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滩救险
没有谁不知道芦苇滩救险的事件。芦苇滩救险对每一个沙运二队的人来说,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1989年7月,塔里木石油勘探开发指挥部在塔北轮南地区新布的一批探井正在加紧钻进,沙漠腹地的塔中1井也已开钻两个月之久。塔东1井钻前筹备工作开始以后,塔里木石油勘探开发指挥部“建立一块根据地(轮南地区),打出两个拳头(塔中、塔东)”的勘探部署,就进入全面实施了。
塔里木石油勘探开发指挥部把塔东1井的设备、物资运输任务,交给沙运二队,要求在规定的时间内,将钻机、井架、泥浆设备、动力设备、野营房、铺设沙漠飞机跑道的钢板……全部运往塔东1井的井场,以便保证按期安装,按期开钻。
形势严峻,任务重大,时间紧迫。沙运二队责任如山。
塔东地区沙山高峻,地貌复杂。在这里打出塔东1井这一拳头,最艰难的就是运输。
这是沙运二队刚刚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以后,遇到困难最多,拼搏奋斗最苦的一段时间。
几乎天天都有可歌可泣的悲壮故事。
7月22日,嵇全友驾驶的德国奔驰沙漠车陷在了芦苇滩。
那天,嵇全友单车向塔东1井挺进。在罗布庄支撑点到塔东1井的130公里距离之间,他和全队的司机们已经来回跑了几趟。他知道这段路程中间有七座茫茫高大的沙山,其间被他们称作“芦苇滩”的路段,就处在车尔臣河下游地区。沙漠跑车,一路枯燥,一路寂寞,除了满目黄沙,还是黄沙满目。临近芦苇滩的时候,因为漫黄的沙地上有了摇曳着绿色的芦苇,他的心情就有了一点振奋。尽管芦苇低矮稀疏,他仍然感觉出一种生命的氛围。他循着沙漠便道上隐约可见的轮胎印子,驾着他的奔驰前进着,不时扫视着便道旁的芦苇丛,觉得那芦苇挺直的杆子和浓绿的叶子与苍白的沙漠地表对比得竟那么鲜明。他在心里默默地感叹着芦苇顽强的生命力。
这趟单车,嵇全友拉着整整18吨铺设沙漠飞机跑道的钢板。在沙漠钻井,打一口井就要铺一条飞机跑道。塔里木石油勘探开发指挥部租用民航的双水獭飞机,承担沙漠钻井人员进出沙漠的接送、新鲜蔬菜等食品的运送和紧急情况的处置,铺设可装可拆的钢板飞机跑道,是与安装钻机等工作同时进行的钻前工程。一口井打完了,钻机等设备、设施要搬迁到新的井位,飞机跑道钢板也要拆下来,同时搬运到新的井位。塔东1井的跑道钢板,嵇全友已經拉了几趟,每一趟,他都是大清早从罗布庄支撑点出发,傍晚时分就能赶到塔东1井。
奔驰沙漠车主车长达8米。车箱上装载着的钢板块,用铁链牢牢地捆扎着,高过驾驶室的棚子,像隆起的一座山包。车子自重就有20吨,加上18吨的载重量,嵇全友手脚驱动的分量总重达38吨之多。整个车体十分沉重,发动机震抖着巨雷般的呼吼。
嵇全友这天因为车子有点小小的故障需要修理,从罗布庄出发晚了一些时间。比他早启程的龚玉飞和方宇开的两辆30吨沙漠车已经不见踪影。他心里盘算着,要是能赶上那两辆车,三个人可以前前后后地打喇叭逗乐,今天的路途就不怎么寂寞了。可是,那两辆车不见影儿。
