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泽坐在屋子里，看着面前满满一大包的书，思绪万千，他想预习一下明天的课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只好将书本放下。今晚本来是要上自习的，但当班主任通知他们晚自习要搞卫生时，他就决定不去了…
2007年的夏天。高中开学第一天。雨泽很早就起来了，然后在子骞的陪伴下来到了艳阳一中。子骞是个看起来很安静，但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男孩，他朋友不多，而雨泽就是其中一个，他在二中，已经开学一个星期了。学校里人山人海，到处是兴奋又略带羞涩的新生和满脸幸福笑容的家长。雨泽看着四周的新生，不可否认自己也有些激动，但他主要想的是那六千块钱－－他中考仅以一分之差而落榜。记得昨天晚上妈妈又不耐其烦的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学，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边想着妈妈怎么这么烦，这已经是这个假期第一百八十次了。不过他烦归烦，自己还是不止一次的下定决心要好好学。注册的时候雨泽在点名册上看到了一个女孩的名字---语琴，很好听，这个名字给他的映象很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他觉得很奇怪。下午，雨泽来到了教室。教室在顶楼，当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时，却发现里面坐着不多几个人。班主任就站在讲台上，他个头不高，长得很结实，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雨泽就坐在第一排，他再次向后看了看，人已经很多了。这时，一个个子不高，梳着长发，穿着红色短袖的女孩走了进来。
雨泽仔细打量着，她微胖，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个女孩在教室里扫了一眼，就朝雨泽走了过来。
“嗨，你好！这儿有人吗？”女孩指着他旁边的座位。
雨泽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
于是，女孩就坐在了雨泽旁边。
班主任的演讲开始了，他声音不大，刚能让全班同学听清。
雨泽在想自己的事，没认真听。他偷偷转过脸，小心地盯着那个女孩看。女孩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侧过脸，却发现是雨泽，皱了皱眉，冲他一笑。雨泽一慌，也赶紧手忙脚乱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女孩觉得这个有点害羞的男孩挺有意思，本来是礼貌性的笑瞬间变成咯咯的大笑。
班主任皱了下眉，女孩赶紧捂住了嘴，一副想笑不敢笑的痛苦的表情。
“嗨，我叫语琴。”她拼命忍住笑，说。
班主任突然提高了音量，加快了语速，把呆住的雨泽唬了一大跳。
…
雨泽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他的妈妈走了进来，一边叨着“这孩子…”，一边给他盖好了被子，帮他熄了灯。
二
艳阳二中。老师办公室。子骞头垂得低低的，他面前站着气得发抖的矮胖的班主任。
“你说这才开学几天！你…你就打了两架！下午把家长叫来！”
……
教室。子骞坐在最后一排，他无精打采地听着老师用软绵绵的声音讲课。他前面坐着个女生，名叫向珊，她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女生，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子骞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他的内心微微一颤，特别是那双眼睛，给他留下了抹之不去的映像，这是他第一次对女生有这样的感觉。
从那以后他满脑子都是向珊的影子，上课时总是心不在焉，当他猛地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向珊的背影看。
但他从来没和向珊说过话，他总是没有胆量主动和她搭讪，有时候鼓足勇气向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子骞觉得额头一痛，抬头发现物理老师正恶狠狠地看着他。
下午的时候，子骞被妈妈狠狠训了一顿，他一怒之下就和妈妈顶了嘴，然后逃课来到了环城路。
他经常一个人来这儿，也不干别的，就坐在路边，看着远处的河和更远处的山发呆。他喜欢一个人坐着，想着心事。
三
艳阳的天总是很燥热，特别在下午，阳光毒地好像要把人烤熟。
雨泽猛地从梦中惊醒，看了下时间，骂了声糟糕，就赶紧拎起书包往学校跑。当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发现里面已坐满了人。
他的座位在第一排，语琴是他的同桌。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语琴时的窘迫。
语琴皱了皱眉，用责怪的语气问道：“怎么来得这么迟？”
“睡过头了。”他边说边往下坐，却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旁边的语琴早已笑的前仰后翻。
在同学映像中，雨泽学习很认真，从不迟到早退。他还能和每个同学相处的很融洽，开学大半个学期了，同学还从没见他发过火。
雨泽没有特别善长的体育项目，如果非要说特长的话，那就是写作了。因此，当别人打蓝球，踢足球的时候，他有时会当观众，但更多时候他会找个安静的地方或看书，或写东西，或走神。语琴经常会有事没事拿这说他，说他像个女孩子。他有时候会被语琴强拉去陪她练羽毛球，语琴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常会破口大骂。
这一天晚上，雨泽上完自习回到家里，他习惯性的拿出书本，却突然想起子骞好像对他说过他有喜欢的女生了。雨泽微微一笑，不知道子骞追到手了没，改天得好好问一下。想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了充满活力的语琴，一股甜蜜的感觉如泉水般涌上心头，脸上不知不觉中充满了甜蜜的笑意。
雨泽就这样傻笑着，以至于妈妈何时进来的他都不知道，他被唬了一大跳。
