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考试没考好,并且他下次可能依然考不好。对他而言,数理化就是“珠穆朗玛峰”,我们用力攀登,找家教、搞题海战术,施加各种压力,收效并非没有,然而要到达山顶依然遥遥无期。偏偏他的身边又聚集着各种“学霸”,他与他们相谈甚欢,经常在我因为他聊QQ震怒的时候,他却轻描淡写地说,跟他聊天的同学成绩班级第一名,以示聊天并不会影响学习。
我时常问他将来准备做什么。他笃定地告诉我:“没想法。”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想法,还是想法太疯狂,不愿意告诉我。记得他在很小的时候,特别羡慕坐在小卖部门口打扑克的人,觉得那才叫生活。他的偶像是一个名叫“力强”的开小卖部的男人。力强的小卖部取名力强超市,在他从学校到家必经的路上。他去力强超市买文具、小零食,看到力强在没有生意的时候,坐在收银台里玩电子游戏;晚上,力强与周围的居民一起,在小卖部门口的空地上踢毽子。
当他告诉我,他希望过力强这样的生活时,我指着不远处正在拆迁的楼房告诉他:“等你长大的时候,这种小本生意生存的空间大约已经没有了。”第一次听的时候,他不以为然,后来,力强超市的外墙上果然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他便再也没说想开一间小卖部的事。
有一位朋友的表弟是清华大学的“学霸”,后来进了华尔街的投资银行,偶尔回国,朋友便让他多带自己的儿子一起玩,多讲讲华尔街的故事,增长他的见识,激发他的斗志。有一年,她建议我让儿子一起去。儿子无奈地去了一次,便不愿意去第二次,说跟那个哥哥在一起不好玩。
他很喜欢我小时候生活过的那个三线小城市,每次去都央求我为他借一辆自行车,他会骑着它轻松到达城市的边缘。那里还有许多以七层以下楼房为主的小区,每个小区里都有几个他向往的小卖部。孩子们还像我小时候那样,聚集在小区的空地上玩耍,他们的父母安心地在家里做饭,饭熟了,推开窗户喊一嗓子,就会有邻居帮忙呼唤他的孩子。在我与他为考试成绩争论不休时,他曾经提出转学去那个小城市,表示不介意以后就在那座小城市开出租车,或者开一家副食店。
看过宋丹丹的一个采访,说在她跟巴图关系最紧张的时期,她说:“巴图啊,你是上天派来专门气妈妈的吗?”有时候,我也觉得他是上天派来故意气我的。他知道我心里的忌讳与指望,所以,专挑我忌讳之处去“闯关”。
我曾经为他的未来辗转反侧。他身体的平衡能力差,体育基本没戏;哑嗓子,唱歌不行;学过画画,半途而废;学过钢琴,不及郎朗的十分之一;的确从小喜欢汽车,每次去游乐园都要开小赛车,然而玩赛车是奢侈运动,估计他只能开出租车了……
养育的乐趣,在孩子小的时候更加丰盈,而一旦他慢慢长大,尤其是在接近青春叛逆期的时候,孩子就成了一个讨债鬼,要把婴幼儿时期给父母的那些美好、快乐、满足,都讨要回去。
他的叛逆期,是我的忧郁期,两种负能量对接,经常擦枪走火,甚至战火纷飞。在他小时候,我自信可以影响他,跟随儿童心理学书籍亦步亦趋,却忽略了它们负责让一个孩子心理健康,却并不负责让他成为“学霸”,具备世俗意义上成功的潜力。甚至有朋友提醒我,可能正是因为我过于注重孩子的心理健康,才导致他无视当下惨烈的竞争。
“你觉得心理健康、快乐就行,可是大环境如此,他心理再健康,别人吃肉,他吃菜,能快乐得起来吗?”据说许多自以为能给孩子快乐童年的中国父母,到了一定时候,都会变得与我一样无所适从,甚至后悔万分。
最近,我的咖啡馆旁边新开了一间新的咖啡馆。店主是几个聋哑小伙子,很会穿衣服,清爽、时尚,大约是健身爱好者,身材也保持得不错。他们与那条街上的其他人相比,最大的特点是心静。每天把小店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店门口今天多一块小黑板,明天多一盆星星草,几个人经常站在门口比画、商量。有一天,我听到外面轰轰的声音,走出去看,发现他们拿来一架航拍的小飞机,小飞机轰轰前行,两个小伙子站在镜头前面,一边跳起来做各种欢快的姿势,一边倒退,经过我身边时,牛仔衬衣整洁得像蓝天一样,笑容绽放在他们脸上,闪闪发光。从巷子口到他们店里,反复拍了几次,每一次,他们都是雀跃的。
他们的父母,一定有过异常揪心的日子,世界如此残酷,他们却那样弱小,然而当他们长大成人,不是一样找到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自己的兴趣甚至自己的事业吗?
他们父母的担忧也不过是尽到做父母的责任罢了。从最初的完全包办与引导,到遭遇反操控,直至最终的无能为力,当孩子开始以自己的方式拥抱世界,父母才惊觉自己失去了最美好的世界。然而一切都是必然,一切都无法改变,过分的担忧只是藏得很深的“我都是为你好”,如果说对于渐渐老去的父母与慢慢长大的孩子而言,还有一种情感能够抵抗过去与未来之间的抗衡与拉扯,那就是信任了。相信他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相信他可以拥有自己的快乐,相信每一条路都有挫折,而他终究有能力战胜困难。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