前面又是一片较为丛密的芦苇。嵇全友远远看见,那芦苇丛和从芦苇丛中穿过的沙漠便道浸泡在一抹混浊的水色之中。不好,肯定是车尔臣河发洪水了,洪水溢出河道,向这面的芦苇滩漫过来了。他减了车速,想在便道侧旁寻找前面的车辆绕开这片积水的辙印。找到了——两道轮胎印子甩开便道径直拐向右方,弯弯曲曲地向远处延伸而去。
他决定沿着沙地上的这两道轮胎印子走。
走了一段,他却发现,轮胎印子经过的几处沙地表面,明显地看出被水浸湿。他判断,龚玉飞和方宇二位老兄,早已经绕开漫溢过来的水头,安全地越过了这片芦苇滩。他拿定主意:继续绕道前行。
又绕一个大弯。停下车,仔细察看折向便道方向的一片芦苇地:地表全是干的。看来,水还没有渗到这里。他拐来拐去,搜寻能够行进的地表,加大油门,向前冲去。
突然,车子没有了速度,车头疾速向前面挺立着稀疏芦苇杆子的沙地钻了进去。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动机已经熄灭。惊慌之中,他发现,车头劈开的沙地,沙子全是湿的。
“真见鬼!”他愤恨地咒骂着,赶快发动机子,想打倒车退出险境。
可是,轮胎在温漉漉的沙子里空转,不但没有倒退出来,反而陷得越深。
嵇全友已经无能为力。他陷入了真正的绝境。
四野茫茫,除了起伏不平的沙丘,就是沙丘低洼处零零落落的芦苇;除了沙丘和芦苇,就是孤零零的车和孤零零的他。他想骂,可是骂有什么用?他想喊,可是喊不出车子来。只觉得浑身酥软,满心焦躁……
只有等,等候从塔东1井出来的车——他知道,昨天朱新华的奔驰沙漠车和卢耀强的五十铃沙漠车已经到达塔东1井,今天,肯定要从塔东1井返回罗布庄,迟早会同他会面的。他们到了芦苇滩,自己就有救了。想到这,他就有了信心。
可是,这一等,就等到了太阳西落时分。他坐在陷车近旁的一座沙包顶端,眼看着车子周围先是沙子由干变湿,接着慢慢地显现出积水,以至于后来,水面淹过了一半轮胎。他开始恐慌起来——万一水面继续上涨,淹了机器咋办?他不时地站起身子,挺直脖子向塔东1井方向张望,急切地等待返回罗布庄的车子出现。
他终于看到塔东1井方向的一片漫黄里出现了两个小黑点。他们来了!他顿时振作起来,脱下红色信号服上衣,使劲地在空中摇晃。
两个小黑点越来越大。他看清了,是一辆沙漠车和一台推土机。有推土机!他更兴奋了。有了推土机,拉拽他陷入水潭的奔驰车就好办啦!
原来是谢培东开的推土机。同行的还有一辆沙漠车,车上坐着沙运二队办公室主任孙立政。
孙立政、谢培东等看见了摇晃信号服的嵇全友。两辆车径直向嵇全友开来了。没料到,那辆沙漠车陷在了松软的沙地里。嵇全友急急地赶过去。好在车子陷得不深,几个人合力用推土机拉拽,很快脱险。
接着,他们又设法用推土机援救嵇全友的沙漠车。
推土机蹲在水潭外的沙丘上。拉开的钢丝绳一头挂在推土机的挂勾上,一头挽在奔驰车的绞盘上。嵇全友发动着机器,试图用绞盘的力量,借助推土机的稳定牵拉進行自救。可是,钢丝绳连断两次,沙漠车纹丝不动。谢培东又调转推土机,哗啦啦开进水潭,想用推土机巨大的铲板顶出奔驰车。这一铲还真顶用。推土机宽大的链轨卷着混浊的泥沙,支撑铲板顶着奔驰车向后退去。嵇全友发动机子,挂上倒挡,借助推土机的力量,想一鼓作气倒出水潭。可是,只倒退几米,推土机又陷入泥沙,困住了。
真是祸不单行!