“想什么呢？”妈妈皱了一下眉，“快睡吧，都十二点了，以后早点睡！”
“没…没…，好……”雨泽结结巴巴的答道。
四
艳阳县又迎来了燥热的一天。
子骞坐在教室里昏昏欲睡。他已经和妈顶了十八次嘴了，当他气熏熏的从家出来时，瞥见了妈妈那因委屈、愤怒而扭曲的面庞，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脾气变得这么暴躁，就像这艳阳的天一样。记得小时候，他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子骞就这样想着，以至于何时下课的他都不知道。
忽然，向珊拿着课本转了过来，娇生娇气地问道：“子骞，这题怎么解啊？”
子骞一惊，慌乱地啊了一声，就接过了课本，他的眼睛对上了向珊的眼睛，触电般的感觉，她的眼睛里好像有块磁铁紧紧地吸引着他，而向珊也被子骞眼睛中的那股桀骜不驯牢牢地吸引住了。
子骞猛地回过神，神色慌乱地看着那道题。“这个应该…额…应该…”他嘀咕着。
“你等一下。”子骞忽然说。他猛地将书本丢给了旁边的同学，问道：“怎么解？”旁边的同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向珊，说：“我还是…”
“给我讲！”子骞吼道。
然后子骞又把他听到的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向珊。他感觉那天阳光从来没有过的灿烂。
从那以后子骞和向珊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子骞是一个很喜欢运动的男孩，他经常踢球。当他踢球的时候向珊总会站在场边，她不会像其他的女孩子那样大喊大叫，只是带着一副甜甜的笑容默默地看着子骞踢球。她学习很好，而子骞却很差。她总会劝子骞好好学习，而子骞总是答应的好好的，上课的时候却又呼呼大睡。不过，从那以后子骞再也不逃课了，笑容也多了。
五
雨泽一大早就来到了子骞家。他们很早就商量了好今天去爬山。子骞的母亲给雨泽拿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然后开始夸雨泽多么的乖，学习多少的好，弄得雨泽脸红红的。
他们十点多钟就出来了，一路上很少说话，就算说也是雨泽一个人的演讲。但雨泽不会感到沉闷，每当这时他们总会想着个自的心事。
子骞有时会提些酒和雨泽喝，每当喝酒的时候子骞的话就会特别多，上次子骞告诉雨泽他有喜欢的女生时就是在喝酒的时候。
这次他们什么也没有买，就这样走着。
中午的时候艳阳的天又变得燥热起来。
他们坐在山顶上，看着满山遍野火红的石榴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红的石榴花，好像是跳动的精灵，歌舞着燥动的生命。
六
子骞又打架了，班主任气得满脸通红。
前几天向珊带着哭腔对子骞说这两天总有些街头小混混欺负她，然后子骞就逃课了，再然后就得到了子骞打架的消息，打架的结果是子骞和那几名小混混一同被抬进了医院。
向珊得到这个消息后来不及请假就跑向了医院。医院里站着一个满脸焦急，快要哭了的妇女，这个妇女是子骞的母亲，而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和她同样大小的学生，看校服是艳阳一中的，他也很焦急的样子，却在安慰更焦急的妇女。
子骞伤得不太重，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在子骞住院的这些天里，向珊总会抽空来看他，或给他补课，或陪他聊天。
向珊通过子骞介绍知道了那个男孩是子骞的朋友，叫雨泽，在一中。
出院后，子骞背了个记过的处分，他的妈妈被他气得几天没说话。
七
雨泽最近比较烦。
他的考试成绩从第三名降到了第十八名，在学校里被老师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在家又被父母骂了个一塌糊涂。
放假的两天他没去找子骞，听说子骞又是全班倒数。他一直窝在家里，桌上床头到处是散落的书，看着书本，雨泽第一次感到头疼。
语琴这次考得很好，到学校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
从这以后，雨泽学习更加拼命了，甚至课间的时候他都不放下课本，每当这时语琴总是皱着眉睁着大眼睛苦巴巴地望着雨泽，因为很多时候，雨泽总是不理会想要和他打闹的语琴。有时语琴突然会丢过来一瓶雪碧，常常把埋头做题的雨泽惊一大跳，接着会一把抓住雨泽的手，把他拉到树荫下，而每当这时雨泽就会被弄得脸红红的。语琴很喜欢看雨泽脸红时的样子，觉得那时的他很傻很可爱。
语琴很怕做数学题，每当这时她总会边抱怨边把一张一张的草稿弄成纸团丢到窗外，当班主任气势汹汹的赶到教室问是谁干的时，她就会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旁边的雨泽，然后莫名其妙的雨泽会被班主任大训一顿，旁边的语琴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了。
每天放学后语琴会拉着慢腾腾的雨泽往食堂里跑，她总会一边跑一边抱怨雨泽太慢，而每当吃饭前她总要习惯性的搞些恶作剧，常常把雨泽弄得错手不及。看着脸红的雨泽她就会笑的前仰后翻。
八
向珊第一次跟着子骞逃课，他们来到石榴山顶。向珊不止一次地听子骞讲火红的石榴花，这次她逃课是专门来看这些花的。
他们看着那些像红色火焰一样从山底燃烧到山顶的石榴花。微风拂过，石榴花像燥动的生命一样翩翩起舞。
子骞的妈妈因为子骞考了个全班倒数，而又将子骞训了一顿。那天晚上气鼓鼓的子骞没有回家，而他的妈妈因为他第一次落了泪。其后两天，他也没到学校来，连向珊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后来，他告诉向珊其实那几天他在石榴山，在看那些火红色的花，觉得那些花很像自己。
向珊又开始对他说学习的事了，子骞觉得很奇怪，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烦，以前他的妈妈说上两遍他就觉得烦的不得了。
向珊经常穿着白色的短袖，当别的女生叽叽喳喳聊天的时候，她总是捧着一本书安静的坐在角落里。每当这时，连子骞都不忍心过去打扰她。
九
2008年的夏天。
对于子骞来说，这个夏天比以往任何一个夏天都燥热。
这时文理早已分科，子骞没有余地地选择了文科，而向珊理所当然得留在了原来的那个班，学习理科。向珊现在很少找子骞说话了，就算找也是短短几句话就匆匆地走了，子骞发现向珊的头发都有些凌乱了。
