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中学时,校门外有一家小吃店,老板娘胖胖的,我们给她起绰号叫“玛丽莲·梦露”。
“玛丽莲·梦露”做的葱油饼非常好吃,又香又油又烫。但是如果现在请我吃,我真的不知道还敢不敢吃。因为我老是记得她那口黑不溜秋的大油锅,旁边还有一桶洗碗洗筷还洗抹布的水,更别提她用来包东西的那些旧报纸了。无论包子、馒头还是葱油饼,她都是撕下半张报纸,卷个锥状的圆筒,把食物搁在里头递给顾客。有人吃馒头要剥皮,我想大概就是不能忍受那些印在馒头皮上的油墨吧。
后来读到一本书,里面说古时候在埃及,巫师为增加智慧,用酒把写在纸上的字洗下来喝下肚去,我立即想到“玛丽莲·梦露”的“特种包装纸”。说不定我就是从她那儿吃下了很多报纸上的字才能毕业的。
我们中学毕业那会儿好像并没有什么“典礼”。初中时,就在学校的操场上举行了一个营火晚会,营火还是老师帮我们点着的。只记得在夜色中有人跳草裙舞,有人跳山地舞,如此而已。虽然也聊胜于无,但是心里还是很气校长不准我们去毕业旅行。校长当时说:“等你们高中毕业时再去旅行庆祝吧。”言下之意是,初中毕业没什么好庆祝的。其实在我们心中也并无庆祝之意,即使高中毕业又怎么样呢?我们不过是舍不得跟同学告别而已。为着心中的不舍,我们想努力争取一次毕业旅行,以便在分手之际留下一些课堂之外的记忆,可惜老师们除了眼前的联考什么也顾不上了。到了高中,校长果然又没批准我们的毕业旅行。到现在,我只记得大家分手时,互相交换相片,然后写几句名人名言在纪念册上。谁也没有料到出了校门,世界忽然变得太大,大得会使我们逐渐迷失。对于真正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而言,毕业是开始;但对庸人而言,毕业也就是一种结束。
如果说社会是一部大书,那么中学不过是一本字典。中学之所以单纯,是因为一切只为了读书。如果进了社会以后也能不为那复杂的生活分心的话,相信我们也还能享有那种单纯之乐,可惜字典毕竟不是书。读书是一种积累与贯通的功夫,其实没有毕业的时候,尤其写作这一行,无所谓开学,更无所谓毕业了。
也许校长是对的,毕业有什么好庆祝的,不如去看“玛丽莲·梦露”如何煎她的葱油饼:在我们的记忆中,那可口的滋味,无须智慧,也可以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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