天色向晚。他们望着浸泡在水潭中的两台机子,心情格外沉重……
阿尔金山消融的雪水,漫向山脚下的大片沙漠,漫向罗布庄通往塔东1井必经的芦苇滩,竟给沙漠运输造成了如此大的困难。为了解救陷在泥水中的奔驰沙漠车和推土机,沙运二队队长徐西华在罗布庄支撑点召开了全体职工紧急动员大会,除了两名炊事员,100多号人马全部赶到芦苇滩。
徐西华命令:一部分人下水卸钢板,一部分人在沙丘上挖坑固定滑轮绞车,然后,拴上钢丝绳,先救奔驰车。
沙漠车上的钢板很快转移到了沙丘,滑轮绞车也已安装起来。徐西华拖着100多米长的钢丝绳,亲自下水,挂在奔驰车的拉钩上。不料,滑轮绞车一启动,钢丝绳“蹦”的一声,拉断了,打着火花,迅速弹向沙丘。再接!接好了再挂!挂上了再拉!又被拉断。40多人赤着双腿,泡在齐腰深的泥水里,像拔河比赛一样,拽拉着紧绷的钢丝绳,为滑轮绞车增添力量。每个人都是泥水满身,每个人都像英武的水勇。号子声覆盖了芦苇滩,沙丘上、水面上一片悲壮。从早晨一直奋战到下午4点,奔驰沙漠车终于被拉出了水面。
大家吃了点东西,又全力以赴解救推土机。
推土机不知道哪里坏了,已经发动不起来,斜斜地栽在水里,半边链轨全部被水淹没,只有另半边链轨的一个角和驾驶室露在水面以上。大家决定,像解救奔驰沙漠车一样,用钢丝绳倒着拉。而这里水深足有两米,挂钢丝绳需要潜水作业。会水的人你潜一次水,挂不上,他潜一次水,还是挂不上。光挂钢丝绳就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挂上了钢丝绳,用滑轮绞车硬拖,推土机却像钉在水里,动也不动。
推土机自重达38吨,滑轮绞车对它无可奈何。看来,只有向它自身想办法了。徐西华对技术员周安平说:“小周,还是设法把推土机发动起来,依靠它自身的动力,外加滑轮绞车,就有可能把它从泥水里拔出来。”
“再试试吧。”周安平腼腆地应了一声。甩掉衣裤,再次下水游向推土机。
周安平20岁出头,电大毕业不久,文静得像个姑娘。当初,他是以工人身份,缠着徐西华来到沙漠的,3月份才获得技术员的职称。一到芦苇滩,他就试着发动推土机,没有发动起来。他琢磨,机器不能发动,首先是因为不打火,必须先检查电路。要是电路没有问题,就检查油路。电路、油路都通了,就能发动起来。他光着白净净的身子,涉过几十米宽的深水,爬上驾驶室,翻开英语说明书,找见了电路图。机器上的电路结构并不像纸上的电路图那么简单,他又从来没有接触过这台洋机子。这个满脸还是娃娃气的新任技术员,要“火线练兵、刺刀见红”了,沙丘上,泥水里,几十号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几十颗焦急的心在等待着他。
一部分电路线泡在泥水里。周安平吸足一口气,扎猛子钻进水里在机体上摸索。扎了多少次猛子,他不知道。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记准机体上电路线的每一寸位置。水下的芦苇杈子和坚硬的红柳枝扎烂了他的腿脚,伤口刺心般地疼痛。10个小时过去了,他终于摸清了机体上整个电路线的结构走向,又重新换接好新的电线。当他再次爬上驾驶台,用带血的光脚丫子踩踏油门的时候,“轰隆”一声,推土机在泥水里剧烈地颤动起来!发动起来了!终于发动起来了!人们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芦苇滩救险,他们整整苦战了三天三夜!
