷漠村村民的地头有一处闸楼,该闸楼有个名字--骡头闸。谈起这个“骡头闸”,还有一个传说:马仙与驴仙一见钟情,产生的电火花让电母甘拜下风,其实电母心里并不平衡,密报玉帝,玉帝怒,但顾及天宫除自己以外皆数千年不食人间烟火,又私下宽恕了马、驴二仙,让其各自面壁N年,否则按宫中玉律,处以极刑。马仙只好忍痛送驴仙回河南泌阳,驴仙不想就这样了却自己的一片痴情,请求马仙带自己隐盾,但是怕死的马仙并不懂得“在地甘为连理枝”的内涵,断然拒绝。驴仙自知自己的一片苦心终不能圆满一个好梦,瑰丽一个故事,于是在刹那间看破仙缘,原来仙与仙也并不友好,直后悔当年一见钟情的眼光没有触及马仙的灵魂,让他钻了空子,玷污了自己纯洁的肉体,马仙与驴仙路过冷漠村上空的时候,由于驴仙情绪极不稳定,再加上她产生了以另一种手段报复无情人的孽想,造成了偷吃禁果没多久的产物迅速发芽,开花,结果。于是产下一崽,命名为“马累”,缘于生他时驴仙累得满头大汗。骡应该说是个孤儿,虽然可怜天下父母心,无奈天宫玉律昭昭:凡孽物皆玷污天宫风气,投不了胎,成不了仙,马仙受斩首与南天门,驴仙要投胎为驴,以此补过!驴仙无奈,终不得以弃骡而去,无形中亦成为无情的寡妇。骡毕竟是仙物的结晶,在下坠的同时又不免吸取了冷漠村上空的空气,以至于消耗了大量的氧气,使冷漠村的上空形成了一个近似的真空罩,空气也由此变得窒息不堪。骡降到冷漠村的地界时,成了妖怪,无恶不作,团结的村民联合起来屡屡攻之,但都败而退之。后崇明的村民发现,越是胆小越是不联合攻击骡的人,骡就不会伤害他。其实当时有很多人攻击,无奈都死伤累累,当最后一个勇敢的人洒出狂奔的热血时,玉帝也哭了,派上神收服了,并将它压在“骡头闸”那个地方,后人在这个地方建立了一个闸楼,就起了这个名字。从那以后,冷漠村就是这个样子了。有谁要追究冷漠村的风气问题,这也只能归咎于历史问题,毕竟这是历史遗留的问题。
王大富来到“骡头闸”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这么远的路,又加上这么一大把年纪,他的确有点吃不消。闸楼的旁边坐着十几个小孩,他们都一会儿东望望,一会儿西瞅瞅,好象正焦急地等待某样东西的到来。
“喂,小兔崽子们,你们等啥呢?”王大富有点好奇。
“一个人。”
“谁呀?”
“呵呵,你还不知道呀,我们早就知道了。是王小贵!”
“王小贵?王小贵现在在哪儿?”王大富顿时鼓圆了两眼珠。
“你也在找他呀,坐这儿等吧,能等到的。‘
“我坐在这干啥?吃饱撑的?跟你们一起?没大没小的!”
“咱娘让咱到这等的,你娘也叫你到这儿等吗?”其中有一个孩子站了起来。
“放你娘的熊屁,等他干啥?你娘的屁,看微血管来了还不给你从这甩下去!等他?他可是个不要命的东西!”
“是……是咱娘让等的……”
“王小贵偷了你家的鸡?是母鸡吗?”
“没偷,咱娘不敢养了,怕村里的贼!”
“放你娘的稀拉子,咱村可是有不可败坏的声誉--无贼,你小子懂吗?既然他没有偷你家的东西,你在这等他干啥?”
“咱娘说他会玩把戏。”
“耍把戏?我咋不知道?”王大富越想越不对头,“他娘的,我还会耍猴呢,他会耍把戏?笑话!就他那熊样,你老娘也会相信?”
“他真的会耍,这是真的,咱娘说她看过,好看得很!”
“那你们在这等他,让他上你们家里去耍?别信,那小子会不会耍,我还能不知道?他厥下屁股,老子就知道他屙的是啥屎。你们还信?”
