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东头的刘老汉家,已经半个月没吃过荤腥了。
七月的太阳晒得刘老汉家院里的青菜都耷拉了脑袋,几只瘦鸡在土里不厌其烦地刨着啄着,鸡爪子朝后扒拉出去的土,在阳光下形成了氤氲的一小团土雾。刘老汉家里只有他和媳妇俩人,唯一的儿子去年大学毕业去了油田。
房檐下的阴凉里,刘老汉的媳妇“吭吭”咳嗽了好一阵子,从手边的窗台上拾起之前吃剩下的黄瓜尾巴,朝鸡砸了过去。
“刨得乌烟瘴气的!”
屋里的刘老汉把搜罗来的烟屁股拆在笸箩里,几个手指捏吧捏吧又将碎烟丝填进了烟袋,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开始抽闷烟。老伴治病的药没了,儿子要娶媳妇了,家里的小牛有病了,只有自己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
抽完一袋烟,刘老汉在炕沿上磕了磕烟锅,粗糙皲裂的手指伸进乱得像一团蒿草的花白头发里挠了几下,又搓了搓脸,猛然间,他有了一个新主意,去卖豆,换钱!
扔下烟袋,刘老汉来了兴致。他哼着小曲儿,到粮仓间开始翻腾:红豆、黄豆、黑豆、扁豆、饭豆、花腰豆……不一会儿,收拾出来的豆在堂屋里拉开了阵势,一兜一袋的颜色不一,个个颗粒饱满,甚是好看。
刘老汉掏出很久不用的秤,撩起衣襟擦擦秤杆子,眼几次眯起来聚焦地瞅那秤杆,还勉强能看清上面的斤两刻度。
在炕沿上磕了磕秤盘子里积下的灰土,他又点起一袋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二
主意已定,第二天凌晨的月亮还挂在房檐头的时候,刘老汉就摸黑起身,把被窝甩上自家唯一的马车,头天扎好袋口的各种豆一一搬上车板,烟袋锅后腰上一别,拎着马鞭出发了,没有惊动西屋睡着的老伴。她反对他去卖豆,但是他意已决,非去不可。
驾着马车走上大街,“去哪儿卖合适呢?”刘老汉头天夜里不是没有想过,老家这一片十里八村的谁家没几亩地?谁家不种豆?要卖就去远处卖!他想起儿子在电话里跟他说过油田的物价、菜价,听的时候刘老汉就一个劲儿地咋舌,在心里盘算,儿子买一斤大葱的钱,在老家能买七斤大葱;在外面吃一顿饭的钱,在老家够他和老伴生活两个月。这么一算,那这一车豆,就身价倍增了,去油田卖!
心意已决!刘老汉赶着马车更是来了劲头,“嘚儿驾”地吆喝着他那家里唯一的棕马,还不忘给马屁股上甩上两鞭子。马儿也仿佛知晓刘老汉的开心事,欢气地扬着蹄子“嗒嗒”快步走着。
记得儿子回家来的时候说,油田离家230里地,刘老汉计算不出要花多少时日能赶车到儿子的油田,只是一路按柏油路上的路标走着。
之前刘老汉最远去过镇上,離家20里,搭了村里老张家的狗蹦子车,一路“突突”地颠到了镇里的集市上。回了家,刘老汉的腰疼了好些天,还是自家的马车好。刘老汉心想,慢是慢了点儿,可是稳当。
刘老汉一路和马儿摇摇晃晃地在路上走着,饿了,就吃点从家带出来的烙馍;渴了,就拿大瓶子灌几口清水。马儿饿了就吃路边的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倒是不用我出去给它割草了咧。刘老汉乐呵呵地这样想。
一路上悠哉游哉。让刘老汉眼花缭乱的私家车一辆辆“嗖嗖”地从他的马车旁飙过,车里的人看稀罕一样地看刘老汉,彼此都在看稀罕。刘老汉想:到哪儿也无非就是土连着土,树连着树,庄稼户人都看腻了,他只对高楼大厦的城市充满好奇。
三
