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女时代》上映后,我的一个朋友发微博说:“真的不要约我看青春片,作为一个自懂事起就努力按成人规则生活的人,我实在无法感同身受。”
这让我想起高三那年,同样来自台湾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大热,一位女同学在食堂边嚼菜叶子边跟我们说:“以后发达了能不能拍一部纪实的影片啊,就叫《好多年,我们这些没人追的女孩》。”
一转眼,好多年就过去了。
我的微博私信里堆集着很多问题,有的人父母离异后不知道跟谁过;有的人受父母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得不到好的教育机会;有的人告诉我,他的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红斑,真的很想去做手术除掉;有的人干脆问我,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是不是应该去死。
在被大人们判定为无忧无虑的年纪,好多人都背着沉重的书包,在夕阳下一点点挪动着步子,不想回家,也不敢去学校。他们不是歌里唱的那种飞驰而过的少年。
我也曾经是当中的一个。
回想起来难以置信,我这么一个人,居然从小学到初中,都被硬塞在奥数班里。我感觉自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着黑板被写满再被擦掉,被擦掉又被写满,题目从鸡兔同笼变成了牛在山坡上吃草,山坡上的草够牛吃多少年。我最怕小测验,因为成绩通常都很难看,我还记得我考过的最低分——16分。我爸爸来接我,我们过桥的时候,他问起我的分数,我低着头说了。他站在原地跟我讲:“一个人一次失败不可怕,但一次次失败,就会让人对他绝望了。”
我当时大概10岁吧,语文课上老师教我们分辨过“绝望”和“失望”这两个词。我模模糊糊地知道那个意思。我大哭起来,爸爸拎着公文包大步走在前面,我一边哭一边追。
我小时候长得一点儿也不好看。有一年模范学生评比,班主任推荐了我。我当然很高兴,很迅速地写好演讲稿,还对着镜子练了好几遍。有一天教导主任过来,她看了看我,然后说:“这个学生代表的发言,最后是要录像的。她的头发太短了。”
班主任心领神会,找了一个长相很甜美的女孩子代替我。但是她懒得给那个学生准备演讲稿了,就直接问我:“你能不能把你准备的稿子给她啊?”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妈妈正在阳台上晾衣服,我仰起脖子问她:“妈,我能不能留长头发啊?”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下了结论:“算了吧,短头发精神。”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蛮幸运的人。资质非常一般,唯一的出彩点可能就是写作。但是我有时也觉得,那无非是少女时代的磕磕绊绊,让我过早学会了体察和退后。
就连我的高中时代,真实状况也并非我描述时的汪洋恣肆。我那时的数学成绩很糟糕,每到考试,就会把橡皮切得四四方方的,在每一面写上数字,做成色子。从第5道选择题起,我就会放弃运算,开始偷偷闭上眼睛丢色子。我在心底暗暗祈祷:“太上老君、齐天大圣,助我神力吧!”
幸好后来我长大了。
我摆脱了数学,我的五官渐渐长开,我有了自己擅长的东西,我对生活终于有了掌控力。但并不是说那些昏沉的往事就不存在,我常会记起,常会在突发状况面前,变回那个自卑又自傲的小女孩。
人在面对残酷的现实时,常常想往回忆里逃。可是来路竟也是一片荒芜,无法遮天蔽日。退无可退,只能再硬着头皮往前走。
我真的拥有过少女时代吗?好像没有。
我小时候用的笔记本,都是爸妈单位配发的那种黑色软皮的办公用的本子。我没有用过那种封面五彩斑斓的本子,哪怕现在看来幼稚得很。
我10岁的时候,一个亲戚带我去商场,问我要买衣服还是芭比娃娃。我说要芭比娃娃。那套芭比娃娃大概要800块钱,在当时算很昂贵了。我妈觉得不值,就说:“买衣服吧。”
其实衣服穿了两年就丢了,那套芭比娃娃我却惦记了很久。
我好像真的没有经历过粉红得一塌糊涂的少女时代。我一直都在扮演大人,扮演一个好沟通、讲道理、尽量不给人添麻烦的小大人,哪怕我的心底常常泛起咕噜咕噜的气泡,嘟着嘴说:“凭什么!”
因为是阴雨天,我最近都把衣服晾在空调旁边,一个同学惊讶地说:“啊,你的袜子好卡通啊!”
我说:“对啊,对啊!”然后得意地给她展示了我的新包,又是毛茸茸又是爱心的,完全是石原里美的风格。
她说:“原来你的内心这么少女啊!”
那一刻我竟然有点热泪盈眶,有点想摇醒10岁的我,跟她分享这个其实不算褒义的评价。
内心还是想被补偿吧,所以,我总是喜欢一些压根儿没什么用的东西。比如花,比如吃完胖3斤的蛋糕,比如可以抱着睡的玩偶。
今年我过生日时在帕劳。那是个热带岛屿,我找遍全岛也只买到了一个红丝绒蛋糕,没有蜡烛。但我面前就是非常清澈的海水,我记得自己闭紧眼睛许愿说:“我想给自己一个迟到的少女时代。”
我会给自己一个迟到的少女时代。我会踏过很多山川河流,我会见证很多崛起和荒废。在那些我曾跌倒和流血的地方,我会建立起一个游乐场,有24小时营业的巧克力贩卖店,有亮晶晶的摩天轮,有永远哼着歌的旋转木马。
那是少女时代的我错过的游乐园,是我没有体会过的轻盈和快意。
虽然它迟了些,但它是你的。你可以抛开那些恐慌和警惕、焦虑和不安了。你可以光着脚在泥地里奔跑,像踩在云朵上那样。
就好像那些快乐从不曾缺席。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