“信,反正他耍得不赖!”
“你们看到王小贵了吗?”
……
“到底看到没有?”
人群中又站出来一个孩子:“看到了。”
“真看到了?快说,说了我给你钱买糖吃,他在干啥?”王大富顺手在兜里摸出一角钱。
“杀他自己呀。”
“他娘的,我就猜到了,老子一猜就准,自杀?哼哼,小王八羔子,看不扒了你的皮!”王大富恨恨的。
“在哪儿杀自各?”
“沟里。”
“不可能吧,上一次在沟里,这一次怎么又会在沟里呢,他又没犯糊涂。我觉得还是不对,沟水那么凉,他娘的冻迂了。莫非是吃豆腐撑的。喂,小兔崽子,你看到他挑着豆腐担子了吗?”
“没有,他空着手。”
“空手?这王八羔子,反正不是自己的东西,他不知道心疼,那可是钱买来的挑子。豆腐你吃了也就算了,你吃完了,把挑子先挑回家再来跳沟也不迟,可不在乎那三五分钟的,他娘的!”王大富心里一阵叫骂。
“他现在跳了吗?”
“没跳!”
“咋没跳?噢,豆腐撑的手脚不听使唤了。”
“没淹死,他嫌水凉,就不跳了!”
“他娘的,他不可能没死,这是第二次,他娘的,不死要丢死人。哎,不对劲,你啥时看他跳的?”
“好几天了。”
“他娘的,咋不早说?我说咋不对劲呢,小龟儿子,欠揍!”说着王大富举高了拳头。
那个孩子怯怯地蹲了下来,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王大富手中的一角毛票,对于这可以买几颗美味的糖的毛票,在此时不仅是鼓动,更是诱惑,他们个个都直竖着耳朵,好及时给王大富答案,以获得那个诱惑,终不知王大富是个“铁公鸡”,不会有那么好的心肠割自己身上的肉。
“那你们还在这等王小贵干啥?”
“等他来跳闸楼,听娘说从这里跳一下就会摔死,很好看,咱村百年也遇不上一个从这里跳下去的,她们让我们在这等着,王小贵来了,让我们去喊她们。”
“你以为王小贵是傻妣呀,让你们跳,你们跳吗?”王大富顺手抓住了一个,“你给老子跳看看,好看了,这钱就是你的了。”
那小娃子顿时吓哭了:“我不跳,我不跳……”
“看来我这钱没人想要了,唉,都他娘的不识货,这难道不是钱吗?一群傻妣!”说着王大富把钱又塞进了口袋。
“我说王小贵不会来,他就不会来!”
“他会来!娘说在咱村,他说话最算话!”
“算话?连个屁都不如,人家放个屁不响也能臭倒一大片人,可是他说的话屁都不屁!还算个屁话!”
“他真的会来,他那天说的,村里人都听到了。咱村人不说瞎话。”又有人出来替王小贵辩护了。
“那都是些屁话,也不知哪个他娘的肯这样相信他!他来了吗?”
“没来,等两天了,他还没来。”
“他不会来!我还能不知道他的底细?”
“他肯来的,也许在家准备准备吧,我上姥家去,还得带衣裳和鞋子呢。”
“他不会来,两天没来了,他还来个屁,这个王八羔子也不知钻哪个老鼠洞里了,不敢冒沫了。”
“你咋知道他不会来?你又不是他!”
“我咋能不知道呢?老子是谁?知道不?老子是砖厂的厂长,王小贵的亲爹。”
“你是他爹?原来是亲戚呀,看来我们真的白等了。”孩子们一脸的失望,“哎,你知道他上哪儿耍把戏了吗?反正临村没有。”
老子上哪儿知道,腿长在他的身上,他爱上哪儿上哪儿!“
“那你会耍吗?“
“我?……”王大富没想到这帮孩子会这么麻烦,“我会耍个屁!”
“那你就给我们耍个屁吧。”
“乖乖,你们叫起真来了,放个屁你们逮,逮住了,这毛票就是你们的了。”说着王大富又掏出了那一角钱。
那群孩子果真和王大富玩起来了,王大富也忙得不亦乐乎,似乎一找到了青春的滋味。
孩子中有一个没有动,王大富显然对他的无动于衷不满了:“你这小兔崽子咋不逮?”