第一个夜里,刘老汉把马拴在了离柏油路有一段距离的鱼池旁的大树上。鱼池子有个窝棚,里面住着一个和刘老汉年纪相仿的看鱼池的老汉。
“咱俩今晚搭个伴儿。”
刘老汉递过他的旱烟。他就睡在马车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热是热点儿,但蚊虫近不了身。
临睡前,看鱼池的老爹和他攀聊了一阵子,得知刘老汉的儿子在油田工作,话里话外的都是油田有条件,挣钱多,可是刘老汉想到自己的家,哪里有条件?哪里钱多?处处都需要钱,老伴吃药用钱,两张嘴吃饭用钱,七大姑八大姨有事用钱,儿子结婚买房用钱,自己一个子儿都帮不上,虽然儿子通情达理,但儿媳妇还没见过面呢。见面礼拿什么给?更别提给亲家的彩礼钱了。刘老汉想到自己一辈子没跟任何事低过头,老了老了却要向一个“钱”字低头,甚是憋气。
可是不低头怎么办呢?庄户人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儿子拼了命的读书,考上了石油大学。村里人都说农村孩子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是天大的不容易。刘老汉也觉得荣光,卖了家里能卖的牲口和粮食,为了供儿子上大学欠了一屁股债。刘老汉不敢想那时候的事儿,他只有一遍遍地教育唯一的儿子,到了大学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报效祖国,一定一定要!
第二天仍是天不亮,刘老汉就起身赶路。看鱼池的老爹说,他这里离要去的油田还有相当远的路。他没有道别,拿塑料袋装了少半袋子饭豆挂在了他的窝棚门扣上。那个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窝棚里,看鱼池的老爹正打着震天响的鼾声。
“你比我幸福得多,你还不信。你这一池子鱼到了秋天出水,就能赚个好价钱,我哪能跟你比呢?”
四
刘老汉自言自语了一通上了路。经过了一夜的修整,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马儿也依然“嘚嘚”起劲儿地走。
盘算着离儿子的距离,大概再走一天,也就到油田了。
刘老汉开始有点儿心虚。出门前没和儿子联系,不知道儿子当班不当班;儿子那儿有没有马车待的地方也不知道。当然,刘老汉最不担心的就是他的豆儿们。他想这一趟这些豆一定都能卖掉。豆都是自己种出来的,绿色无害,谁家不吃豆呢?五谷杂粮都是宝贝,他们石油上的人也得吃,吃了才有劲儿采石油。
想到这些,刘老汉独自嘿嘿笑了。他在路上有大把的时间,不用喂家里那几只鸡了,不用浇菜了,不用看媳妇的脸了。他乐得自己在路上这样晃悠,躺在马车上乐呵呵地看风景。他用粗布缝的口袋给儿子每样豆捡了一小袋,统一装在一个大塑料袋里。这是他的宝贝,给儿子带去。
想到儿子好久没有回家了,刘老汉又是一阵的心疼。这娃从小要强,不服输,要不能一直学习那么好?这一点随自己,虽然自己没文化,但那是时代不一样,要是搁着现在这时代,自己也要努力念个大学出来,和儿子一样工作多自豪!多好!想到这儿,刘老汉躺在马车上也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仿佛自己也和儿子一样当上了石油人。
儿子上班后第一次回家探望,刘老汉就发现他再不是从前那个离不开家的小伢子了。肩膀变宽了,脸庞变黑了,胳膊腿儿也都更有力量了,脸上更多的是坚毅的神情,再不是从前那个低头走路上学,遇到问话就眼光躲闪的土娃子了。