这个夏天子骞很少坐在教室里，他总是一个人在烈日下疯狂地打球。现在的他比以往更沉默了。他总会一个人去石榴山看火红的花，或一个人坐在环城路边呆望着远方。不知从何时起子骞开始怀念去年的那个夏天，觉得那是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夏天。
子骞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他颓废了好多年，生活没有动力，没有目标，感觉每天过得很空虚，很寂寞。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儿，有时候他很想像雨泽向珊那样每天好好地学，把每天过得充充实实，他努力过，但他办不到，他发现自己终究和他们不是一路人。那自己的生活究竟在哪儿呢？他不知道，他很迷忙。
十
雨泽和语琴学的都是理科，他们的生活如往常一样既单调又充满生机。尽管学习压力增加了，但语琴与以往一样充满活力，她依然会同雨泽开玩笑，然后会笑的前翻后仰。
雨泽学习更加用功了，但他每次都考不过语琴。每当这时，语琴总会皱皱眉，说：“人和人之间总是有差距的。”然后留下呆住的雨泽就大笑起来。
每当放假的时候雨泽总会找子骞玩，他觉得子骞越发得让人心疼了。他还隐隐地感觉到子骞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具体哪儿不一样他说不清楚。
直到某一天，语琴突然变得很安静，好像有什么心事。在雨泽不耐其烦的追问下她才说出了原因：“我可能会转学。”
雨泽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语琴发现他上课时心不在焉，头无精打采地埋在桌子上，整整一天，他一句话都没说。
这天晚自习破天荒地他没有来。
他把子骞叫了过来，然后开始喝酒，一杯接一杯，就是不说话。子骞本来就因为他逃课而感觉不对尽，现在见他只管一个人喝闷酒，而不像以往那样说话说地叫人心烦，就料定他一定有事，可无论子骞怎么问他都不说话。那天，他喝醉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醉了。
十一
子骞又被妈妈批评了，那次妈妈哭了。因为学习的原因，学校又找子骞的妈妈谈话了，告诉她如果再这样下去子骞可能会被勒令退学。
从那以后子骞就安安分分的在学校里呆了几天。这几天，向珊总会过来找他，和他一起吃饭，然后给他诉说自己的烦恼。每当向珊吃饭的时候，他总会盯着她清秀的面庞，那样自己就会变得安静。
几天后，子骞又开始逃课了，他依旧一个人坐在环城路边，望着远处的山，然后他会想很多问题。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在发生着某种变化，觉得自己比以前更成熟了。
他知道自己不在适合学习了。他想去社会上闯荡，但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向家人诉说。
十二
雨泽依旧会被语琴弄成得满脸通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个喜欢上课时一人一句地笔谈了，开始聊自己的心里话。雨泽突然发现快乐的语琴原来也有很多烦恼，只不过这一切都被她开心的外表掩盖了，第一次发现人原来是个很复杂的动物。
有时他会装作不经意地问语琴转学的事，这时她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就再也不说话了，有时候甚至会沉默一天。从那以后雨泽就再也不会向她提起这个话题了。他一直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某种冲动。
2008年5月12日的艳阳并没有遭到地震多大的破坏，可他们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那以后，住校的语琴开始在操场过夜，前半夜饱受蚊子骚扰，后半夜冻个半死，折腾地一晚上都睡不着。有时候在半夜她会边抱怨边拿起电话，然后听到电话那边雨泽痛苦的声音，她就会笑个翻天覆地，晚上的倦意一驱而散。
从那时起，上课的时候雨泽总能看到一大片半睡半醒打着盹的同学。
后来由于余震的原因，学校就放了长假，雨泽记得那天同学们笑得很开心。
放假的时候雨泽喜欢骑着车没目的地游荡，他总能在街道上，广场上见到防震帐篷，一顶接着一顶。他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这样生活，新奇而刺激。
语琴依旧会在半夜三更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听着电话那边语琴咯咯的笑声，他常会被吓一大跳。在放假的这些天里，他满脑子都是语琴的影子。
再后来就是北京奥运会，那天晚上在下雨，是语琴硬拉着他去校播放厅看开幕式的。
十三
地震那天子骞就在环城路上，他亲眼看着一幢刚修成不久的楼被晃出了一条缝。
那天他给向珊打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却总是没信号。他感觉心口好像压了块石头，憋的透不过气来。
他经常一个人没目的地乱转，看着一顶又一顶的帐篷，以及帐篷外打闹的小孩，突然会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
地震这几天向珊经常会过来找他，和他一起回家，会和他聊很多很多的事。他告诉向珊自己不想再读书了，想去社会上闯荡，去寻找自己的生活。
后来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妈妈，结果又被训了个狗血喷头。他发现妈妈不再像以前那样管他了，就算自己好几天不回家，妈妈有时也不会多说一句话，他总能看到妈妈那失望的眼神。
奥运会开幕式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提了很多酒，在环城路上一杯接一杯地喝。大雨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以前他很反感自己的母亲，觉得她很烦，希望有一天妈妈别再烦他，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有种想哭的冲动。这天晚上他喝了很多，以至于怎么回家的他都不知道。
十四
2009年的夏天。
雨泽站在派出所门口，看着子骞从里面走出来，感觉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前些天子骞又打架了，结果被抓到了派出所，关了一个月。艳阳二中也因为这件事将子骞开除了，他的妈妈也很少管他了。
后来雨泽就得到了子骞去外地打工的消息。