“逮个屁!”那孩子一脸的愁苦样。
“原来让你逮住了,那,给,一毛钱是你的了!”
其他孩子眼红红的,气不过,个个像饿狼一样扑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王大富又从那孩子手中夺走了那张毛票。
“他娘的,你们想合伙坑我呀,老子的钱,屁也是老子放的,老子吃两头亏,我倒了哪门子的霉了,犯了哪门子的傻了。带你们玩已经不错了,还想吃鸡抓鸭不成?哼!”说着王大富顺势把钱塞进了口袋,又在外面使劲地砸了几下。
那群孩子愣住了,用那种不屑的眼光使劲地剜着王大富,对于一个出尔反尔的人,他们在内心里瞧不起。
“说话不算话,嘴当屁股打!”不知是谁咕了这么一句。
“钱是你的,我们不哄你的!”一个稍大点的孩子说。
“那你耍个别的吧,不要钱的。”
“世上哪会有这样的好事?不要钱的,一分钱一分货,不要钱的鱼是糟的。”
“那你就来个糟的吧,有总比没有的强!”
“糟的?老子我可啥都不会,不比王小贵还会跳沟!”
“他是你儿子,他会啥,这不都是你教的!”
“怎么可能是我教的呢?我他娘的可从来没跳过沟,是只旱鸭子。”
“那你就随便来一个吧,反正也没事,边玩边等王小贵。”
“他不会来,别等。老子说过的,等也白等!”
“你亲戚不来,你就跳闸楼吧,反正不是他跳就是你跳,一家人都行,我们是要看的。”
“小王八羔子,说啥话呢?说你也不懂,咱俩早不是一家人了,他是他的一家之主,我是我的一家之主。你们懂个屁,等你爹娘离了,你就知道了啥是一家之主,到时你们也是一家之主,好着呢。”
“你就跳一个吧。”有人起哄了。
“对,跳一个!”
“跳呀。”
……
王大富有些震惊了,他娘的,凭啥跳,要跳也该王小贵来跳,不跳就是不跳,为啥要跳?你以为那是跳着玩的,这不比从猪圈上跳下来,这得拿自己的小命。就这么以下,脑浆迸出,一片血迹,好吓人的,老子生来最怕流血。
“嗷嗷叫,有啥嗷嗷叫的,再叫,看老子不把你们从闸楼上扔下去,老子也想看看你们咋跳的?”
“跳!”王大富并没有吓住他们。
“跳一个!”
……
“我叫你们叫!”王大富伸手抓住一个孩子,举得老高,“还叫?叫呀,叫,老子就把他扔下去,接着就是你们!”
那孩子吓坏了,黄色的尿液从裤裆里漫了下来,有几滴正打在王大富的老脸上。
“他娘的,尿啥尿,小心老子扔了你!“
“嗷嗷……嗷嗷……”
“跳,跳一个……”
……
“都他娘的还嗷嗷叫是不是?我真的扔了!”王大富控制不住了。
“你扔!”
“你敢扔吗?不扔是孙子!”
“有种你扔,呵呵……”
“哈哈……”
“你们就不怕我扔了他以后再扔了你们?”
“反正你又没有抓住我们,抓住再将,扔,快扔!”
“扔,有种你扔!”
“扔……”
……
“我他娘的扔了!”王大富一咬牙将孩子在空中画了一道弧,便放了下来,“他娘的,欺侮到老子的头上,你们不想活了?”
那孩子被放带地上以后,当时还脸色发白,可当他远离王大富的双手又混进孩子群时,揉了揉裤裆,也跟着嗷嗷叫起来:“来,跳一个,跳一个!”
王大富是彻底地没辙了,此时此刻他能将那群孩子咋样呢?反正他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但王小贵是个例外,治不了你们这群小的,不相信还治不了那群老的。
“一群他娘的小混蛋,倒是进了我的砖厂,看我不下了你们的蛋蛋!”王大富说这句话时,十分自信,在冷漠村他可是富贵命,今儿治得了你们的父母,今后必也治得了你们!有啥资格值得嗷嗷叫的,“他娘的,再告诉你们一次,砖厂是咱的,你娘们也靠着咱吃饭!!!”