儿子的成长对于刘老汉来说很陌生。儿子很少回家,但每一点变化都被刘老汉一笔笔记在心里。他从心里感谢油田让他的儿子变成了如今这般喜人的模样,虽然他还不知道油田长什么样儿。
五
200来里地的风餐露宿对刘老汉来说,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一路上风吹日晒,让他的老脸脱了一层皮,这有什么呢?他想。只要能卖掉这些豆,就能换来好一阵子的生活费,还能去看看儿子和儿子上班的油田,这多好,累点又有什么呢?刘老汉觉得自己55岁的身板儿还年轻,这一路不算什么,庄户人扛得住。他没获得老伴的同意,没跟儿子提前联系,就这样,一个人、一匹马、一套车、一堆豆,倔强地上路了。
走了两天一宿,刘老汉终于到了儿子说的渤海湾里的油田。越是走到临近油田的路边,刘老汉越多地看到儿子回家时拿手机给他看的采油井。他没想到磕头机那么大一个铁家伙,就在路边上下晃悠着,刷着红红黄黄的油漆,精神威武,吱嘎吱嘎有节奏地摇晃,仿佛还唱着歌,比家里的乐亭大鼓带劲。刘老汉冲着采油井出神地望着,这个神奇的东西他是第一次见,真好。刘老汉的马也冲着巨大的磕头机望了许久,想必是被那巨大的铁马吓住了。
“这玩意真是神奇。”
在临近油田的这小半天的路上,刘老汉这一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儿子给他讲过石油,他想起一路上嗖嗖而过的私家车长龙。它们能满地跑,就得加油,加油就跟石油有关系。他的马车不用加油,马儿吃草就走,可是马车追不上那吃石油的汽车,还是汽车厉害。他还听儿子说,石油用处大,就连家里用的脸盆和身上穿的衣裳,都跟石油有关系。刘老汉想,石油这玩意真是神奇。
到了油田所在的县城,刘老汉没有立刻给儿子打电话。他想先卖了豆再说。
赶着马车走在县城的大街上,刘老汉成了焦点。县城来来往往的都是汽车,没人见过马车上路,有不少孩子追着刘老汉的马车蹦蹦跳跳看新鲜。更多的是路上跑着的车,司机们纷纷给刘老汉的马车让路,没人敢鸣笛催促刘老汉快点儿。大家都知道,要是把马惹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围着县城绕了一圈,刘老汉选中了一片路边摊的小市场。
小市场在一片高层住宅楼外的路边,刘老汉认定这里人比别处多。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刘老汉也是第一次见这么高、这么漂亮的楼房。他幻想着结了婚以后的儿子,是不是也能住进这么好的楼房里。那时候,自己和老伴也能走进这么高级的住宅区见见世面、享享清福。
想着想着,这几栋高楼在心里有些飘忽了。
六
刘老汉选了一处树阴下拴好马,卸下车架子。马仿佛有点不习惯这里的路,原地踏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热气,有点害羞似的四处张望围过来的人群。刘老汉也不适应这么多人围看,但他晓得自己的目的:卖豆。
“大爷你这是卖的什么啊?”
一个年轻的带着孩子的女人问他,怀里的孩子眼睛拴在了路边的马身上。
“自家种的豆。”
刘老汉有点儿不好意思,扭身从车架子上取过一袋子豆,打开袋口,摆在马路牙子下的地面上,然后再扭身去取下一个袋子。
是下午做饭前的时间,下班路过的人越来越多,出来遛娃买菜的越来越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个突然出现在小区外菜市场上的刘老汉成了稀罕人物,不因为别的,因为他有一个不一样的大马车。
