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已擦黑,想下雨又下不来雨的天空,有点闷。这个时候,只有父亲一个人闷闷坐在堂屋正间,也不开灯,他静如雕塑一般,端坐在椅子上,拉起了二胡。二胡的调子充满惆怅,充满悲怆,在近乎停滞的空气中蔓延开来。这时,我就坐在房檐下,也不出声,静静地望着院子里的洗手池、灶间门、院子大门,它们也和我一样,静静听父亲拉二胡,一定也听出了悲伤和忧愁,只觉得,无限伤感萦绕在空气中,萦绕在心头。
父亲喜欢瞎子阿炳拉的二胡曲,对《二泉映月》 中的沧桑、悲怆、寸断肝肠,感受颇深,有时父亲听着听着就默默地流出了眼泪。时间一长,父亲听得多了,也试着学拉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也含有悲悲切切的味道,父亲显然对自己的摸索成功,添了几分自我肯定的欣慰。父亲很苦,他从小时候起,就学会了烙筷子,学会了扎刷锅用的刷子等,然后拿到距村十里之外的马营街去卖,换回来钱弥补家用。有一年冬天下大雪,父亲又去赶集,路过一条河,他舍不得弄湿奶奶给他做的新鞋子。在过河之前,他脱下新鞋子,趟过冰冷刺骨的河水,上岸之后,又舍不得再穿,两只鞋就用细绳子两头一系,挎在一个肩膀上,一路光着两个小脚丫板子,一直走到马营街,他卖掉东西回来,一分不少地交给奶奶。父亲没有读完小学,不是父亲不喜欢读书,而是因为家里太贫穷。命运似乎对父亲太残酷太不公平,然而,处在那个年代,又能如何呢?这样的少年人生经历,父亲能向谁去倾诉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他珍藏的二胡,在吱吱呀呀的或长或短的声调中,娓娓道来。
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有了工作。孩子多,母亲没有工作,又生活在城里,仅凭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支撑,是何等的艰难。在我的记忆中,每到开学的前几天,五个孩子四个要交学费,父亲真的很愁很愁。借钱吧,都借遍了,这一次该向谁张口呢?这样的艰难岁月度日如年。这期间,父亲似乎从来没有吃过饱饭,但他却很高兴地看着我们围着桌子吃饭的样子,他一点也不愿意委屈我们。但是,有天早上上学之前,馒头少,稀饭多,不懂事的我却要多吃馒头,也不顾姊妹们能否吃饱。父亲责怪了我,我就哭着到母亲跟前告状,结果,母亲和父亲吵了起来。现在想想,饿着肚子的父亲那时多么的艰难和不易。
父亲拉二胡,我现在才知道有多么哀伤,这样的哀伤和内心的酸楚,他只能借助二胡低低倾诉,把自己的过去和现在统统倒出来,道出了人世沧桑和几多磨难。
如今,父亲已经不在世八年多了,在入葬的那天,他心爱的二胡和他一起入了棺,愿他老人家在天堂和他的珍藏相知相伴,最好能多拉一些快乐的曲调,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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