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的高兴
我的儿子王逸尘读高一,这次数学考了61分,很高兴。但班上还有不少人考80多分,还有一个人考了100分呢。他的高兴,在别的同学看来,简直有点傻乎乎的。那么多人的分数都比你高,你还高兴个什么劲儿呀?
原来,自从上高中之后,他的数学第一次考了39分,第二次考了49分,这次一下子考了61分,这还不令他高兴吗?他独自高兴。
班上还有一个学生,考完之后,回家阴沉着脸,父母都不敢问他考了多少分。后来知道,他考了第7名。
王逸尘的这种高兴被我称为“独立的高兴”。这种独立的高兴在当今社会越来越稀少了,如同自然环境变差了,某种动物渐渐稀少了一样。现在,我们的文化环境变了,不大支持这种独立的高兴,反而会削弱它,损害它的生存。我的儿子能坚持多久,我也不知道。但常常看到周围有一些人过得很痛苦,因为他们失去了这种独立的高兴。人生总有一些东西,培养起来很难,失去却很容易,失去了就很难再找回来。
我有一位来访者,说起来,她比谁都优秀,比谁的条件都好,却不高兴,时常以泪洗面,甚至她哭起来都很美,但她内心却从来不开心。
我在这一段描述里用了好几个“比”字,是想说,她的不高兴是“比”出来的。
她在一家贸易公司工作,业绩是公司最好的,但她很紧张,生怕被别人比下去。虽然业绩最好,她却不是最快乐的人。恰恰相反,她可能是那里最不高兴的人,几乎没有一天安然地高兴过。只有比别人好一点时,才会高兴一小会儿。这比出来的高兴是不可靠的,转瞬即逝。
比如,公司有一个项目,拉客户签约。这一天她签了5个约,在整个公司是最好的。她暗自高兴起来。领导来检查,问她今天签了几个,她说:“签了5个。”领导继而问她的同事,邻座的同事回答:“一个也没签上。”同事跟她职位相当,平常她一直与之暗中较量,总要胜过对方,这次她又赢了。这下她该高兴了吧?但不。因为同事说“一个也没签上”时,显得那么坦然,她心里想:真的假的?一个也没签上还这么坦然?这下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一个能够独立高兴的人,也敢于独立不高兴。但一个比较者,不能做到真正的高兴,也不敢做到真正的不高兴。他是一个寄生者,不能单独决定自己高兴或不高兴,要靠别人来决定自己高兴或不高兴。她缺乏的就是独立高兴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可能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损害了。
我的同事陈老师曾经是幼儿园园长,她说,幼儿园举办了一场拍皮球比赛,有一个小朋友得了第2名,却受到妈妈的责备,妈妈说:“笨死了,你多拍3下不就是第1名了?”原来,妈妈听说,第1名只多拍了2下。独立高兴的能力,就是这样被损害的。
我们的教育和文化,在灌输一种条件化的高兴,并且把高山之巅的那座塔指给每个人看,说:“到了顶点,我们才有高兴的资格。”当我们到了顶点,却还高兴不起来。因为一路都不高兴,最后就失去了高兴的能力。
独立的高兴,不是不上进,而是按自然的方式上进。如同一棵树,按自己的方式成长,享受自己的成长,上承雨露,下接沃土,抽枝散叶,开花结果。
单纯的奇迹
我的妻子生了一场大病——尿毒症,竟然好了,医生视之为奇迹。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在《瞭望东方周刊》上发表,名为《我们是外星人》。没想到,有一些读者来信和电话,他们是肾病患者,想详细了解这个奇迹是怎么发生的。妻子尽量给他们讲,但真正懂的人很少,可能他们也不会相信,更别说去尝试了。
我终于知道,奇迹之所以会发生,背后的因素太多了,我们无法一一道明。其实,不是奇迹不会发生,而是我们没有准备好。
现代心理学的创始人弗洛伊德,用他自己独创的方式给病人治病,他是一个颠覆欧洲道德谱系的人。他提出的潜意识理论曾被视为异端邪说、洪水猛兽。在弗洛伊德去世之后,记者采访他的女儿安娜·弗洛伊德,问:“你怎么评价你的父亲?”安娜的回答让记者半天回不过神来,安娜用了一个词来评价她的父亲,这个词是:单纯!
安娜相信,她的父亲是一个单纯的人。
我也相信,弗洛伊德是一个单纯的人。
如果不单纯,一个人是不会有真正的创造的。鲁迅是一个单纯的人,他做了许多稍微复杂一点的人都不会去做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他成就了一种伟大。这种伟大,心思复杂者无法企及。
但这种单纯却不是简单,不是不知道或不觉察。一个心地单纯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选择用单纯的方式生活和做事。如果一个人到老还保持单纯,这才是最高的智慧。
许广平称鲁迅为“傻子”,鲁迅说:“在中国,像我这样的傻子多一些,是一件好事。”在中国,到处都是聪明人,生活复杂了,人就变得很累,即使如此,人们还要变着法子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于是,问题的本质就是逃避。在逃避中,人变得越来越复杂,就失掉了单纯。相反,当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直面自己,生活就会恢复它的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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