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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时间:2011/10/31 作者: 简云妮 热度: 66477
  谨以此文,献给此生丢失的眷恋,是非曲直,喜怒哀乐,全部既往不咎,过程美艳也好,忧伤也罢。故事的结局;我在陈旧不堪的天台,独自跳一支哀艳的舞蹈,为逝去或错或对的过往作最深情的悼念……
    ----题记
  
  不惑之年了,这样的重逢多少有点戏剧性的出乎意外,他早已结婚生子,她却还待字闺中。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在走散后仍独自寻寻觅觅,终究是沓无音讯,竟不经意地在时过境迁后在这狭隘的空间里相遇,避开列车过道上来去走动的人们,良久的沉默,终于轻启朱唇,说了声:“好久不见。”这一声“好久”真的太久太久。
  
  “这些年过得好吗?”
  
  “很好。”
  
  “你父母身体还好吗?”
  
  “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你先生,还好吧?”
  
  “先生?我想他应该过得很自在吧。”
  
  ……
  
  相见,比想像中冷淡了许多许多,没有丝毫的激动,相反两人态度平和谦恭,客气地问候着彼此的近况,像两国外交官初次会面。对于过往,双方都似乎在暗暗较劲,绝口不提。淡淡地对话,抛却过往的事情,愈发找不到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一问一答,目的是要打破眼前尴尬的局面。终于,她籍口说倦了,便靠在座位上闭上双眼,心却异常清醒,耳朵一丝一毫注捕获着他的动静,直到听到他起身离开的声音,才睁开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列车开往重庆北,她要去的是黔江。车上很冷,鲜红的呢子大衣仍然难以抵挡寒冷,经历将近34小时的旅程,车厢里人们都疲倦不堪,紧紧裹着可以保暖的毛毯或较厚重的随身衣物,靠着座背沉沉地睡着了。只有她不能入睡,靠窗托腮欣赏沿途的风光;这边的冬天是冷而潮湿的,她很久以前有领教过;洗好的衣衫晾在阳台上,总是滴滴嗒嗒地滴着水,很久也干不了,当时只有望衣轻叹了。那时有人为她围上厚厚的围巾,一种暖意由心里升腾,像雾一样笼罩,一点也不觉得冷,也许是年轻,所以也不怕冷。她淡淡地笑,恬静得像梅岭上的白梅,记忆里的人是这样说的。回想往事,她微微笑了笑,隔着玻璃望向窗外,呼出的气息清昕地印在玻璃窗上,灰蒙蒙的天,一掠而过的是西南山区冬日连绵不尽的苍凉。坐火车旅行最大的好处,便可感受在时空交错中心游万仞,一般火车途经之处的景色,大都有着苍茫久远的沉香气息,有一种让欲罢不能深深沉醉其中的感觉。若是独自出行,总能让心灵来一次畅快淋漓的旅行,实实在在难得的满足,她一直喜欢这种独有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庸碌的人所无法领略到的。
  
  “喝杯热茶暖暖吧,太冷了难受。”她回过头,他已走开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回来,“谢谢”她接过那杯茶,低眼一看,普通的袋泡茉莉花茶。她从不喝袋泡茶的,她轻轻地将茶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将手交叠在膝上,很端庄地坐着,对他含蓄地笑笑。他愕然:“你不喜欢吗?”她还是很淡然地笑着,说:“我从不喝袋泡茶的,如实在没有办法我宁愿喝速溶咖啡,你可能忘了,也可能你从来都不知道的。”他有些窘了,说:“我原以为你会喜欢的,因为,因为,上次,上次来从珠海到重庆来部队找我,给我带的就是茉莉花茶,那时正当茉莉花开的时节,太和古镇的大街上,有小女孩卖白色的茉莉花苞,你说喜欢茉莉朴素淡雅的香气,所以,我认为你一定喜欢茉莉花茶的。”他说出的"上次",回过神来已上长长的二十多年了,她低下头,轻轻抚弄食指上的蜻蜓银指环,戴的时间太久,颜色有些斑驳,是一朋友送的,因为太念旧,一直不舍得摘下。说:“是啊,我千里迢迢地带了花茶去看你,所有东西都是买给你的,可我不懂,真的不懂,终究无法弄清你最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事先竟没想到,你是从不喝茶的,你只爱喝酒,陪你的朋友兄弟尽情的喝酒,陪领导喝酒是你的强项,步步为营也是你的强项。”他没有说话,“咔”点燃了一支香烟,望着窗外深深地吐出白色的烟圈,烟雾缭绕缓缓扯出早已遗望的记忆;窗外有被风吹过沙沙作响的苦竹林,年轻的他有着纯粹凌厉的眼神,愤怒地摔掉一只透明的玻璃瓶子,午后难得的宁静,窗台坠下的珠帘悉率的响声清晰可闻,哐啷落地的支离破碎的声音,她低头小声饮泣的声音……
  