这个夏天雨泽已经高三了，而语琴也早已转学了。语琴会经常给他打电话，电话那边的语琴笑得很开心，而雨泽很少打电话给她，因为更多的时候他会给语琴写信。
雨泽大部分时间在看书，以前语琴在的时候总会拉着他或打羽毛球，或喝雪碧，或去食堂。
还记得语琴刚离开的那几天，上课的时候他盯着黑板，看着看着上面的字就会变成语琴那灿烂的笑容。有时下课的时候他会不自主地提防着那随时会丢过来的雪碧，然后才突然意识到语琴已经走了。
他经常一个人去环校路散步，夏日的阳光总是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每当看着在树荫下嬉戏打闹的男生女生，雨泽的思绪就会飘得很远，曾几何时，他和语琴也在这里打闹过。雨泽抬头望望天，不知道语琴现在过得怎么样？每当这时，他总会提起笔给语琴写信，然后语琴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里面依旧是她咯咯的笑声。
后来雨泽的信越来越少了，语琴也很少打电话了，就算打也短短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雨泽渐渐习惯了没有语琴的日子。
前几天雨泽去了子骞家，他突然发现阿姨的头发白了很多，这才意识到阿姨和自己的母亲都已经老了。那天子骞的母亲在雨泽面前哭了，她说前两天子骞刚给她打过电话，叫她好好注意身体，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了。
十五
子骞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感觉腰酸背痛。这天从五点起床干活开始，除了中午吃饭时间，一直到晚上八点才休息。他感觉自己来这儿已经很长时间了，可细细想来才发现还不到两个月。他被老板骂过很多次，可他从来没冲老板发过火。他发现艰苦的打工生活彻底抹掉了他暴躁的脾气，他开始学会忍耐了。
他经常会给妈妈和向珊打电话，告诉他们注意身体。有一次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那边的她竟然哭了，他心里一酸，赶紧挂掉了电话。
他经常让电话那边的向珊好好学。他说他知道高三累，但你一定要坚持。
挂了电话子骞常常想这个世界太奇妙了，以前经常被向珊要求好好学习的他竟然关心起向珊的学习了。现在他的理想是赚好多好多钱，然后好好孝敬一下自己的父母。
十六
雨泽盯着挂在黑板旁的高考倒记时表，然后用凉水冲一下睡眼惺忪的脸。
前几次检测他考得不尽人意，记得前两天语琴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那边的她竟然带着哭腔。雨泽没告诉她其实他也考得不好。
从五月份起他觉得很累很累，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晕晕的。他开始莫名的烦躁起来，同学们说他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了。
他们现在每天考试，包括周末。雨泽看着令他头疼的试卷，有种想撕掉的冲动。他现在竟然希望高考赶紧到来，不管结果如何，这一切结束了就行。
十七
全校的学生都疯了，雨泽想。
这一天他们拍了毕业照。雨泽记得这天在操场边的树荫下有一个抱着吉它疯狂唱歌的男孩，他起初在旁边听着，后来不知不觉中跟着唱了起来，再后来跟着唱的人越来越多。
雨泽从来没唱过歌，因为他跑调。但在那天，他声音很大，是歇斯底里的吼，可没人嘲笑他。
他们就这样吼唱着，一直到了下午。傍晚的时候一群发疯了的学生冲到教室，拿出了所有的试卷，将它们撕成碎片，从窗口丢了出去。
学校里到处是随风飞舞的纸屑，白茫茫的一片，学生们疯狂的吼叫声将气急败坏的校长的吼骂声淹没。
……
安静了，一切都安静了，发泄完了的学生静静地站在教室里，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中学生涯已经结束了。
雨泽望着天，不知道语琴现在在干什么？
十八
两年后。秋天。
雨泽漫步在铺满落叶的大学校园里，凉风袭来，他下意识的紧了紧衣服。
真冷。雨泽想。
现在他和语琴在同一个城市里读大学。他经常打电话给语琴，否则他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听着语琴的笑声他总会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有一次他给语琴打电话的时候，那边的语琴说她有男朋友了，雨泽一震，然后大脑一片空白。记得某节体育课上，老师说他以前的学生前两天刚刚看过他，他看着自己学生光秃秃的头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老师告诉他们那是由于生活压力太大造成的。这话让雨泽感到很惶恐，不知道自己以后会生活得怎么样？
……
子骞坐在办公桌旁，他刚接了个电话，晚上又有一个饭局了。对于这些，他早已习以为常了。可他还是会怀念中学时代，那时至少不会觉得疲惫。累的时候他总会给在沿海地区读书的向珊打电话，那样自己就会感到很轻松。此时的向珊早已是他的女朋友了。
十九
又一个夏天。某一天雨泽和子骞在车水马龙的街上相遇，周围都是来来去去，行色匆匆的人群。雨泽看着子骞，他变的稳重了，眉宇间再无当年的桀骜不驯。子骞说他以前很对不起父母，觉得那时的自己特傻。
“是啊，长大了。”雨泽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艳阳的夏天不再那么燥热了，石榴山上火红的花早就谢光了。
这一天傍晚雨泽来到了以前子骞常来的环城路边，他看着渐渐隐没在暮色中的河与山，默默背着席慕容的《青春》，一遍又一遍，直到日落西山。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航
却忽然忘了是怎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的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浅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逐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定的极为拙劣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 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雨泽坐在屋子里，看着面前满满一大包的书，思绪万千，他想预习一下明天的课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只好将书本放下。今晚本来是要上自习的，但当班主任通知他们晚自习要搞卫生时，他就决定不去了…
