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我的心总向往着,向往着遥远的塔里木油田。
在昆仑山、天山环抱着的一望无垠的这片大沙漠、大戈壁,它荒凉,它悲苦,西方探险家不得不以绝望的心情给它定名为“死亡之海”。可是18年前我从乌鲁木齐飞往和田,我俯瞰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我说:“昆仑山太阳能创造万物,我就不相信塔克拉玛干只有死亡而没有生命,难道戈壁滩深处就没有滔滔油海、滚滚煤山?”有一天我从《人民日报》第一版显要位置上看到塔中1井出油的喜讯,我真是喜極入狂,我的预言实现了,我的期待实现了。今年,当大会战正在进行时,我决心到那里去,在我80岁之年,向熊熊圣火进行朝拜。
多少紫艳艳的红柳,多少古苍苍的胡杨,头戴铝盔走天涯的人们,不但从“死亡之海”打出石油深井,而且修出一条沙漠等级公路,这世界两大奇迹,不能不令人震动、令人惊骇。这里,极目所到之处,各种各样的沙丘,有的凸然陡起,有的迤逦蜿蜒,相接相联,犹如千万条黄色巨龙在飞腾,在呼啸,这是石油人以强大劳动力创造出的美妙大自然的美丽图画。我们在黄昏时到了会战前线,住进列车营房,一个个穿着红色信号服的人匆匆地走来走去,我感受到像战争年代那种可爱的气氛。在床上,我忽然觉得大风暴骤然而来,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要不是石油人以无比豪迈、无比勇气,战胜大自然的狂暴,在戈壁深处掘出地火,怎能有今天塔里木油田的壮丽辉煌。
我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天开始了。
别人说我冒险,但不冒险怎么能获得最珍贵的生活?
多么金黄灿烂的昆仑山太阳,把漫漫黄沙照得闪闪发光。我来到巨人一样高耸云霄的探井架前,登上泥浆台,考察了筛选泥砂的现代设施,这不再是王铁人跳下泥浆池用双臂搅拌泥浆的时代了。但王铁人的精神还在,石油人脸上闪耀发光,他们以对塔里木无比的爱心赴汤蹈火,制服井喷,扑灭火灾,顶风沙,战酷暑,风餐露宿,苦苦鏖战。这里、那里,大漠上,喷射出油气燃烧的熊熊火光。石油工人巨人一样在沙漠腹地发现了塔中4号亿吨级油田,这是何等英雄,何等壮伟。
我一生中最伟大的时刻到来了。我来到沙漠运输之城,世界各国各色各样的巨大沙漠车环列成阵。塔里木人自豪地对我说:“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运输队。”说罢,上面拉、下面推,终于把我推上了尤尼莫克沙漠车,这是3米多高的钢铁巨人。车开动了,这真是世界上罕见之地,高耸的沙峰,凹伏的沙窠……尤尼莫克震撼着,轰响着,摇晃着,有两次爬不上沙峰又退下来,然后猛然冲了上去。为了向塔克拉玛干圣地朝拜,我们从车上下来,三个人手挽手向一个沙丘走去,一踩动,黄沙像水一样细细流下来,我们三个人都滚落在沙窠之中,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我抓起一把黄沙,黄沙细极了,它那样温柔,那样多情,从我手指缝里连一点感觉都没有濡濡而下。又登上尤尼莫克,我仰望苍苍青天,俯视漫漫黄沙,我觉得我终于领悟到我们民族的魂魄,我们民族的心灵。“死亡之海”能变成活的灵魂,我能入此绝境,也算没有辜负我的人生。穿过塔克拉玛干腹地,人们高兴地说,你是80岁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的第一人。后来有人说,这是我生命的又一高度,我乐于承受这一境界。
在高耸的钻井架前,我认识了生动活泼、喜笑颜开的全国劳动模范、钻井监督梁龙智。这个以整个灵魂与沙漠拼搏的人,写下这样瑰丽的诗句:“我,一个默默无闻的石油小卒/汇入这如火的海洋/任凭冲刷、任凭荡漾/是神奇大漠的诱惑/是石油会战的召唤/把石油儿女紧紧地吸引”。在沙漠运输队,我又见到了第一个进入塔里木的女青年李荣。她听说我来了,从列车宿营房里一步跑出来,紧紧握着我的手:“刘爷爷!我在课本上读过您的文章,没想到在这沙漠瀚海里见到您!”她激动地流下热泪。谁说大漠只是一片荒凉,她却给大漠点染了一点妩媚,她的床头上还有女孩子喜爱的大洋娃娃,一沓杂志,一堆化妆品。我问她结婚了没有?她说结婚了。因为两个人在千里之遥的两个石油点上,已经3个多月没见面了。一谈到工作,我非常惊服,她是调度,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指挥着一堆像尤尼莫克那样的钢铁巨人,这是什么样的壮志,什么样的豪情。我和工人在食堂里一道吃自助餐,我见到一群很年轻很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儿,他们都是刚刚从学校毕业,主动要求到塔里木来的。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仿佛听到了开天辟地、喷发地火之声,听到了21世纪敲响的钟声。离别之前,我望着被两条闪闪发光的红火照亮的夜空,人们告诉我,不久在那里就要出现43口油井,这火、这人,都凝聚着塔里木石油人伟大的品格、高尚的风度。
当我告别时,我忍不住流下热泪,我拥抱塔里木前线指挥,就是拥抱所有塔里木人。在这一刹那,天山的冰雪闪烁着银光,昆仑山的太阳照亮着金光,这金光和银光就是组成宇宙的声音,宇宙的光亮,宇宙无穷无尽的生命的昂扬,这一切就是塔里木油田的呼啸。
(原载 《人民日报》1996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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