  浓烈的烟味,她不由得咳嗽了起来,她起身,走向了车厢的另一头的过道里,缓了口气,这时,列车已哐哐地驶入了一个小站,作三分钟时间的停车,小站的年代很久远,水痕斑驳的白墙壁上依稀可见并不属于这个年代的红色标语:植树造林,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伟大的共产主义万岁!计划生育,人人有责!诸如此类,这些标语,她以前有在这里见过,一点也没变,变化的只是来去的人而已,站台上挥动小红旗的站长,庄重地一挥手,仿佛二十年的光阴就在那么弹指一挥间。
  
  来不及细想,列车又缓缓启动了。坐火车的感觉很独特,穿州过省的,心里有所期待,还是满心欢喜的,每报一个站名,感觉就离心所在处近一个站,满心欢喜之外,剩下的就是重逢的欢悦了。相反,若是原路返回,心情却是无比沉重的,心随着每一次报站的声音作自由落体,因为,每报一个站,就离心所在处远一个站,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对年轻的心来说,是怎样依依不舍的痛楚。这种痛,恰恰在她人生最好最纯的时光经历过,只为点缀他人生最晦暗的那一段。
  
  “回去坐着吧,这里风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她说:“不必了,火车穿过一条长长的遂道,再走一段路,就可以进站了,这里看风景的感觉是不同的。”他说:“你怎么熟悉?”她说:“本次列车K755从广州火车站开往重庆北,当日上午11:50出发,途经湖南衡阳、湖北十堰、陕西安康,一路走来,已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刚刚已过了的那个小站,下一站就是黔江,再下一站就是重庆北,她低头看了看表,接着说:“现在是下午16:30,17:00列车就会进站,原来这车是驶往沙坪坝火车站的,有一年我看新闻,说沙坪坝火车站已停用了,那现在的终点站就是重庆北。”他伸出手,用力地揽住了她的双肩,下巴抵着她的头,他的气息一如既往,没有变,可能变的是时间与现实,是时间和分离硬生生拉扯着血肉分离的残酷。他说:“傻丫头,你当年就是坐这趟车来看我的,对吗?当年我多傻啊。”这样的拥抱,时隔二十多年又再出现,说实话,她是有些许迷恋的,但长年累月积累的理性,她的心随即平静,显得训练有素,她轻轻挣脱他的双臂,说:“别太在意,你当初的决绝,都没有想过不去给彼此留一条后路,如今我们已无路可退,再也不能回到最初相遇的地方,随它去吧,这些年来,我虽不能尽如人意,却无愧于心。”“对,”他说,你是问心无愧,有愧的是我,我们……,”列车“轰隆隆”地驶入遂道,眼前一片黑暗,他的声音被轰鸣声盖过,她听不见他后面的话语。借着列车上方的小灯,他看到的,是她窗前固执的背影。
  
