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诗词艺术风格
著名红学家、诗人周汝昌先生在《张伯驹词集序》中说:“伯驹先生的词,风致高而不俗,气味醇而不薄之外,更得一‘整’字。何谓整?本是人工填作也,而竟似天成;非无一草率也,然终无败笔。”刘海粟先生评曰:“伯驹诗词,向来是写而不作,多是涌现,不用挤。每见题画,随手成章。绝句小令,律诗中调,写而不作,古诗及长调词,偶然作出,亦无痕迹,仍有写出之自然趣味。天赋勤奋,难得兼美”,“丛碧词……虽周旋于遗老之间,亦崇尚二主(南唐中主、后主,都是大词家)。从《花间》屯田、美成、少游、白石、易安辈胎息出来,但才调均高,以才使气,学力又足副之,得北宋人气息,似不着力而得风流,沉吟夜削,下过苦功夫。”这就是对张伯驹词的最高评价。
人们常以“婉约”、“豪放”给词分类,这并不是严格的界限。“婉约”者亦有“豪放”,“豪放”者亦有“婉约”。但纵观历代词坛,“婉约”派差不多成了词“与生具来”的主流和“正宗”,影响很大。其风格是以精丽、隽永、摧刚为柔的蕴籍为基本特色的。张伯驹词如果以这个标准来衡量,其风格当属“婉约”派。其词早年以湖山清赏、抒发欢快之情者多,晚年则属个人情事的回顾,深于感慨,苍劲者广。总体来说,其词艺术色彩比较浓厚,政治色彩则不明显。描绘风景和抒发欢快之情,构成了其词的基调;音律和谐、节奏轻快、清丽流畅,形成其词的风格。这就是“词人之词”,张伯驹之后,有此词风者寥寥无几,难怪周汝昌在为张伯驹的词集《丛碧词》所作的“跋”中说:“如以词人之词而论(有别于诗人之词、文人之词、学人之词、杂流之词),则中国词史当以李后主为首,而以先生为殿——在他之后,恐怕不易产生这种真正的词人之词了。”
请看《玉楼春》:
天涯三月伤春惯,春色恼人还要看。柳絮乱似未梳头,梨蕊淡如初洗面。 芳草几日成衰晚,红紫纷纷深更浅。今宵花落有明年,雨妒风狂休去管。
这是一首写景抒情词,柳絮漂浮,梨花惹人,春色喜人,但芳菲几日就要衰残,岂不令人惋惜,伤感?“柳絮乱似未梳头,梨蕊淡如初洗面”,可谓观察细腻入微,形容自然贴切,语言洗练,达到了意境飘逸、言情物体、穷极工巧的境地。“今宵花落有明年,雨妒风狂休去管”,一反古人消极悲观,表现出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却又明白如话,不加雕琢。整首词语言自然平易,绝无痕迹,音韵清婉回环,摇荡心旌,充满了音乐的律动感。
再看《鹧鸪天》对厦门风景和民间生活习俗的描写:
闷倚阑干似醉中,难将心事诉春风。高低芳草连天碧,平远斜阳卧地红。 山叠叠,水重重,玉鳞不寄锦书通。相思来往如飞燕,一向西时一向东。
读罢此词,使人感到满纸载满了欢快,令人振奋、向往。江南景色、海天风情跃然眼前,使人感到如在诗情画意之中,心情为之一爽。
还有《鹧鸪天·西湖旅夜》对西湖夜景的感受:
二月春寒未放晴,炉香烟细冷云屏。灯花照影愁先觉,湖水摇窗梦不成。 一阵阵,一声声,斜风细雨到天明。问人夜睡何曾着,燕子无须唤客醒。
因斜风细雨,湖水荡漾,燕子轻盈等风景的绮丽、意境的美妙多情,诗人高兴得一夜未睡着。两首词均表达了诗人的欢快心情,语言明白易懂、清婉圆转,句法活泼、工巧流丽,风格流畅,风韵天成,没有任何雕琢痕迹。
再看《念奴娇·中秋寄内》(上文已抄录),全词以写景始,以抒情终,结构紧密,格调凄婉,意境缠绵忧伤,语词凄怨悱恻,却又通俗流畅,自然动人佳句成串,是婉约词中的上上之品。更为难得的是,《念奴娇》这个词牌,本是个高调、雄曲,适宜逸足奔放的歌词,一经苏轼使用,“大江东去”响彻云霄,几乎成了“豪放”派的专利。可是诗人却用此词牌写出了婉转缠绵,凄咽情怨之调,一反常式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感情,可见其词作功力不凡。
一个大家的艺术风格,有其主导的一面,但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苏轼既有“大江东去”激昂高亢情调,却也有“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哀婉缠绵情思。张伯驹词也是如此,他的《六州歌头·长白山》可显见其豪放风格:
昆仑一脉,迤逦走遍龙。承天柱,连地首,势凌空。耸重重。直接兴安岭,燕支血,祁连雪,障沙漠,限胡汉,阻狼烟。伸臂度辽,跨渤烟九点,更起齐东。结巍巍泰岱,佚礼视三公。日观高峰,曙天红。 有灵池水,森林海,千年药,万年松。喧飞瀑,喷寒雾,掛长虹。鼓雷风。南北流膏泽,分鸭绿,汇伊通。开镜泊,蓄丰满,合浑同,屹立穷边绝城,从未受,汉禅秦封。看白头含笑,今见主人翁,数典归宗。
这首咏物词名为歌颂长白山,实为赞颂祖国大好河山和历史悠久。上片从祖国西部的昆仑山写起,历数迤逦向东的名山大川,从祁连山,到大兴安岭,直至长白山,再到泰山岱岳,横亘中国东西,真可谓承天柱,连地首,气魄极为壮阔宏大。从而将横空出世的名山大川,波澜壮阔的大海和祖国历史的千古风云,酣畅淋漓的挥洒于大笔之下,抒发了赞美壮丽河山的豪迈气概。尤其是首句发语不凡,气势突起,一开始就把闻名遐迩的昆仑山与长白山联系起来,使人远眺昆仑山一样,眺望长白山,给人以广阔的想象力。
下片细写长白山的山水胜境,珍贵而又丰富的自然资源,名冠中外的重要特产,以及险要的地理位置,其语气如数家珍,充满自豪和喜悦之情。最后归结到新中国的欣欣向荣的气象和万民扬眉吐气的精神面貌,以自豪和欣慰的语气作结。
此词写得气势磅薄、雄姿壮彩、排山倒海、气壮山河,境界美不胜收,由此可见诗人的空前气魄和卓绝的笔力。此词与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有异曲同工之妙,苏轼当时被贬黄州,并不以个人的得失而悲叹,依然写出那气贯长虹的千古绝唱。张伯驹何尝不是如此,先是被错划为右派,后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与苏轼的遭遇何等的相似,可是他从不以个人的荣辱而悲伤,照样不改自己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的初衷而放声歌唱,襟怀之广大,心雄之广阔,常人难以企及。
另外,《扬州慢·武侯祠 · 依白石韵》的悲壮,《鹧鸪天·秦始皇陵》苍劲,《临江仙》(西北重峦叠嶂)悲凉,也非能用“婉约”所概括,这里不再一一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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