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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地理

时间:2023/11/9 作者: 地火 热度: 21805
第广龙

  过去,中国人是很少流动的。多数人守住一个地方,一辈子也就过去了。这大概是农耕社会的一个特性。

  我的祖上种地、放羊、做小买卖,活动范围一直局限于一个村子。在我父亲这一辈,离开董志塬,来到陇东的一个县城,是为了生存,不是人不安分。我父亲学了木匠手艺,需要能够施展开的地面。实际上,两地的距离也就三百来里,语言和习俗几乎没有差异。来到这个县城,我爸有了自在,成家立业,日子顺和,也就不可能产生迁移他处的想法了。

  中国人把依恋一生的一块地方,称之为故乡。这是根之所在,这是埋骨头的。后来我读书,看到历史上许多人由于战争、天灾、政府强制,在路上流离颠簸,在陌生的地域艰难生活,心里总是酸楚,而庆幸自己能安定在熟悉的天空下。也看到一些人,在一个地方生活一段日子,厌倦了,骑上毛驴,又向另一个地方出发,一生在一个个不同的地名停留,有丰富的见识,留下各种印记,我又滋生羡慕,对这些以天下为家的人特别敬佩。

  我在小县城长到十四五岁,有了对于远方的向往,目标却不确定。我只是盼望早早开始属于我的独立生活,而理想的天地在哪里呢?我不知道,只是朦胧中有一种离家出走的冲动,只是觉得,走出去,我才能获得更大的机会。什么机会?无非一碗饭的机会,一张床的机会。从小我就缺少远大的志向。不像一个朋友的小孩,人问他有什么理想,说坐小车上车时,有人给护着头。这可是大人物的待遇啊。

  算起来,我1980年出门,来到陇东的油田搬铁疙瘩,今年是2018年,马上就到40年了。可以说,我目前为止的大部分人生,是在家乡之外度过的。

  我是被动地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的,我没有加以选择。为了生存,哪里能吃饱肚子,我就待在哪里。可是一旦到一个地方,我都认命地立足,并产生认同的心理,而且渐渐还有了无法割舍的情感。外面的生活,是异于故土的,没有熟人熟面,没有交错的社会关系,一切得从头来。这我不难受,甚至还喜欢这样的环境。

  我先后在陇东的多个地方安身,如今又来到了西安。我变化着,也苦痛和幸福着。于是,便有了我的并不辽阔的人生地理。这是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是我的生活,我愿意记录下来。包括那些我不说就没有人说的内容,我也不回避。

  如果我不来这些地方,它们与我就没有关系,我来了,我住下,我延伸的不仅仅是脚印,获得的不仅仅是身体的温度。它们和我之间,似乎订立了某种契约,互相磨合着,适应着,也互相补充着,照应着。我和一个地方共同构成了整体,直到离开,都保存了一份记忆。

  当我再一次探入过往,我的内心是平静的,因为许多记忆,已经沉淀了多年,是时间提取了生活,又过滤了生活,终于有了本质的呈现。这里头有我的主导,又不完全听命于我。似乎我自己也在接受某种神秘的指令。我还记录了我的当下,面对这个汹涌的时代,我不是缺席者,也是见证者和参与者。我就写了我能写的,写了我想写的。当然,我也回忆了我的亲人和家乡。那是我的开始,我的发端,是我内心最柔软的部位,我再一次体验,再一次折返,我要扶起一杆笔,该写意了写意,该工笔了工笔,把这些一一呈现出来。

  这样做的时候,我没有打算树碑立传,为故乡,为亲人,为自己,没有。我从未立下过这样的宏愿,我明白,我没有必要这样去努力,那是徒劳的。只是文字的流淌,只是我的一段又一段经历。是那么细小轻微、那么不足道、那么平常。只是对我重要,对别人来说,我觉得一点也不重要。

  我写出这些,我获得了安宁,这就足够了。

  这些内容,原来只是存在于我的记忆,现在有了另一种形态,文字的形态,似乎被我多保存了一份,似乎不再担心丢失,这也让我感到欣慰。我在寫作中,在潜意识里,只是真实地写、本来地写,或者说我取向于这样写,这就是我的选择。我的情感是自然的,爱与忧伤是原生的,语言也是素净的,要说有追求,我就在这样追求。许多人不会这样书写的,总愿意取舍一番,把应该展露的部分,扭曲了遮蔽了,结果和生活隔了一张皮。如果要我粉饰过去,我做不到,我宁可不写。

