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黑,太阳离山窝还有半竹竿,爹让喜蛋去看瓜,说吃了饭就会来替他。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爹还没有来,站在西瓜地里朝村头眺望的喜蛋钻进了瓜棚。
外面黑漆漆的天,笼罩了瓜田。几颗星点子闪着狡黠的光,破棉絮般的一块云彩遮住了昏淡淡的弯月。瓜叶子被小风吹得翻卷起来,发出悉索的声音,像有小兽在爬行。
“嗷嗷……”瓜地不远处的一个坟盘传来了狐狸的叫声。
八岁的喜蛋脑海里浮现出“皮虎子”的狰狞形象和它们的传说。当地人把狐狸叫“皮虎子”,村里白胡子老头曾多次给喜蛋讲过它们的故事。老头端着长烟杆,慢悠悠喷出一口呛人的烟:皮虎子可吓人哩,眼睛大得像柿子椒,闪着绿光;牙齿交错着象钉耙,一张嘴就会龇出来;它们像人一样站起来走路,专挑小孩吃。老头一把拽过喜蛋的手,捏了捏说皮虎子会把小孩的手指头咬下来,像吃胡萝卜一样“嘎嘣嘎嘣”吃掉。
喜蛋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头,钻进了瓜棚的那床被子里,又把头蒙起来,浑身不住地抖。
爹来的时候,喜蛋还在被子里抖着,嘴里说着胡话“狐~狐~”。
后来,爹曾经反复问过喜蛋,那晚他是不是真的听到过狐狸叫,爹问多了,喜蛋也搞不清,那晚自己听到的是狐狸叫还是风的声音了。
爹把喜蛋背回了家。喜蛋病了。
喜蛋不吃不喝,发高烧,嘴里重复着胡话“狐……狐……”。
喜蛋被爹送到村里的藥房挂吊瓶,还被喂了药,可喜蛋还是发烧、说胡话。晚上,爹把村里的王奶奶请到了家。“神婆子”王奶奶说喜蛋的魂被吓掉了,等他睡熟了想办法给叫回来。王奶奶在喜蛋床前点上香,然后用擀面杖挑着他的两只鞋,在天井里来来回回地走。瘪着的嘴里念念有词:喜蛋——回家了,喜蛋——回家了……
喜蛋病了的消息全村人都知道了。
喜蛋已经在炕上躺了有三四天了。那天爹背起喜蛋走出了家门。“爹,我们要去哪儿?”喜蛋问。
“去看皮虎子”,爹说。
“我不去,我怕”喜蛋的身子使着劲从爹的背上往下拽。
“有爹呢,不怕。”
在离瓜棚不远的一个坟盘旁,爹放下了喜蛋。喜蛋害怕地捂着眼,躲在爹身后。
爹说,喜蛋你快看。喜蛋透过手指的一条缝,看到塌陷的坟盘枯草丛里卧着一白一黑两只狐崽子,它们紧紧挤挨在一起,哆嗦着,嘴里哼哼唧唧地低叫着。
爹举起一只狐崽子,做出要摔的架式:“让你们吓喜蛋”,“不要!”喜蛋赶紧拦住了爹。其实爹只是做做样子。
“我们拿回家把它们养起来吧!”喜蛋说。爹微笑着点了点头。
邻居家养着头大奶牛,喜蛋让爹买来奶瓶,他钻到奶牛的大乳房下挤最新鲜的乳汁喂两只狐崽子。
喜蛋觉得那个白胡子老头说了假话,狐狸像村里的小土狗一样可爱,哪有柿子椒一样的眼睛,哪有长獠牙,怎么可能会吃人呢!
喜蛋的病好了。
村里人听说喜蛋爹从坟盘里捡了两只狐狸,都来他家看热闹。白胡子老头也来了,喜蛋调皮地冲着他做鬼脸。村里人看着那养在竹筐里的狐崽子,用手捏捏它们的脚,再掰开它们的嘴,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就朝着喜蛋他爹笑,喜蛋爹也朝着村里人笑。喜蛋不知村里人和爹笑什么。
只是一个月后,邻村喜蛋的一个老姨夫来串门,他看着养得胖敦敦的两只小家伙,对喜蛋说:“这是上个月你爹从我家拿的狗崽子吧,我都快不认得了,你们喂了什么好东西,这么短的时间,就养得这么肥了!”
怎么会是狗崽子呢?老姨夫走后,喜蛋疑惑了很长时间。但八岁的喜蛋有着自己的判断,他认为老姨夫说了假话,这狐崽子可是他和爹那天亲自从坟盘里抱回来的,再说村里人都来看过了,包括爹,怎么没有一个说它们是狗崽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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