王大富十分气不过,一帮该死的小东西,都怎么这么嚣张,自己可不是个好惹的人,晓着点儿,当心老子扒了你们的皮,哼哼。别没大没小的,也懒得跟你们生些脾气,院子的门还没落锁,得赶紧回去。
王大富也不知是咋晃的,一晃就是一个下午,最终与西天的老太阳一起走进暮色。他走一阵子,停下来一阵子,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他就这么走着,一个人孤零零的,路旁树上小鸟跳跃的音符此时也不能扰乱他沉默的情绪。直到今天,他才感到独立行走在冷漠村的空气里,他确实有点吃不消,这种死一般的无聊,像裤腰带一样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王大发两口子坐在王大富的门前,受里握着拐杖的王大发此时已鼾声响起,他的老婆子正将那张布满老麻子的老脸使劲地塞进了门缝,一双泛着贼光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如果不是天色已晚,这双老眼也不知要汩汩地冒出多少鼾水,因为王大富的屋里还挂着正“滋滋”冒油的一串腊肉。
“喂,老头子,你不会受苦!”那老婆收回了眼光,使劲推了王大发一下。“啥,啥,吃饭了?上酒!”王大发迷糊着。
老婆子确实看到了什么了,难道这声感慨是那串肉散发的芳香所致,还是芳香中不慎流溢的诱惑所导?不会吧,她不可能看得到的,若她见到了那串肉,瞳孔必然惊骇地过度放大,聚不了光,看不清了,她会很显然地认为是眼花,事实上,她的老眼本来就一直昏花着。
“好大的稻穴子呀,这比咱家的要大多了!也不知他咋收上来的?”
“大有啥用?那可是王大富的!”
“王大富的咋啦,他自己能收这么多粮食吗?这里一定有王小贵的一份!”
“那你看我睡哪儿?”
“当然睡王小贵那一份上,王大富的屁股不好摸!”
“那稻子扎人,要是有张床睡就好了。”
“我说你还是知足吧,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还饿不着。”
……
“你们坐这干啥?”王大富终于回到家了。
“王小贵呢?”那老婆子突然嚣张起来,“快把他交出来!”
“王小贵?那个小王八羔子,呵呵,看他的把戏吗?”
“看个屁!咱们可是白白等了他一天。”
“一天算啥?那帮小王八羔子还等了他两天呢。”
“他到底弄着钱没有?”
“他能弄到钱?扯淡!”
“那他三叔的病给不给治了,没弄到钱,没钱咋好?”
“没钱怕啥?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呗!咱村里都是这个规矩。”
“他的命不值钱,咱不要,没一张张的毛票拿在手里能舒坦心。”
“这个咱就不爱听了,谁说他的命不值钱?不值钱也总比你这把老骨头值钱!”
“咱可没说自己就值钱,反正他的不值钱!”
“啥时候不值钱?”王大富突然想起了什么。
“啥时候都不值钱,就拿他那天跳沟吧,虽说是看不要钱的,可就那几个人。其实谁都知道他的命贱,都说冷漠村的人爱看杀人,可自从那天村部大集会,村人并没得到啥好处,他们就有点不爱看杀人了。这不比杀猪,最后还能分一点猪血改改伙食,这王小贵身上连根长的毛也没有,能捞到啥呢?他不值钱。”
“可是他现在值钱了,还值的是大钱!”王大富暴跳起来,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他搞到钱了?”老婆子一脸的欣喜。
“昨天,我让他帮我卖豆腐……”
“一挑豆腐值啥大钱,那点钱能治个鬼病!”老婆子打断了王大富的话。
“治啥病?用我的豆腐钱治你们的鬼病,凭啥?这可是老子的钱!替你们治病,我倒了哪门子的霉了?老子头疼得那么厉害,还舍不得买药呢,你们就这样想打我的鬼主意,治你们的鬼病,凭啥?我又不是你们的老子,吃喝照着点……”王大富情不自已。
“咱们可不想拿你的钱,咱要叫王小贵掏腰包。”
“他没钱!”
“他没跟你借?”