  我明白,只有真实地真情地书写,才具备文本的意义。我一个小人物,有什么忌讳的呢?也许,只有这样,我的文章对于读者来说,才提供了一个参照。会联系到自己的经历,联系到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个时代,有那么多的相同,又有那么多的不一样。

  天大地大,太阳下面,每个人的影子都是独特的。我写我的影子,写我的挣扎和希望。要是倒退上十年二十年,我不会这样写。那时,我还没有这样的意识,我觉着这些内容,是不值得进入文字的,我重视的是宏大的、正面的,甚至是纯洁的东西。

  我的变化是到西安之后,是岁月教会了我,是大师的作品给予我启发。我省悟了,生活自身是多样的,带着杂质的,我必须面对,我不能绕过去,我的发音器官没有必要改造。于是,豁然洞开了一片天地,曾经沉睡的情节和细节纷纷向我涌来。我的写作归位了,找到一把开门的钥匙了。

  实际上,古往今来的作家,都在这样写作。我现在才这样写,还不迟,还来得及。我这样写,有重新认识自己,认识人生的感觉。不由得,我要感谢生活的馈赠,感谢我的亲人和朋友,感谢明亮或者黑暗的道路,感谢一粒尘埃、一片树叶或者一枚坚硬的钉子。

  我平常活动的范围并不大。这几十年,我抵达的地方并不多。这没有什么遗憾的。人这一辈子,说漫长真的漫长,说快,一眨眼也就过去了。在一个地方生活的久长,或者生活的短暂,取决于命运的安排。不论在哪里,快乐遂心就好。但日子一天和一天都不一样,有晴天也会有雨天,走平路也走山路,往往也由不得自己。

  这同样是正常的,同样是苍天的赐予,领受、感念、化解、善待,都是我采取的方式。我在其中呼吸、走路、说话、吃饭,这多么奇妙,这如同奇迹。生命在感受着,在存在着,哪怕落在身上的只是一滴阳光,也值得珍惜;哪怕吃下去的只是一碗粗粮,也能体会到经久的暖意。

  我在场。我是大地的一部分,季节的一部分。日出日落,我置身其间。我的肉体和灵魂,组成了这个世界小小的线头。

  甘肃的华池,曾是闹革命最厉害的地方,出了不少大人物。更多的人,一生不出远门,过着苦焦的日月。这里荒僻、孤绝、干旱,经常在山里走一天,走得脚跟冒烟,也是一个人走。

  在这里,我见识了两类人。一类是一出生就在这里的,放羊、种荞麦、住窑洞,知道外面有更大的世界,却不愿意走动,守着热炕头,喝着自酿的黄酒,心里有天大的满足。这叫故土难离。

  另一类,曾生活在这里,后来发达了,在大城市风光,属于前呼后拥的人物,皮肤也白净了,衣裳也体面了,却口音不改,爱吃家乡的搅团;老了又回到家乡,回到小时候的水井旁,哪里都不愿意再去。这叫叶落归根。

  我不是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但他们的观念,从反面启发着我,也教育着我,让我的非原著民的思想得以强化。几十年来,我不断奔波,四处迁移,每到一地,我都是外来者,但我能落地生根,也能拔根离去。我的情感就在这样的大起大落中,而变得冲和、变得柔韧,同样,也变得沧桑、变得破败。当我书写这些地方时,我有着自己的视角、自己的判断。我觉得,这样的写作,才是有效的、独特的、创造的,而不是重复的、复制的、无病呻吟的。

  我的写作,是在步入中年后一下子勤快起来的,能写得多,能一直写,连我自己都吃惊。我写一个个地名,写一个个人,写我低处的生活,写我的人生地理。我不能忽略这些,无法视而不见,这是我拥有的,这就是我的生活。

  自然,这远不是我的全部,就像创作不是我的全部一样。但是,写作毕竟构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质地,随着文字行走,我的人生地理摆脱了局限,远处的风声,在我的耳边响起。还有许多打捞的工作,我将继续进行,还有许多未知的云朵,正在降临我的头顶。我多么幸福,自己还不知道!

  感谢生活,改革开放以来的变化,都刺激着我,我也有幸成为一名参与者和见证者;感谢许许多多培养了我,帮助了我的人,你们对我的好,我铭记在心,永不忘记!

  岁月如梭,又是一年。家国情怀,让我滋生无限的爱恋,我扶起我的笔,就像当年扶起钻杆,为大地的喷涌,为风光的翻动声,我要耕耘,我要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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