2007年的夏天。高中开学第一天。雨泽很早就起来了，然后在子骞的陪伴下来到了艳阳一中。子骞是个看起来很安静，但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男孩，他朋友不多，而雨泽就是其中一个，他在二中，已经开学一个星期了。学校里人山人海，到处是兴奋又略带羞涩的新生和满脸幸福笑容的家长。雨泽看着四周的新生，不可否认自己也有些激动，但他主要想的是那六千块钱－－他中考仅以一分之差而落榜。记得昨天晚上妈妈又不耐其烦的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学，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边想着妈妈怎么这么烦，这已经是这个假期第一百八十次了。不过他烦归烦，自己还是不止一次的下定决心要好好学。注册的时候雨泽在点名册上看到了一个女孩的名字---语琴，很好听，这个名字给他的映象很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他觉得很奇怪。下午，雨泽来到了教室。教室在顶楼，当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时，却发现里面坐着不多几个人。班主任就站在讲台上，他个头不高，长得很结实，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雨泽就坐在第一排，他再次向后看了看，人已经很多了。这时，一个个子不高，梳着长发，穿着红色短袖的女孩走了进来。
雨泽仔细打量着，她微胖，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个女孩在教室里扫了一眼，就朝雨泽走了过来。
“嗨，你好！这儿有人吗？”女孩指着他旁边的座位。
雨泽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
于是，女孩就坐在了雨泽旁边。
班主任的演讲开始了，他声音不大，刚能让全班同学听清。
雨泽在想自己的事，没认真听。他偷偷转过脸，小心地盯着那个女孩看。女孩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侧过脸，却发现是雨泽，皱了皱眉，冲他一笑。雨泽一慌，也赶紧手忙脚乱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女孩觉得这个有点害羞的男孩挺有意思，本来是礼貌性的笑瞬间变成咯咯的大笑。
班主任皱了下眉，女孩赶紧捂住了嘴，一副想笑不敢笑的痛苦的表情。
“嗨，我叫语琴。”她拼命忍住笑，说。
班主任突然提高了音量，加快了语速，把呆住的雨泽唬了一大跳。
…
雨泽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他的妈妈走了进来，一边叨着“这孩子…”，一边给他盖好了被子，帮他熄了灯。
二
艳阳二中。老师办公室。子骞头垂得低低的，他面前站着气得发抖的矮胖的班主任。
“你说这才开学几天！你…你就打了两架！下午把家长叫来！”
……
教室。子骞坐在最后一排，他无精打采地听着老师用软绵绵的声音讲课。他前面坐着个女生，名叫向珊，她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女生，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子骞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他的内心微微一颤，特别是那双眼睛，给他留下了抹之不去的映像，这是他第一次对女生有这样的感觉。
从那以后他满脑子都是向珊的影子，上课时总是心不在焉，当他猛地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向珊的背影看。
但他从来没和向珊说过话，他总是没有胆量主动和她搭讪，有时候鼓足勇气向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子骞觉得额头一痛，抬头发现物理老师正恶狠狠地看着他。
下午的时候，子骞被妈妈狠狠训了一顿，他一怒之下就和妈妈顶了嘴，然后逃课来到了环城路。
他经常一个人来这儿，也不干别的，就坐在路边，看着远处的河和更远处的山发呆。他喜欢一个人坐着，想着心事。
三
艳阳的天总是很燥热，特别在下午，阳光毒地好像要把人烤熟。
雨泽猛地从梦中惊醒，看了下时间，骂了声糟糕，就赶紧拎起书包往学校跑。当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发现里面已坐满了人。
他的座位在第一排，语琴是他的同桌。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语琴时的窘迫。
语琴皱了皱眉，用责怪的语气问道：“怎么来得这么迟？”
“睡过头了。”他边说边往下坐，却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旁边的语琴早已笑的前仰后翻。
在同学映像中，雨泽学习很认真，从不迟到早退。他还能和每个同学相处的很融洽，开学大半个学期了，同学还从没见他发过火。
雨泽没有特别善长的体育项目，如果非要说特长的话，那就是写作了。因此，当别人打蓝球，踢足球的时候，他有时会当观众，但更多时候他会找个安静的地方或看书，或写东西，或走神。语琴经常会有事没事拿这说他，说他像个女孩子。他有时候会被语琴强拉去陪她练羽毛球，语琴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常会破口大骂。
这一天晚上，雨泽上完自习回到家里，他习惯性的拿出书本，却突然想起子骞好像对他说过他有喜欢的女生了。雨泽微微一笑，不知道子骞追到手了没，改天得好好问一下。想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了充满活力的语琴，一股甜蜜的感觉如泉水般涌上心头，脸上不知不觉中充满了甜蜜的笑意。
雨泽就这样傻笑着，以至于妈妈何时进来的他都不知道，他被唬了一大跳。
“想什么呢？”妈妈皱了一下眉，“快睡吧，都十二点了，以后早点睡！”
“没…没…，好……”雨泽结结巴巴的答道。
四