远征安迪尔
侯秉仁一谈起他抵达罗布庄支撑点之后的安迪尔之旅,总是感慨万端。安迪尔之旅是他永远难以忘却的一段艰难经历……
沙运一队向沙运二队移交过来的沙漠运载车辆中,有一辆载重能力达50吨的大平板车,只有车头,没有车箱——车箱在距离罗布庄六百多公里的沙漠南缘的安迪尔支撑点。
沙运二队进驻罗布庄支撑点以后,塔里木石油勘探开发指挥部钻探塔东1井的设备和物资的运送已经迫在眉睫。放置在安迪尔支撑点的50吨平板车的车箱,必须尽快拖到罗布庄,以便向塔东1井运送钻机、井架、钻井泵等。
拖拉50吨平板车车箱的使命,落在了侯秉仁、李刚、张印宗三个人肩上。
李刚和张印宗是驾驶经验丰富,身体又棒的青年司机,而侯秉仁是技术强硬的汽车修理工程师。远征安迪尔,他们除了开上50吨平板车的车头以外,队上还为他们配备一辆解放141载重车作保驾。
6月4日清早,他们备好食品、饮料和有关工具,从罗布庄支撑点出发,向若羌、且末更远处的民丰县境内的安迪尔进发。
侯秉仁和李刚轮换驾驶“大平板”,张印宗开着他的解放141。“大平板”因为只有车头,没有车身,像一只缺了屁股的老虎,煞是难看。两辆车告别了列车式野营房围成的罗布庄支撑点,向西拐上314国道,轻轻快快地消失在空旷寥远的大戈壁。
他们计划,当日中午赶到若羌县以西的瓦石峡,找餐馆吃一顿拉面,傍晚赶到且末县城,弄几个菜,喝几盅酒,然后,找旅馆美美地睡上一觉,第二天,就可能早早赶到安迪尔。他们已经听说,这一段国道,因为常年风沙袭扰,路况不佳。尽管如此,600多公里的路程,按两天计划,应当说时间是宽宽松松的。何况,他们开的是空车,“大平板”甚至连车箱都没有。
从罗布庄到瓦石峡130多公里,他们走得还算顺畅。只是因为全是石子路面,许多路段坑坑洼洼,凸凹不平,车子根本跑不起来。还有好多路段穿浅沟而过,明显地看出,浅沟里有水流冲刷的痕迹:那是阿尔金山泄出的山洪冲淤的踪迹。他们如愿在瓦石峡小镇的路边饭店里吃了新疆拉面,喝足了店家免费提供的浓而微苦的茶水,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
突然,“大平板”的车头像重病的汉子,失去了奔跑的精神,速度明显地减慢了。侯秉仁加大油门,发动机粗重地吼叫着,车速仍然加不上去。
“有问题了!”侯秉仁赶快熄火,把车靠在路边停住。
经检查,原来是前桥传动轴断了。
“大平板”是德国生产的载重量最大的沙漠运输车,具有载重50吨的能力。它在设计上是四桥驱动,每一个桥都可以加力。现在,前桥传动轴断了,机车便失去一重驱动的力量,奔跑的速度就大大降低。这还不是主要的——断开的前桥向地面耷拉着,遇到地上的高坎,很容易碰着;因为它已经失去了传动力量的作用,不如干脆拆掉。
可是,他们却没有拆卸前桥的工具,眼巴巴望着悬垂车底的前桥传动轴,无能为力。侯秉仁蹲在车前,眨巴着眼睛,好像在想什么办法。
李刚和张印宗也蹲在路边,手里握着矿泉水瓶子,在喝。
李刚向刚刚走过的瓦石峡方向望去,早已经看不见瓦石峡小镇一丁点儿绿树和屋舍的踪影。他甩掉手里的空瓶子,瓶子在干燥的地面砸起一股尘烟。他气得诅咒:“这瓦石峡真是有鬼啦!”
张印宗说:“等吧,有过路的车,咱们借工具拆。”
侯秉仁不急也不躁,扭過头,望着李刚和张印宗,却不说话。
张印宗又说:“侯工程师,咋办吗?你也得有个主意呀!”
侯秉仁才说:“急呀躁呀,有啥用?这是315国道,肯定会有车过来,咱们就耐着心等嘛。有了拆卸工具就好说。”他让李刚和张印宗趁等车的机会,到“大平板”车头里面赶快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沙漠运输车在驾驶室里设计有一张单人铺),自己背靠轮胎,坐在车头遮挡的阴凉里,准备随时挡车。
6月的正午,气温像火烧着一般。许是大半天的疾速赶路,李刚和张印宗确实累了,钻进驾驶室,很快就睡着了。侯秉仁却面对公路,不时地向左右远眺,迫切希望左面或右面的地平线上,能有一辆或一队车钻出来。
10分钟过去了,没有。又一个10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
半个小时过去了,公路的远处无动静。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路两头的远处依然静悄悄。
侯秉仁也开始打盹了,可是他不敢睡着。他不由得急躁了,嘴里喃喃地嘀咕着:“怪了,怎么不来车呢?难道今天真的见鬼了?”