  穿过遂道,由背后看着她,厚厚的呢子大衣无法掩盖她玲珑的轮廊,某一年的一个纯真的回眸,那个不谙世事的娇俏女子,但他的好高骛远,狠心地将眼前这个女子的娇俏摧毁,将她推下万丈深渊。
  
  窗外仍然是阴冷的天,她始终面向窗外,不曾回头望他一眼,风从窗户的罅隙吹进来,轻轻吹起她耳边几缕垂下的发丝,她迎着风微微扬起头,一贯的骄傲的动作。他想,她做这个动作时,脸上是带着淡淡的笑的。这样一个动作,早已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列车现在进入重庆黔江站,请旅客们带好行李,依次下车,感谢旅客们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欢迎大家再次乘坐本次列车,祝大家旅途愉快!”车进站了,车厢的人们匆忙地找到自己的行李,熙熙攘攘地下车,仍然只有三分钟的时间,生怕赶不及下车坐过了头。她转身,仍然不抬眼望他一眼,她从行李架下取下自己的行李箱,随着人们下车,独自走向车站出口检票出站,由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头。
  
  鱼龙混杂的小站,在刺骨的寒风里透着泛黄的陈旧,他从车窗探出头,注视着她的离去,在灰蒙蒙的拥挤中,她身上鲜红的大衣是唯一妩媚的明艳。她转身离去,长长的秀发梳成了高高的发髻,修长的颈脖肤色雪白,柔和的光泽深深地刺痛他的眼睛。他乍地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在重庆合川拥挤的小站里,她留给他的也是这样一个背影,一种不舍与怜惜油然而生,“宝贝……,你小心点!”他冲口而出,话到嘴边却后悔了,他赫然发现这个称呼已不属于他很久很久了。她瘦削的双肩却轻轻一抖,缓缓回头,热泪盈眶,脸却微笑,那枝雪白的梅,时隔多年,在繁杂的市井里,又重新绽放眼前,蹉跎的岂止是漫长的时光。他无声息消失的这些年,曾经咬牙切齿的恨,深不见底的怨,漫长等待的爱,纠葛了她多少个日日夜夜,曾多少次设想过若然相逢会问他的一个问题,当年对她的感情,是假还是真?也许是上天的眷顾,曾无数次设想的场面,今天终于等上了,没有执手相望,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冷眼相看。原来所有的不死心竟在岁月里硬生生地撞击得面目全非,所有的疑虑经过长长的时间冲刷,早已微不足道,苟延残喘的想念在一见之间含笑了九泉。她轻轻朝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留下孔雀般骄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
  
  在转身的瞬间,她的泪悄然滑下了腮边,那一滴泪,苦涩而沉重,像冰冷的琥珀,冻结着往日绵长的惆怅。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相同的一个问号,今天无声终止成句号。她如释重负,背负着早已死无全尸的情感,终于完完全全地抛还给他,解铃还需系铃人,心突然腾空了,凝结已久的哀怨,今艳极了地簌簌层层叠叠展开了欢颜,一切已尽了淡然。
  
  佛祖阿南出家前曾偶遇一少女,那少女并不理睬他,阿南却锲而不舍地迷深深迷恋她。有人问阿南:“你有多爱那少女?”阿南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你从桥上走过……”
  
  俗语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么,他和她之间,曾不离不弃的两年光阴,前世又去了多少修行?那么,长长的二十余载的守望是为了来生的重逢埋下伏笔?那,长长二十载后稍纵即逝的惊鸿一瞥,是要了结前尘的那段缘吗?
  
  时间是一把透明的梳子,有条不紊地梳理千丝万缕的红尘俗事,心若真正静了,自是禅机已到时,借鉴佛语;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缘起缘灭,万物自有定数,人生苦短,何苦过于固执?人的悟性往往是一叶障目,很肤浅的道理,竟要耗去了大半生的时间参透,精疲力尽。蓦然回首,身心辗转于红尘,甘心故作悲痛不能自拔,这样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其实是天凉却道好个秋!
  
  过往的代价,无知却沉重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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