第一晚卖豆的结果出乎刘老汉的意料,只卖出两份,都不多。看着人们拎着新鲜蔬菜渐渐散去,他心里开始嘀咕起来:这个市场的所有摊位他都看过了,只有他一个人卖的是豆。但是就连隔壁摊位卖鲜花的小弟都卖得差不多收摊了,自己的豆却没有卖出多少。
那花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村头野地里多得是,都比这好看多了。那菜一看就是打了药催起来的,真能吃?这帮人一点儿也不识货。只吃白米白面能行?得掺豆。豆馅馍馍、豆米饭、豆粥才有滋味儿。
可刘老汉只能自己跟自己说,他拉不下脸吆喝。
小市场上的人散了,摊位也撤光了,天慢慢黑了下来,路边只剩下刘老汉自己。他看了看终于适应了这里的马儿,马儿在悠闲地吃着刘老汉从路上给它薅来的草;看了看架子车,又看了看地上的豆袋子,蔫头巴脑地把它们又摆回架子车上,用被单子盖住豆,又在被单上压了几块捡来的青地砖。
刘老汉蹲在架子车前又抽起了闷烟,看着火星子在烟袋锅里闪烁明灭,又扭頭看了看武装好的架子车。豆们在这个县城里不太受欢迎,不过今晚豆们在车上很安全,明天继续卖,总会有识货的人。
刘老汉想,内心仿佛又有了劲头儿。他决定睡觉。
七
他牵着马儿在附近遛了遛,有两家宾馆住宿,有三家小饭店,还有一家干洗店。刘老汉无心琢磨干洗店是干什么的,也并不想住宿。他晓得自己的马儿和豆得看护,虽然刘老汉睡觉的地方已经被豆们占据了,但还有架子车底下可以躺。睡在哪里不是睡?刘老汉向来是睡着后不知身在何处,睡过了解了困乏就行。这些他都不在意。
他闻到了小饭店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儿。
红烧肘子?刘老汉透过小饭店的门脸儿往里张望,有三桌人吃得正带劲儿,花生毛豆壳子和啤酒瓶子满地都是。一个大汉光着膀子往嘴里塞了一块肥得流油的扣肉,甩开腮帮子嚼了起来,一只脚踩在座椅上,一只拖鞋挂在他肥腻的脚尖上摇晃。
“真没模样!”
刘老汉心想,吃相竟然这样难看,但他心里还是对那扣肉念念不忘。
“进去也吃它一碗?”
刘老汉咂吧着嘴。两天来的路上,他只顾啃家里带来的硬馍,也没觉得那硬馍难吃,可人终究是馋的,谁不想吃肉?久已断了油水的肚子在闻到肉的香味儿后,提出了抗议。
可是摸摸兜,里面只有今天卖的两份豆得来的8块钱。
“还是算了,等儿子拿工资请我吃肉。”刘老汉这样想着,牵着马儿往回走,仿佛已经看见儿子兜里鼓鼓地揣着工资来找他。他就要去刚才那家小饭店,也要那么一碗扣肉,再来上一杯白酒,毛豆花生就算了,老家有得是,腻烦吃。这样想着,他心满意足地拖着被窝卷,躺到了架子车下面的砖地上。
晒过一天的砖地散发着温热,刘老汉从路边捡了两块砖头垫在脑袋下,躺是躺舒服了。他觉得这地儿跟家里的炕没啥两样,可是他翻腾了好久也睡不着,空气中仿佛都是扣肉的味道。直到后半夜,他迷迷糊糊地记得月亮是个月牙儿,就挂在高楼的半腰一角。
八
迷迷糊糊地,刘老汉又感觉是躺在家里的炕席上呢,儿子推门进来了。
“爹,我休假回来看你们了,看我给你带的啥?”
刘老汉坐在炕沿上,吧嗒着嘴抽着旱烟,看儿子比上次回家来更精神了许多,两眼乐得眯成了一条线。
他看着儿子从行李袋里一样样往外掏,成条的好烟、酱肘子、成袋的水果、瓶瓶罐罐的日用品、给他娘买的新衣裳,虽然没有扣肉,但是有酱肘子,刘老汉心想也行。最后,儿子乐呵呵地说:“还有一样宝贝,爹你猜猜是啥?”