艳阳县又迎来了燥热的一天。
子骞坐在教室里昏昏欲睡。他已经和妈顶了十八次嘴了，当他气熏熏的从家出来时，瞥见了妈妈那因委屈、愤怒而扭曲的面庞，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脾气变得这么暴躁，就像这艳阳的天一样。记得小时候，他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子骞就这样想着，以至于何时下课的他都不知道。
忽然，向珊拿着课本转了过来，娇生娇气地问道：“子骞，这题怎么解啊？”
子骞一惊，慌乱地啊了一声，就接过了课本，他的眼睛对上了向珊的眼睛，触电般的感觉，她的眼睛里好像有块磁铁紧紧地吸引着他，而向珊也被子骞眼睛中的那股桀骜不驯牢牢地吸引住了。
子骞猛地回过神，神色慌乱地看着那道题。“这个应该…额…应该…”他嘀咕着。
“你等一下。”子骞忽然说。他猛地将书本丢给了旁边的同学，问道：“怎么解？”旁边的同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向珊，说：“我还是…”
“给我讲！”子骞吼道。
然后子骞又把他听到的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向珊。他感觉那天阳光从来没有过的灿烂。
从那以后子骞和向珊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子骞是一个很喜欢运动的男孩，他经常踢球。当他踢球的时候向珊总会站在场边，她不会像其他的女孩子那样大喊大叫，只是带着一副甜甜的笑容默默地看着子骞踢球。她学习很好，而子骞却很差。她总会劝子骞好好学习，而子骞总是答应的好好的，上课的时候却又呼呼大睡。不过，从那以后子骞再也不逃课了，笑容也多了。
五
雨泽一大早就来到了子骞家。他们很早就商量了好今天去爬山。子骞的母亲给雨泽拿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然后开始夸雨泽多么的乖，学习多少的好，弄得雨泽脸红红的。
他们十点多钟就出来了，一路上很少说话，就算说也是雨泽一个人的演讲。但雨泽不会感到沉闷，每当这时他们总会想着个自的心事。
子骞有时会提些酒和雨泽喝，每当喝酒的时候子骞的话就会特别多，上次子骞告诉雨泽他有喜欢的女生时就是在喝酒的时候。
这次他们什么也没有买，就这样走着。
中午的时候艳阳的天又变得燥热起来。
他们坐在山顶上，看着满山遍野火红的石榴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红的石榴花，好像是跳动的精灵，歌舞着燥动的生命。
六
子骞又打架了，班主任气得满脸通红。
前几天向珊带着哭腔对子骞说这两天总有些街头小混混欺负她，然后子骞就逃课了，再然后就得到了子骞打架的消息，打架的结果是子骞和那几名小混混一同被抬进了医院。
向珊得到这个消息后来不及请假就跑向了医院。医院里站着一个满脸焦急，快要哭了的妇女，这个妇女是子骞的母亲，而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和她同样大小的学生，看校服是艳阳一中的，他也很焦急的样子，却在安慰更焦急的妇女。
子骞伤得不太重，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在子骞住院的这些天里，向珊总会抽空来看他，或给他补课，或陪他聊天。
向珊通过子骞介绍知道了那个男孩是子骞的朋友，叫雨泽，在一中。
出院后，子骞背了个记过的处分，他的妈妈被他气得几天没说话。
七
雨泽最近比较烦。
他的考试成绩从第三名降到了第十八名，在学校里被老师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在家又被父母骂了个一塌糊涂。
放假的两天他没去找子骞，听说子骞又是全班倒数。他一直窝在家里，桌上床头到处是散落的书，看着书本，雨泽第一次感到头疼。
语琴这次考得很好，到学校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
从这以后，雨泽学习更加拼命了，甚至课间的时候他都不放下课本，每当这时语琴总是皱着眉睁着大眼睛苦巴巴地望着雨泽，因为很多时候，雨泽总是不理会想要和他打闹的语琴。有时语琴突然会丢过来一瓶雪碧，常常把埋头做题的雨泽惊一大跳，接着会一把抓住雨泽的手，把他拉到树荫下，而每当这时雨泽就会被弄得脸红红的。语琴很喜欢看雨泽脸红时的样子，觉得那时的他很傻很可爱。
语琴很怕做数学题，每当这时她总会边抱怨边把一张一张的草稿弄成纸团丢到窗外，当班主任气势汹汹的赶到教室问是谁干的时，她就会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旁边的雨泽，然后莫名其妙的雨泽会被班主任大训一顿，旁边的语琴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了。
每天放学后语琴会拉着慢腾腾的雨泽往食堂里跑，她总会一边跑一边抱怨雨泽太慢，而每当吃饭前她总要习惯性的搞些恶作剧，常常把雨泽弄得错手不及。看着脸红的雨泽她就会笑的前仰后翻。
八
向珊第一次跟着子骞逃课，他们来到石榴山顶。向珊不止一次地听子骞讲火红的石榴花，这次她逃课是专门来看这些花的。
他们看着那些像红色火焰一样从山底燃烧到山顶的石榴花。微风拂过，石榴花像燥动的生命一样翩翩起舞。
子骞的妈妈因为子骞考了个全班倒数，而又将子骞训了一顿。那天晚上气鼓鼓的子骞没有回家，而他的妈妈因为他第一次落了泪。其后两天，他也没到学校来，连向珊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后来，他告诉向珊其实那几天他在石榴山，在看那些火红色的花，觉得那些花很像自己。
向珊又开始对他说学习的事了，子骞觉得很奇怪，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烦，以前他的妈妈说上两遍他就觉得烦的不得了。
向珊经常穿着白色的短袖，当别的女生叽叽喳喳聊天的时候，她总是捧着一本书安静的坐在角落里。每当这时，连子骞都不忍心过去打扰她。
九
2008年的夏天。
对于子骞来说，这个夏天比以往任何一个夏天都燥热。
这时文理早已分科，子骞没有余地地选择了文科，而向珊理所当然得留在了原来的那个班，学习理科。向珊现在很少找子骞说话了，就算找也是短短几句话就匆匆地走了，子骞发现向珊的头发都有些凌乱了。
这个夏天子骞很少坐在教室里，他总是一个人在烈日下疯狂地打球。现在的他比以往更沉默了。他总会一个人去石榴山看火红的花，或一个人坐在环城路边呆望着远方。不知从何时起子骞开始怀念去年的那个夏天，觉得那是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夏天。