其实,李刚和张印宗并没有睡实。他俩半睡半醒地迷糊着,实际上是睡在驾驶室里等……
直到傍晚时分,才有一辆地方上的货运车从且末方向开来。开车的是一位维吾尔族司机,幸好他会说汉话,也幸好他带着工具。得知侯秉仁他们困等半天,维吾尔司机热情地拿出工具,和他们一起扭开了传动轴上的螺丝帽。
为了不耽误维吾尔司机的时间,侯秉仁热情致谢后,催促他赶快赶路。那辆为他们带来帮助的货运车,拖着长长的尘雾,告别了他们,渐渐在远方消失了。
侯秉仁他们用“大平板”的绞盘吊起前桥,卸了轮胎,又卸开传动轴。一看,前二桥的轴承烧了——轴承一烧,传动轴一头被卡死,不被扭断才怪哩。
断了的传动轴和烧坏的轴承眼下无法修复,他们只是卸下扭断了的传动轴。这样,就可以放心安全地行路了,当然速度不如原先那样快。
这时,夜幕已经从荒野笼罩下来。他们打开车灯,继续向前赶路。因等过路车借工具,他们耽误了半天时间,晚上无论如何不能按计划赶到且末了;要几个菜,喝几盅酒的打算自然全部都落了空。这段路,路面上尽是鸡蛋大小的鹅卵石和大大小小的深坑,车子摇晃颠簸得十分厉害。作为领队,侯秉仁担心车子又会颠出什么毛病来,就说:“今晚咱们三个只有在半路上过夜了,啃个干粮,喝点矿泉水算了,喝酒吃肉的事,明儿再说。”
李刚年龄最小,侯秉仁让他睡驾驶室里的铺。自己和张印宗分别坐在两个驾驶室的座位上,靠着椅背打盹儿。
第二天,东方天空微微发亮,他们开动车子,继续向前赶去。天上没有一丝云,清晨也没有一丝风。车子发动以后,他们三个人都在心里祝愿:但愿今日顺利!
车子的速度比昨日慢多了。而道路也越来越糟,多处路段壅着厚厚的细沙,有的路段细沙和细土混合着,净是一个个土包和一个个土坑。车轮碾上去,软绵绵的,压出两道土槽子。半天时间,好不容易赶到了一个名叫哈迪勒克的小村镇。一打听,才知道,仅仅走了100多公里。
他们在哈迪勒克的清真小餐馆里又吃了一顿拉面,继续向前赶路。
“大平板”的机器又出现了故障——车子不能熄火。问题是在一段小河沟的坡路上发现的,李刚驾驶车子,本想熄火滑行,车子却不听制动命令,熄不了火。停车检查,原来是打气泵管子漏气。这个洋家伙,与国产车不同,要熄火,必须打起足够的气压。气泵管子漏气,就不能达到足够熄火的气压,修理工程师侯秉仁就有事干了。事情本来不算复杂:只要有胶带紧紧缠住漏气的地方,就可以暂时应急,到了安迪尔,拆开机件,换上新的,就彻底解决了问题。可是,气泵管子躺在风扇后面,因为不能熄火,风扇依然飞速旋转着。侯秉仁右手拿着胶带,从风扇旁边的缝隙处小心翼翼地伸进去。没料到,飞转的风扇产生的巨大吸力,把他的手吸进叶轮。他疾速缩回右手,展开一看,满手是血,三个指头的皮肉全部翻卷开来,露出了骨头。三个人傻了眼。李刚和张印宗抓着侯秉仁血肉模糊的手,紧张地直说:“妈呀,这咋办呀!”侯秉仁在最初的一两秒钟里,并不觉得疼痛,猛烈的撞击使得感觉暂时麻木,只看见自己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抖动着。随之,鲜血一涌而出,他感觉到了剧烈的创痛,感觉到了一跳一跳的疼痛,传遍了整个右臂,疼到了心肺,疼得几乎喘不出气来。他闭了眼睛,紧咬牙关,强忍着这难以承受的剧痛。李刚、张印宗赶紧用纸和手绢为他包扎。
有了侯秉仁的教训。李刚和张印宗十分小心地终于用胶带缠牢了气泵管子,机器才熄了火。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驾驶着两辆车,向且末县城飞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赶到且末县医院,为侯秉仁严重受创的右手上药包扎。
两个小时以后,侯秉仁被掀开皮肉的三个指头都缝了针。李刚和张印宗一方面照料他输液、饮食,一方面拆机件修复气泵管子。他们在且末滞留了3天。