“我凭啥借给他?噢,不对,他有钱,昨天他挑了我的一担豆腐去卖……”
“两挑豆腐了,要是多挑上几担,兴许也差不多。”那老婆子又打断了王大富的话。
“我讲话,你个女人搀和个啥?告诉你,他卖多少,那钱都是我的,我的,我又没犯哪门子的傻,怎会拿那钱治你们的鬼病呢?没门!门都没有!”
“好,好,王小贵有钱,咱也不要你的,那你接着说。”
“王小贵有钱了!那王八羔子本来没有钱,命也不值钱,自从跟我住了,他就有钱了!”
“他原来说他住你以后,你不给他钱,在砖厂干活,你也不给工钱。”
“他说的那些瞎话,你也信?咱村里还有哪个老子还养活小子的?就我自己吧,我犯了哪门子的傻了?就是养头猪,养只鸡,到时都能卖钱,可养他呢?这就算了,可老子毕竟是他老子,总得照着点。没想到他那个使坏,竟吃里爬外,还挑跑了我一挑豆腐。”
“一挑豆腐也值不了几个子,你平时卖,不是赊帐抵工钱吗?”王大发插了一句。
“赊帐,要不是赊帐,我上哪儿卖去?冷漠村的人一见到掏自己的腰包心里就不舒坦,不舒坦就管住自己的嘴别吃!”
“可王小贵那挑豆腐也没赚到哪里去!”
“那可是我的豆腐,我贴了他赚的那些钱。”
“他口袋里就那点钱,人死了,命也不值钱!”
“谁说的?”
“我说的。”
“混蛋,你们婆娘家懂个啥?他还偷走了我的宝贝,那可是值大钱的玩意儿。”
“啥宝贝?你家还会有啥值大钱的宝贝?”一旁的王大发顿时来了精神。
“又小看了我是不是?铜钱,听说那是一个姓‘钱’的造的,值钱,你听说过那个姓钱的吗?”
“没,哪天让发财看看,看看他认不认识那个姓钱的,要是那个姓钱的跟发财是朋友,我保准你卖个大价钱!”
“那我到时要好谢三弟了,等卖了钱,我请你喝酒!”
“那宝贝呢,先拿来让我瞅瞅。”
“提起来,一肚子火气,让小贵那个王八羔子偷跑了。”
“那你不是破大财了!”
“是啊,豆腐事小,宝贝是大。”
“说的也是,王小贵又不识货,十足的愣头鸭子,万一他便宜一点卖了呢,那小子见到一点小利就会放手。”
“那咋子是好?这王八羔子真该死,十足的败家子!”
“你在哪儿搞的铜钱?”
“哪儿搞的?”王大富不是傻子,“咋啦?你也想搞?”
“我哪里想搞?看看我的腿,这还能搞吗?”
“量你也搞不成,不怕搞断了腿,告诉你也无妨。”
“其实咱听不听都无大意思,不就是图个新鲜嘛。”
“那就告诉你吧,哦,我凭啥要告诉你呢?对了,还是告诉你吧,以后卖还得找发财呢。”
“发财可是我养的,我让他干啥他准得干啥!”
“别吹了,他,他会听你的?老婆管着呢。”那个老婆子有点听不顺耳了。
“咱们爷们讲话,你插个啥嘴?靠一边去。”
“在我的砖厂!”
“砖厂?”王大发的眼都气直了,回首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有点不能自控了,那些闪光的铜钱本该是自己的。
王大富像是看透了王大发的心思,脸上不禁飞过一片红霞:“到时找到发财,卖了大钱,咱们七三分!”
“七三分?”王大发有点信不过自己的耳朵,天下哪会有这种好事,但转眼又不平了,“七三分,五五分才行,要卖大价钱得上城,上城不见得都能卖上好价钱;要卖上好价钱,就一定得找发财。他可是见多识广的人!”
“五五分?不行,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就算再赔一大笔,六四分!”
“六四分?”王大发表现得有点犹豫。
“不行就算了!”只要是王大富一咬牙说出的话就等于是拿钉子钉上去的,硬邦邦的,有板有眼。
“好吧,就依你了。”其实王大发很是满意。
“王小贵跑哪里去了?我还要找他治病呢。”
“也布置那王八羔子能跑到哪儿去,两天没冒沫了。”
“冷漠村又没有大窟窿大洞的,他会钻到哪儿去呢?”
