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英国前的暑假,我背诵一本《绕不过的100个热点单词》,名列前茅的一个词是“Racism(种族主义)”,发音颇为好听,我便记了下来。两年的中学历史课灌输给彼时的我一种印象:Racism,是白人欺负黑人的故事。我一边带着自恃正义的骄傲感痛恨Racist,一边暗自庆幸自己身为亚裔与此无干——无功,亦无过。
然而英国是一个传统阶层分明的国家。很多处于中上阶层的老太太,骨子里透着老牌资本主义的高冷,对我们“外来人”又是“亚洲的”,往往不太看得惯。
复活节前,我随着House outing到伦敦一个著名戏剧中心看音乐剧《Matilda》。在剧场里,我和一个中国同学恰好坐在一块儿,右边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演出还有五六分钟,我拿出龙应台的散文集来看。旁边的老太太眼神一扫,皱皱眉头,用鼻音轻蔑地“哼”了一声。
音乐剧中场休息,中国同学想出去上洗手间。过道很窄,我和老太太必须站起来才能让她通过。一个不慎,中国同学手里拿着的音乐剧资料掉落在地上,紧接着被老太太一脚踩在脚底下。中国同学愣了愣,说了一声“Excuse me”,却招来一句厉声的“Go! Quickly”。
《疯狂动物城》里,“穷乡僻壤”来的兔子Judy怀着对繁华的动物大都市的憧憬,现实却和她的梦想不怎么一样。它变得敏感——有些意外可能本身并非伤害,可一旦被伤害过,之后的境遇都可能成为严重的伤害。
春季的那个期中假,我和妈妈到爱丁堡旅行。在列车上检票的是一个带着浓浓苏格兰口音的中年女性,很面善,见到每一个旅客都会七扯八聊地拉呱一句,隐约带着一种卑微的期待。我用满脸的微笑迎向她,谁知换来的是一张“秒切”的冷脸:“你,票呢?”
她用质问的口气问了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是显然我不会逃票。她无果地离开,或许带着几分失望。
是我过于敏感,还是这个面善的苏格兰女人本就心有恶意?
在一次周末的闲聊中,我和英国好友Isabella谈到了“Racism”。
“我觉得,Racism是世界上最愚蠢的idea。所有的Racist(种族歧视者),共同组成了这个世界上最Inferior的民族。”她义愤填膺地说道。
“那么,你觉得那么多白人讨厌我们中国人,到底是为什么?”
Isabella给了我一个令人“喷饭”的答案:“第一,你们的数学太好了,例子就是你。第二,你们学习和工作很努力,以至于超过了我们的极限,例子还是你。”
以前看YouTube上的视频时,无意中扫到一段风靡大不列颠的打油诗:
玫瑰是红色,紫罗兰是蓝。
总有亚洲人,出色胜过你。
第一次看到最后一句话,心里涌过的是近乎幼稚的得意。毕竟,学校里出了名的“学霸”学姐MC,是那一届唯一的中国大陆生,从传统学校来到St.Swithuns,11门GCSE课程全部A星,是校航天物理社的超级明星,如今还是戏剧部门的部长——足够全能,足够长脸。
可是有一次,听学校的一个化学老师提起MC时,满脸尽是敬而远之的平淡:“她是一个machine(机器),她不是一个girl(女孩)。”
一个在宿舍里一手排演《妈妈咪呀》经典歌剧的女孩,一个走进全英莎士比亚艺术节的女孩,一个在钢琴比赛中夺得冠军、大提琴演奏得如水一样流畅的女孩,一个在图书馆里如痴如醉、在实验室里大放异彩的女孩……她怎么就不是一个女孩了?!还是因为过于出色的学术成绩又配上黄色的皮肤,一句广泛适用的评判“她除了学习别无其他”,就可以被轻描淡写地加在任何一个中国孩子身上?
假期里,我和几位英语老师聊起美国大学的申请。老师多次告诫我:“多花一些时间在课外活动上!同一所美国名牌大学,同样的成绩,如果当地学生被录取的可能性是50%,亚裔就只有5%。”末了又补充道:“亚洲人,靠死读书出成绩是大多数。大学不再稀罕你的成绩。”
朋友圈最近被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刷屏——18岁美国女孩提炼出价值2美元一桶的石油,直接获得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录取通知书。她在发表被录取感言时说:“我希望美国的下一代,不用在床底下做实验。”
我倒渴望我的床底下有一个实验室,我可以投入到深爱的数学和物理实验中,我可以忘却自己语言上相较其他英国女孩的落后,我可以花时间做自己爱做的事情,并且如那个美国女孩一样坚持——不管怎么说,那些我不热爱但必须学的,比如托福和雅思,我都坚持着,我不相信自己会对真正所爱的理科轻易放弃。
可是我不能。
我也有名校梦想,我要保持每一门科目都是A星的成绩,还要积极参加夏校。
我在课余时间疯狂补习国文阅读,我涉猎美英历史,我在house戏剧里扮演了一棵微不足道的小树。
MC最终没有被牛津大学录取。
再见她时,依旧是风风火火、浅笑盈盈的模样,大步流星中,看不见遗落梦想的痕迹。
在全英连续3场数学比赛中发挥出色,我一瞬间成了学校的焦点。像曾经害怕看见报纸上的自己,我心里隐隐担心着“成名”的“后续影响”,扫视周围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卑微的警戒。好在可爱的英国女孩都给了我大大的、温暖的拥抱,她们的真诚都写在脸上。
放假前的最后一周,爆出一条新闻——某18岁中国女孩被邻座乘客无故谩骂,又遭到维珍航空空姐的讽刺。
Isabella听说了维珍航空的事情以后,在英语课上偷偷塞过来一张小字条:“Suzie,别怕!他们是坏人,坏人是少数。”
我涩涩地、颤颤地吐出一句:“你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好人。”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