赶到安迪尔支撑点,已经是6天之后,侯秉仁在支撑点的医务室里拆了线,又同李、张二人在沙运一队的帮助下(沙运一队承担塔中1井的运输支撑),对“大平板”做了一番修整,挂上车箱,抓紧时间返回罗布庄。
返回的旅程更为艰难……
挂了车箱的“大平板”冲不上距安迪尔支撑点一公里多的一段陡坡,又出现涡轮增压轴裂断的意外,“大平板”无法行走,只好叫来沙运一队的推土机拖回支撑点。这天,气温高达40℃,张印宗中暑,头痛欲裂,加上必须要修理裂断的涡轮增压轴,侯秉仁决定在支撑点停留一天。再次启程以后,在一处胡杨林区又逢洪水挡道(阿尔金山发生山洪),“大平板”和解放141无法通过。他们打算把车停在高处,露宿一夜,等待洪水消退。可是,胡杨林里草鳖子极多,闻到人身上的汗味,悄而没声地爬上身来,一咬一个大包,又痛又痒。草鳖子肉红色的扁形身体,大似绿豆,甚至可以爬到驾驶室里咬人。他们无法抵御小小的草虫的进攻。这里距支撑点不太遥远,他们便决定卸下“大平板”拖挂的车箱,仍像来的时候一样,侯秉仁开着车头,与解放141返回支撑点。
两次启程,两次返回,虽然耽误了几天时间,但是,侯、李、张三个人并没有吃苦。三别支撑点以后,他们遇到的艰难困苦,却难以用语言述尽——
多处河沟的桥头,立着“限重十吨”的标牌,“大平板,”光车箱就长19.5米,连同车头自重达20多吨,怕压坏桥梁,惹来麻烦,不敢通过。侯、李、张三个人就在桥边整修便道,从桥下绕行。整修便道,并非易事,三个人挖得汗流浃背。更急人的是,有时挖上一天,也整不出一条便道来,这一天他们就连一寸的进程都没有。如果一天能前进三五十公里,就算顺利啦。他们行进的路途,都是无人区,四野茫茫,一片荒凉,即使出钱,也找不到人力帮助。
过了且末县城不久,他们又遇到一次特大的山洪。
那是一处比较低洼的沟槽地带,公路向阿尔金山方向绕了一个大弯。他们到达这里时,洪水已经下来,白花花的太阳光下,浑浊的水流从眼前漫卷而过。因为地势不甚平坦,眼前100多米地段,水流分几股向公路左侧地势低洼的沙漠流去。公路在几股水流之间,时隐时现。无疑,是阿尔金山里头下了暴雨——阿尔金山就是这样,每年夏季,只要山里头下了雷雨,山外的洼地就会在大睛天之下出现洪流。侯、李、张三个人停车观察,眼前拦路的水流虽然很宽,但,并不太深;又赤脚试探了水深,最深处过不了膝盖,就决定开车趟水而过。
李刚卷起裤筒,在前面踩路,“大平板”和解放141便跟着李刚,慢慢地在水流里前进。轮胎压着水流,水流冲着轮胎,车下面激荡着哗哗翻卷的浊浪。
还算顺利,他们安然地趟过两股水道,走过两处洪流淹没不到的路段。
前面又是一段弯路,而水流更浅。李刚放心地导引着身后的两辆车。突然,“大平板”车身倾斜,陷住了。侯秉仁加大油门,打滑的轮胎卷着泥沙,在水里空转。后面的张印宗见此情景,立即把解放141倒出水流,停在水流淹没不上的地方。原来,水流迷惑了李刚,李刚踏偏了方向,“大平板”陷在路边松软的沙土里。
陷得并不太深。要是有前桥驱动,这样的情况算不了什么。可是,“大平板”在来的时候因为前桥传动轴已断,前轮无法加力,现在却寸步难行。三个人在泥水里折腾了半天,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根本无济于事。
傍晚时分,在这里察看路况的道班工人告诉他们:且末县气象站通知,明天还会有特大洪水。他们立时紧张起来。“大平板”价值上百万元,是队上拉运特重钻机钻具的宝贝,要是被山洪掀翻卷走,不仅会造成重大损失,还将耽误从罗布庄向塔东1井搬运钻井设备的时间,直接影响塔东1井按时开钻,影响塔里木石油勘探开发指挥部的沙漠石油钻探部署。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向他们压来。眼下,必须采取措施,设法保护“大平板”!