刘老汉依然杵在炕沿上乐,他咋能知道儿子带回来的是啥宝贝呢?兴许见都没见过。
可让刘老汉万万没想到的是,儿子掏出来的最后一样宝贝,竟然是他去县城给儿子送的那些豆。
“你!你!咋把豆又带回来啦?”刘老汉扔下烟袋,猛地从炕沿上往下一跳,脚蹬地的那一刻,他忽然惊醒了,这一脚,他不是蹬在自家的地上,而是蹬在马车辕子上了。
刘老汉还在县城呢。
第二天,刘老汉的豆卖得出奇的好,顾客络绎不绝,每份买的量依然不多,有的半斤,有的就抓两把,甚至到了最后,剩了啥豆,人家就买啥豆。
这咋和昨天不一样了呢?今天都想吃豆了?这是个啥情况?刘老汉忙得不可开交,拧着个眉头,一份份地答对着买豆的人。他发现还有人拿手机拍照片,他只好低个头装作看豆。
九
不到午间豆全卖光了,除了架子车上那一兜给儿子留的豆,这不能卖。
刘老汉收了摊儿,顾不上数卖豆的钱,就掏出兜里的老人机联系儿子。手机还是儿子给买的,从家出来怕手机会没电,刘老汉一直没敢开机。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这是啥意思?不在啥服务区?刘老汉再拨儿子的号码,依然是这句机械的回答。
刘老汉急了,跑到隔壁卖花摊。“同志,你听一下这是啥意思?”
“或者是对方关机了,或者是对方的电话没有信号。”
“没有信号是啥意思?”刘老汉追问,急了一脑门子的汗。
“就是那个手机待的地方没有信号塔,接收不到你的电话。”
刘老汉挠着几天没洗过的头发,没有信号塔,接不到电话,儿子上哪儿去了呢?这明明是油田啊。
“同志,油田啥地方没有信号啊?”
他又回身问了卖花的小子一句。卖花的小子回答他,偏远的地方啊,海上啊,这类地方信号都差。
“哦哦。”
刘老汉似懂非懂,又试了几次,手机里还是同样的回答。耗到下午,又试了几次,手机里还是同样的声音。
直到天傍黑,手机也没电了,刘老汉才彻底死了心,知道儿子是真联系不上了。他后悔还不如从家出来前先打个电话,这下扑个空,心里猫抓一样难受。
刘老汉就着路灯套好马车,有气无力地挥了挥马鞭,拉了拉马缰绳,让马拉着他逛了一遍县城的油田基地。大字不识几个的他,认不全那些个办公楼上单位的名字。
他好想进办公楼里去问问儿子是不是在这里上班,问问有没有人认识他儿子。他在几个门脸儿亮着灯的单位门口驻足了好久,直到马都站烦了“嘚嘚”地踏着蹄子喷着响鼻,也没有一个人从楼里出来。他不知道儿子在哪个单位上班,就这样,刘老汉逛完一圈后,打道回府了。
十
到了家,刘老汉顾不上回答老伴的问话,赶紧给手机充电。他打算开了机再试试给儿子打电话,没料到一开机手机竟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
12条短信,全是儿子发来的,内容都是:爹,你咋来县城了?你咋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儿呢?你这一路上是受了多少苦啊?儿这半个月在海上人工岛采油,手机没信号,才下岛来。爹,你咋樣?到家了吗?
儿子心疼他了,刘老汉憋了一路的烦闷终于舒展了,赶紧给儿子回了电话。
“柱子,爹才到家,一切都好。在家待着没事,想去油田看看你,没找着,又回来了,才到家。”
刘老汉在电话里嗓门奇大,边说边笑,觉得自己笑得牙花子都呲出来了。他知道儿子在为油田建设服务哩,人工岛,听起来就高端大气上档次。下一次儿子回来,一定要扒着他的手机看看人工岛长啥样。
“爹,你上县城卖豆去了。”
“你咋知道?”
“我瞎猜的,没事儿。你到家就好,赶紧歇歇吧。”
刘柱子没有和刘老汉说,他是下岛后从同事们传疯了的一条朋友圈里,看见了老爹在小市场上卖豆的。那匹他稀罕的棕马,那些装豆的、娘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粗布口袋,那个他日夜牵挂的爹,都出现在无数人的朋友圈里。
朋友圈全文如下:
这个老爷子驾着马车,从家到县城来卖他种的豆子,路上走了两天两夜,吃干馍睡马车上。昨天他在龙凤园前面的小市场,谁家要是能吃豆,就去买点儿吧,老爷子忒不易。
附:九宫格照片。
每一张清清楚楚,都是柱子爹和他的马车,他的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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