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对屈原颇有好感,因为这位诗人用自己的生命创造了一个节日,每逢这个节日,我们都能吃到粽子和咸鸭蛋等美食。而对于像李白、杜甫这样的诗人,我就不是那么喜欢了,因为他们俩写的很多诗老师都会要求我们背,而且有的篇幅还特别长。一如我不那么喜欢写散文的朱自清,背完了他的《春》和《匆匆》,老师又让我们背他的《绿》和《荷塘月色》,也是一篇比一篇长。直到上了大学,读了中文系,碰见朱自清的作品,我还是不情愿翻开。
不过,正是在这个时候,让我保持了那么多年好感的屈原也开始令我生厌了,因为教古典文学的教授非要我们背诵《离骚》不可,否则考试可能会不及格。长长的《离骚》终于让我意识到了李白、杜甫的仁慈,也许,这么多年我都错怪他们了。
见我对背诵如此深恶痛绝,同学们有些不解:“你的记忆力不是很好吗?怕啥?”其实,我不是怕背诵,而是讨厌被强迫。我喜欢的文字我自然是能记住的,但别人强迫我记住的文字,我可能便无法再喜欢了。后来成了作家,我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文章被选入中小学课本,那得多招孩子们的痛恨啊。即使不用背诵我的文章,但相关问题的标准答案也是要牢记的呀。
我一直以为古人的学习方式就是背诵,整天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地念和背,他们也像我们今天这样鹦鹉学舌式地背诵唐诗和宋词。然而,经过一番深入研究,我发现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我们生活在视觉的世界里,古人却生活在听觉的世界里。我们是在看书本上的文字,文字对于我们而言是符号;他们则是在读书本上的文字,文字对于他们来说是声音。我们是在看唐诗、宋词,他们却是在唱唐诗宋词。唱着唱着就记住了,哪里需要像我们这样费心费力地去背诵?这样的经验我们并不缺少——谁没有学过唱歌?我曾经会唱上百首流行歌曲,可是细细一想,我又何尝刻意背诵过那些歌词呢?的确,和着那悦耳的旋律,歌词从来不需要刻意去记。
我们喜欢唱歌,因为歌曲表达着我们的心声,抚慰着我们的情感。但如果我们把心思都放在了背诵歌词上,试问歌曲对于我们来说还会有这样的艺术效果吗?
不得不问,在学习的过程中,我们究竟为什么就这么偏爱背诵呢?显然是为了应付考试,或者说是为了方便实用。在背诵这些东西时,我们从来不必怀疑它们是否正确,要是不正确,我们何苦还要背诵它们?总之,我们想要背诵的东西一定是已然经过权威论证了的。记住它们就是为了以后更好地使用它们。久而久之,这样的学习的确锻炼了我们的记忆力,但也因此荒疏了我们的思考能力。我们常常在行动上表现得相当果断,这恰恰是由于我们在思考上没有那么复杂的缘故。基于此,我们就想当然地将哈姆雷特理解成了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
孔子有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习与思考的确是万万不可分开的,事实上,学习本身只能是一个思考的过程。知识是通过思考获得的,而不是通过背诵占有的。被占有的知识永远是僵死的知识,唯有思考过后的知识才是鲜活的知识。真正热爱思考的人是不会倾心于背诵的,比如居里夫人、爱因斯坦都不主张背诵式的学习,后者甚至连某些最基本的化学元素分子式都记不住。在他看来,“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囊括着世间的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
記忆存在的理由并非是为了背诵和重复,而是为了思考和创造。倘若不用于思考,我们的记忆势必会退化,进而可能一再重蹈历史的覆辙。只有借助思考,我们的记忆才会得以深化,同时创造出新的记忆。所以,历史中的那些知识仅仅记住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我们进一步加以思考,因为没有思考便没有认知。
要知道,爱与认知是统一的,爱我们的历史才能深刻认知我们的历史,要深刻认知我们的历史就必须爱我们的历史。光凭背诵式的记忆不仅做不到这点,而且往往适得其反。我早年的背诵经历所证明的恰恰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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