子骞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他颓废了好多年，生活没有动力，没有目标，感觉每天过得很空虚，很寂寞。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儿，有时候他很想像雨泽向珊那样每天好好地学，把每天过得充充实实，他努力过，但他办不到，他发现自己终究和他们不是一路人。那自己的生活究竟在哪儿呢？他不知道，他很迷忙。
十
雨泽和语琴学的都是理科，他们的生活如往常一样既单调又充满生机。尽管学习压力增加了，但语琴与以往一样充满活力，她依然会同雨泽开玩笑，然后会笑的前翻后仰。
雨泽学习更加用功了，但他每次都考不过语琴。每当这时，语琴总会皱皱眉，说：“人和人之间总是有差距的。”然后留下呆住的雨泽就大笑起来。
每当放假的时候雨泽总会找子骞玩，他觉得子骞越发得让人心疼了。他还隐隐地感觉到子骞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具体哪儿不一样他说不清楚。
直到某一天，语琴突然变得很安静，好像有什么心事。在雨泽不耐其烦的追问下她才说出了原因：“我可能会转学。”
雨泽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语琴发现他上课时心不在焉，头无精打采地埋在桌子上，整整一天，他一句话都没说。
这天晚自习破天荒地他没有来。
他把子骞叫了过来，然后开始喝酒，一杯接一杯，就是不说话。子骞本来就因为他逃课而感觉不对尽，现在见他只管一个人喝闷酒，而不像以往那样说话说地叫人心烦，就料定他一定有事，可无论子骞怎么问他都不说话。那天，他喝醉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醉了。
十一
子骞又被妈妈批评了，那次妈妈哭了。因为学习的原因，学校又找子骞的妈妈谈话了，告诉她如果再这样下去子骞可能会被勒令退学。
从那以后子骞就安安分分的在学校里呆了几天。这几天，向珊总会过来找他，和他一起吃饭，然后给他诉说自己的烦恼。每当向珊吃饭的时候，他总会盯着她清秀的面庞，那样自己就会变得安静。
几天后，子骞又开始逃课了，他依旧一个人坐在环城路边，望着远处的山，然后他会想很多问题。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在发生着某种变化，觉得自己比以前更成熟了。
他知道自己不在适合学习了。他想去社会上闯荡，但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向家人诉说。
十二
雨泽依旧会被语琴弄成得满脸通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个喜欢上课时一人一句地笔谈了，开始聊自己的心里话。雨泽突然发现快乐的语琴原来也有很多烦恼，只不过这一切都被她开心的外表掩盖了，第一次发现人原来是个很复杂的动物。
有时他会装作不经意地问语琴转学的事，这时她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就再也不说话了，有时候甚至会沉默一天。从那以后雨泽就再也不会向她提起这个话题了。他一直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某种冲动。
2008年5月12日的艳阳并没有遭到地震多大的破坏，可他们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那以后，住校的语琴开始在操场过夜，前半夜饱受蚊子骚扰，后半夜冻个半死，折腾地一晚上都睡不着。有时候在半夜她会边抱怨边拿起电话，然后听到电话那边雨泽痛苦的声音，她就会笑个翻天覆地，晚上的倦意一驱而散。
从那时起，上课的时候雨泽总能看到一大片半睡半醒打着盹的同学。
后来由于余震的原因，学校就放了长假，雨泽记得那天同学们笑得很开心。
放假的时候雨泽喜欢骑着车没目的地游荡，他总能在街道上，广场上见到防震帐篷，一顶接着一顶。他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这样生活，新奇而刺激。
语琴依旧会在半夜三更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听着电话那边语琴咯咯的笑声，他常会被吓一大跳。在放假的这些天里，他满脑子都是语琴的影子。
再后来就是北京奥运会，那天晚上在下雨，是语琴硬拉着他去校播放厅看开幕式的。
十三
地震那天子骞就在环城路上，他亲眼看着一幢刚修成不久的楼被晃出了一条缝。
那天他给向珊打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却总是没信号。他感觉心口好像压了块石头，憋的透不过气来。
他经常一个人没目的地乱转，看着一顶又一顶的帐篷，以及帐篷外打闹的小孩，突然会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
地震这几天向珊经常会过来找他，和他一起回家，会和他聊很多很多的事。他告诉向珊自己不想再读书了，想去社会上闯荡，去寻找自己的生活。
后来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妈妈，结果又被训了个狗血喷头。他发现妈妈不再像以前那样管他了，就算自己好几天不回家，妈妈有时也不会多说一句话，他总能看到妈妈那失望的眼神。
奥运会开幕式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提了很多酒，在环城路上一杯接一杯地喝。大雨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以前他很反感自己的母亲，觉得她很烦，希望有一天妈妈别再烦他，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有种想哭的冲动。这天晚上他喝了很多，以至于怎么回家的他都不知道。
十四
2009年的夏天。
雨泽站在派出所门口，看着子骞从里面走出来，感觉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前些天子骞又打架了，结果被抓到了派出所，关了一个月。艳阳二中也因为这件事将子骞开除了，他的妈妈也很少管他了。
后来雨泽就得到了子骞去外地打工的消息。
这个夏天雨泽已经高三了，而语琴也早已转学了。语琴会经常给他打电话，电话那边的语琴笑得很开心，而雨泽很少打电话给她，因为更多的时候他会给语琴写信。