整整一夜,他们在车前掏泥沙,垫木头,“大平板”未能冲出陷坑。他们却成了泥人。
天亮以后,他们又在车的迎水面堆泥挡水。一直干到中午,在“大平板”的右侧筑起一条20多米长的压着红柳枝的堤坝。三个人累得精疲力竭。
本打算让张印宗开上解放141返回且末县,给库尔勒基地打电话,请求库尔勒基地向安迪尔支撑点的沙运一队用电台喊话求援,可是,人还没走,山洪已经改道,夹杂着草屑、泥沙的大水,气势汹汹地呼啸着向堤坝压来。几分钟之内,一米高的堤坝被冲得无影无踪,滔滔浊浪重新包围了“大平板”!
大半天的心血倾刻间化成泡影,失望和焦急撕咬着三个人的心。张印宗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侯秉仁、李刚也伤心地咬着嘴唇,直抹眼泪。
水,一个劲地往上涨。“大平板”的半边轮胎快要被淹没了。
“快堵排气孔!”侯秉仁一声呼喊,三个人抓起擦车布、毛布和衣物,扑腾、扑腾跳进浊流,钻进车底,把车桥上的排气孔扎死。
该使的办法都使上了,此刻,他们只有望水兴叹。侯秉仁一看,纸箱里装的干粮已被吃完,只有一箱咸味矿泉水了,就催促张印宗:“你和李刚一块去且末吧,我在这里守着。”
张印宗说:“我一个人去,李刚留着,万一有什么事,你们两个人也好照应。”
侯秉仁说:“已经没有吃的了,你们两个一起去,吃饱肚子,赶快打电话求援。看来,水不会再涨了,还是我一个人留这。”
李刚对张印宗说:“张师傅,洪水已经平稳,现在最主要的是传消息求援。你一个人去,万一你的车子出了事,咋传消息求援呀,走,咱们俩走!”
张印宗和李刚开着解放141走了。在十几公里之外的道班,俩人买了十几个馕饼,又返回“大平板”陷车的地方交给侯秉仁,才疾速向且末县城赶去。
捧着张印宗和李刚买来的馕饼,望着再次消失在戈壁尽头的解放141,侯秉仁心里酸酸的。他的眼眶涌出了泪花……
侯秉仁独身一人看守“大平板”,一守就是三天三夜!
头两天,“大平板”像一座孤岛,一直在洪水中浸泡。第三天中午,洪水才逐渐消退。“大平板”露出了整个轮胎,斜斜地歪倒在淤泥里。
三天三夜里,焦虑和寂寞一直熬煎着侯秉仁。一望见远处阿尔金山连绵重叠的山峰,他就感到心情沉重,一看见车下面滚滚流动的水流,就不由得诅咒。啃干馕啃得他牙齿发痛,咸味矿泉水喝得他喉咙里发呕。他爬在乱石滩里喝淀清的冷水,喝得肚子發胀发痛。
第四天上午,且末方向传来轰隆隆的马达声,张印宗和李刚驾着解放141,拖着漫天扬起的尘土终于赶来了。侯秉仁一下子振奋起来,扑过去搂着张、李:“可把你俩盼来了!”
李刚望着侯秉仁苍黑的面容,眼窝里溢着泪花,说:“侯工程师,你咋瘦成了这个样子!”
张印宗捧过一个饭盒,说:“这里头有肉有米饭,你先吃,吃了再说。”
饭盒打开,一股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侯秉仁禁不住鼻子发酸。他咬着发干的嘴唇,几滴泪水热热地掉在手臂上……
吃着久违了的饭菜,侯秉仁才得知,在临近且末县的车尔臣河岸边,解放141也滑进洪流,陷了车,张印宗和李刚在那里也吃了不少苦头,耽误了一天时间。
与张印宗、李刚同来的还有沙运一队的一辆沙漠车。依靠沙漠车上的绞盘,他们终于把“大平板”从淤泥里拔了出来。
被泥巴粘糊的机器需要清洗、保养。他们又返回且末县城……
回到罗布庄支撑点的时候,已经是第31天……
(节选自长篇报告文学《大漠铁驼》,本书由石油工业出版社于1998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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