“那小子头滑着呢,要是我拿了那么多值钱的宝贝,我就是抠也抠个洞钻进去,有了那东西,心里塌实,每天睡觉时还有这东西陪着,睡在钱上的感觉实在太好。那天我睡在上面咋没感觉到呢,都怪我太忘事,心肠太软了!”
“你钱一多就不在乎那些了,这是钱多了遭的罪!”
“我哪会有钱?穷得叮当响!”
“你不会再挖上几串,一两串也不能值更多的钱!”
“关键是现在挖不出来了,砖现在卖的少,土坯也要不了多少,这土也不急着挖,这些倒便宜了那些干活的,每天干不满工时,还拿一样多的工钱。”
“王小贵这小子真是狼心狗肺。”
“也是,你说我把他拉扯这么大容易吗?他自己又不是没手,可现在还老靠着我,你说我到底造了哪门子的孽了,遭这罪。这还不算,他背后里却给了我伤心的一刀子,他知道那东西是我的命根子,可还要拿走,其实赚我一挑豆腐钱也就算了,可是他却回过头来把我整得这么狠,我上辈子是欠他的,还是欠他娘的?”
“你去找到他了吗?咱村子屁股大点,他也藏不到哪里去!”那个老婆子开口了。
“找遍了,连个鬼影也没见着,八成是死了,不是豆腐撑死的,也是铜钱梗死的。”
“找不到人,我咋办?”王大发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大腿。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那好,那天王小贵已说了,睡他家稻穴子上!”那婆娘早就憋不住了。
“稻穴子?王小贵哪会有稻穴子?”
“不可能,他那二亩薄田又不是不长稻!”
“长是长,可他老早就吃光光了!”
“吃光了?这刚收没几十天的,他又不喂猪,咋能说吃光就吃光呢。”
“说句实在话,他用他的粮食还我借给他的鸡了。”
“就那几只破鸡值那么多的粮食,坑人呗。”
“破鸡?你们那老嘴吃时咋不说呢?要不,你还我鸡,我把粮食给你!”
“我们才不稀罕那点粮食,自家的粮食穴子够大了,反正王大发也得睡你那稻穴子上,王小贵不掏钱治病,他就不走了!”
“睡我稻穴子上?别把我的粮食弄得骚烘烘的,他敢睡,我就敢拎他两条腿把他扔出去!”
“你是老犟头是不是,告诉你,别说在这个村子没人敢欺侮王大发,就是换在城里也没人敢!”
“不信你敢,到时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王大发顷刻也牛气起来。
“欺侮到我头上来了,你有种找王小贵,睡他家稻穴子上,这屋压根就没有他的份,要不是怕他那屋倒,我才不让他搬我这儿住呢。我现在是这家的一家之主,我看谁有种在我屋里撒野敢骑在我头上撒尿?哼哼!”王大富也表现出一副不可欺的样子,“搞得我不想听了,别怪我不认了亲戚!”
“你……你等着……有你后悔的……”王大发激动得往地上狠捣了一下拐杖,头性着走了。
“你走啥走?今个就睡他家稻穴子上,看他能咋着?”那老婆子在后面叫着。
“走,现在就走,有他后悔的!”王大发也不回头。
“也不知谁会后悔?!”王大富轻轻一笑,西边的最后一丝亮光完全隐退。
“就不走,看他能咋着?”那老婆子还强硬着不肯离去。
“不走,那你就睡他家稻穴子上你咋人头猪脑壳呢,这是他的地盘,人家是大王!”
“要不你睡吧。”王大富奸邪地说了一句。
“老光棍,想得美,睡你屋里,一根鲜花插在牛屎上!”那老婆子媚了王大富一眼终于离去,出院子时,用脚狠踹了大门几下。
“夜里别吓着我就够了,我这辈子还不会想像你这样的女人,鞋帮子脸,还有事无事地下麻子,我看不中的!”说着王大富将门上的锁“哐”地扭开了。
王小贵到底在搞什么鬼呢?他总不能留给冷漠村的村民满脑子的问号,满是疑惧,满是相思的眼泪。
还给他一个自生自灭的理由,对于冷漠村来说,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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