雨泽大部分时间在看书，以前语琴在的时候总会拉着他或打羽毛球，或喝雪碧，或去食堂。
还记得语琴刚离开的那几天，上课的时候他盯着黑板，看着看着上面的字就会变成语琴那灿烂的笑容。有时下课的时候他会不自主地提防着那随时会丢过来的雪碧，然后才突然意识到语琴已经走了。
他经常一个人去环校路散步，夏日的阳光总是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每当看着在树荫下嬉戏打闹的男生女生，雨泽的思绪就会飘得很远，曾几何时，他和语琴也在这里打闹过。雨泽抬头望望天，不知道语琴现在过得怎么样？每当这时，他总会提起笔给语琴写信，然后语琴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里面依旧是她咯咯的笑声。
后来雨泽的信越来越少了，语琴也很少打电话了，就算打也短短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雨泽渐渐习惯了没有语琴的日子。
前几天雨泽去了子骞家，他突然发现阿姨的头发白了很多，这才意识到阿姨和自己的母亲都已经老了。那天子骞的母亲在雨泽面前哭了，她说前两天子骞刚给她打过电话，叫她好好注意身体，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了。
十五
子骞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感觉腰酸背痛。这天从五点起床干活开始，除了中午吃饭时间，一直到晚上八点才休息。他感觉自己来这儿已经很长时间了，可细细想来才发现还不到两个月。他被老板骂过很多次，可他从来没冲老板发过火。他发现艰苦的打工生活彻底抹掉了他暴躁的脾气，他开始学会忍耐了。
他经常会给妈妈和向珊打电话，告诉他们注意身体。有一次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那边的她竟然哭了，他心里一酸，赶紧挂掉了电话。
他经常让电话那边的向珊好好学。他说他知道高三累，但你一定要坚持。
挂了电话子骞常常想这个世界太奇妙了，以前经常被向珊要求好好学习的他竟然关心起向珊的学习了。现在他的理想是赚好多好多钱，然后好好孝敬一下自己的父母。
十六
雨泽盯着挂在黑板旁的高考倒记时表，然后用凉水冲一下睡眼惺忪的脸。
前几次检测他考得不尽人意，记得前两天语琴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那边的她竟然带着哭腔。雨泽没告诉她其实他也考得不好。
从五月份起他觉得很累很累，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晕晕的。他开始莫名的烦躁起来，同学们说他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了。
他们现在每天考试，包括周末。雨泽看着令他头疼的试卷，有种想撕掉的冲动。他现在竟然希望高考赶紧到来，不管结果如何，这一切结束了就行。
十七
全校的学生都疯了，雨泽想。
这一天他们拍了毕业照。雨泽记得这天在操场边的树荫下有一个抱着吉它疯狂唱歌的男孩，他起初在旁边听着，后来不知不觉中跟着唱了起来，再后来跟着唱的人越来越多。
雨泽从来没唱过歌，因为他跑调。但在那天，他声音很大，是歇斯底里的吼，可没人嘲笑他。
他们就这样吼唱着，一直到了下午。傍晚的时候一群发疯了的学生冲到教室，拿出了所有的试卷，将它们撕成碎片，从窗口丢了出去。
学校里到处是随风飞舞的纸屑，白茫茫的一片，学生们疯狂的吼叫声将气急败坏的校长的吼骂声淹没。
……
安静了，一切都安静了，发泄完了的学生静静地站在教室里，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中学生涯已经结束了。
雨泽望着天，不知道语琴现在在干什么？
十八
两年后。秋天。
雨泽漫步在铺满落叶的大学校园里，凉风袭来，他下意识的紧了紧衣服。
真冷。雨泽想。
现在他和语琴在同一个城市里读大学。他经常打电话给语琴，否则他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听着语琴的笑声他总会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有一次他给语琴打电话的时候，那边的语琴说她有男朋友了，雨泽一震，然后大脑一片空白。记得某节体育课上，老师说他以前的学生前两天刚刚看过他，他看着自己学生光秃秃的头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老师告诉他们那是由于生活压力太大造成的。这话让雨泽感到很惶恐，不知道自己以后会生活得怎么样？
……
子骞坐在办公桌旁，他刚接了个电话，晚上又有一个饭局了。对于这些，他早已习以为常了。可他还是会怀念中学时代，那时至少不会觉得疲惫。累的时候他总会给在沿海地区读书的向珊打电话，那样自己就会感到很轻松。此时的向珊早已是他的女朋友了。
十九
又一个夏天。某一天雨泽和子骞在车水马龙的街上相遇，周围都是来来去去，行色匆匆的人群。雨泽看着子骞，他变的稳重了，眉宇间再无当年的桀骜不驯。子骞说他以前很对不起父母，觉得那时的自己特傻。
“是啊，长大了。”雨泽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艳阳的夏天不再那么燥热了，石榴山上火红的花早就谢光了。
这一天傍晚雨泽来到了以前子骞常来的环城路边，他看着渐渐隐没在暮色中的河与山，默默背着席慕容的《青春》，一遍又一遍，直到日落西山。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航
却忽然忘了是怎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的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浅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逐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定的极为拙劣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 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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