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我们又走回到他跟前。
“情况真有这么糟糕吗?”
“是呀,”他说道,“这个差使——算是到头了!现在根本没人想坐马车了。”他扬起马鞭,准备赶车。
“这种情况持续多长时间了?”
车夫将紧握马鞭的手垂下,仿佛想让它休息一会儿似的,然后自顾自地说道:“我赶了三十年马车了。”
然后,他又盯着马尾巴发呆了。似乎只有问他问题,才能将他从沉思中唤醒,说说他自己。可他似乎意识不到这点。
“我不怪他们,我谁也不怪。谁让我们赶上了呢。今天早上我从家里出来,一分钱都没有给老婆留下。昨天她还问我:‘这几个月你挣了多少钱?’我跟她说:‘你就按照一星期6先令算吧。’‘不对,应该是7先令。’你看,她是这样记的账。”
“真的要到没饭吃的地步了吗?”
车夫笑了笑,他的笑容有点儿诡异。
“差不多了,”他说,“今天在拉你们之前,我只挣了18便士。昨天,我挣了5先令。而且,我一天还得交7先令的租车费,这已经算是便宜的了。车主的情况并不比我们好,很多都已经破产了。他们这时候丢下我们不管也没办法,让原本铁石心肠的人大发慈悲,可能吗?”他又笑了,“其实,他们也很可怜,那些马也很可怜。不过,他们的下场总比我们和马好。”
我们中有人替乘客跟他说了几句抱歉的话。
“人们?”他带着一丝惊讶说,“人们喜欢坐出租汽车,这很正常。汽车多快呀!我等了七个小时才拉到你们,那时候你们也在找出租汽车吧?其实,坐他们的车跟坐我们的车一样,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他们的脾气还挺大的。也有一些老太太就不喜欢坐汽车,不过她们坐我们的车时付钱从来不爽快——也爽快不了。”
“真为你难过。人们总是会想——”
“难过也没有办法……以前还没有人打听过我的生活,”他打断了我们的话,接着又补充道,“再说,总不能依靠别人来养活自己吧。而且,打听我们的生活,他们也会觉得别扭。我想他们也都明白这一点。唉,干我们这行的人越来越少了,这是明摆着的。”
也许是为了表达对他及其生活的同情,我们凑到了马匹跟前。从膝盖来看,这匹马“凑合”得太久了,黑夜中似乎都能看清它的肋骨。突然有人说:“光看这些马的样子,很多人就只愿乘坐出租汽车了。”
车夫点点头。
“这家伙,”他说,“身上就没长过多少肉。现如今,它连吃东西都提不起精神了。就算吃的东西不太好,也还是能让它吃饱的。”
“吃的东西……你不够吧?”
车夫又把马鞭拿了起来。
“我想,恐怕也没有谁能给我找到活儿干了。毕竟,我一辈子都在做车夫。实在没路可走,只好去济贫院了。”
我们开始抱怨世道残忍,他听到后笑了,第三次笑了。
“是啊,”这次他说得很慢,“我们根本没有招惹过谁,这样对我们来说太残忍了,可世上的事不就是这样吗?一种新的东西来了,就得把另一种旧的东西挤走,就这样一直挤下去。我想来想去,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的末日就要到了——不会太远了。到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赶不了车而难受。”
“听说政府给你们筹集过一笔资金。”
“是的,供我们学开汽车用。可是,这对我有什么用啊?我都这么大年龄了——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几百个,我们学不了新技术,也没有精力学了。要救济我们真的需要一笔巨款。大家说得没错,他们想让我们退场,他们需要的是出租汽车。我可没有抱怨什么,是你们问起我才说的。”
接着,他第三次举起了马鞭。
“如果多付给你6便士的车费,你会拿它们做什么?”
他被问蒙了。
“做什么?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成。”
“可你刚刚说它救了你的命。”
“我确实说了。”他答道,“那是因为当时我有点儿憋气,你们知道,人有时候就是这樣。不过,你得想开——既然注定要碰到,就躲不开了。可是,我们总是能不想就不想。”
这次,他说完“真的谢谢你们”,就用马鞭敲了下马的肋骨。老马从睡梦中被唤醒,迈开腿拉着马车从我们眼前走过。马车在路灯下的树影里,慢慢地沿路而去。而我们的头上,云朵正像飞船一样带着变化之风,快速地驶过。马车消失了,而那股风却又把车轮缓慢转动的声响传回我们的耳畔。
选自《第一次的茉莉》,浙江教育出版社2016年1月第1版
约翰·高尔斯华绥,英国小说家、剧作家,批判现实主义作家。高尔斯华绥出生于富裕的资产阶级家庭,曾在牛津大学攻读法律,后放弃律师工作从事创作。30岁时,高尔斯华绥发表了处女作《天涯海角》,1904年出版《法利赛人》,引起人们关注。1906年,他的长篇小说《有产业的人》发表,大获好评。高尔斯华绥是位多产的作家,几乎每年写一部小说、一部剧本。1932年,约翰·高尔斯华绥“因其描述的卓越艺术——这种艺术在《福尔赛世家》中达到高峰”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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