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
随着玉雕节的临近,梁红开始憋大招。
前不久,梁红得到一块高圆形的独山玉。碧绿、禇黄还有血红,多种颜色共存,是难得的玉品。她把那块原玉放在显眼的位置,一有空就琢磨:雕刻成什么好呢?这次国际玉雕节,参展作品如果一炮打响,对自家玉雕企业的发展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那天下雨,没有顾客,梁红趴在柜台上打了个盹。醒时恍惚看到那块玉成了千手观音的形状,顿时来了灵感。对,千手观音。
梁红家的玉器加工场离店面很远。她与男人交接好业务,直接关了手机,一头钻进工作室,专心创作千手观音。
一连多日,梁红吃住都在工作室,很快完成了粗线条的雕刻。到了重要阶段,雕刻千手观音手臂间的纹路。这块独山玉硬度高,机器雕刻弯曲的纹路相当困难。梁红干脆挽起袖子,直接手工操作。
开始,男人来过几次,后来就没音讯了。二人结婚几年,还没要孩子。到了最后攻关的关头,梁红也没在意。
终于完工了,梁红左看右看,相当满意。美中不足的是,这千手观音的纹路不深,近看是妙品,远看则达不到理想的效果。要知道,这次参展的高手如林,水平都差不作,细节就能决定成败啊!
梁红头大了,才想起与男人商议。打开手机,男人的手机却关了。
梁红出了工作室,竟有了“山中一日世上一年”的感叹,干哪一行也不易啊。
老远,梁红就看到自家的玉店大白天卷帘门紧闭,近前看,贴了公安的封条。顿时吓出一身汗,坏了,出事了!
隔着玻璃,店里一片狼籍。
男人的电话还是关机。梁红急忙打了营业员小成的电话,小成几乎是喊着说道:“梁姐啊可把你找到了,这些天联系不上你急死我了。你家大哥带着小白跑了,还带走了客商订购玉器的款子。那些客商找不到大哥也联系不上你,说是你们联合骗款。他们纠合起来抢店里的玉器,我只好报了警。”
梁红强忍悲愤,到公安局说明了情况。虽然恢复了营业,可损失大了去了。当务之急,寻找男人。可电话关机,人间蒸发了。一个营业员吞吞吐吐说了实情,老板与小白相好多时了。
梁红一腚坐在地上:“老天啊,这事怎么让我摊上了?”
营业员吓坏了:“梁姐,你可不要寻死啊,不值当的。”
梁红擦擦眼,起身走了。还有大事没完成,为玉雕节精心准备的千手观音,她还不十分满意,还要打磨。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千手观音会不会为她指条明路?
好在现在的通讯便利多了,梁红通过网络和微信朋友圈,公开了事情的真相:男人跑了,店还在,她还在,信誉永远在!男人收的款项,她全部兑现。
过去,男人管经营,梁红一心搞玉雕研发,钱这方面成了甩手掌柜。现在需要钱了,才抓了头皮。卖了樓房,动用了父母的养老钱,还不够。只好找亲朋借。都说她傻,男人跑了,何必替他“擦腚”?梁红摇头,只是重复:“会来的,会来的。”
白天忙得昏天黑地,梁红晚上必到工作室,那里,有千手观音默默注视着她。那天,心情不佳的她喝过了量,来工作室雕刻千手观音排解苦闷。酒后反应慢,刻刀伤了手,鲜血沾满了玉雕。她长叹一声,洒泪而去。
第二天,梁红擦净千手观音外面的血痕,突然发现,鲜血渗到纹路里,千手观音的一条条手臂清晰透彻,栩栩如生。她大叫一声,将玉雕放在供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弯下了腰。
国际玉雕节上,一尊名为《召唤》的玉雕千手观音大放异彩,吸引了客商的眼球。无论开价多少,玉雕的主人都不出售,只是要求组委会将展出的《召唤》发到了网上。
敏感的记者发现了话题,采访报道了梁红与《召唤》的故事,并配发了评论:玉有价,信无价。千手观音在召唤,良心也在召唤……梁红看了,顿时泪水滂沱。
半月后,微信疯传一个链接,一个当初参与了强取玉器的玉石商,公开身份请求原谅,表示退还玉器接受处理。梁红把手机放在了供台上,像拜千手观音一样,再次虔诚地弯下腰。
几天后,又有几名抢玉的玉商退还玉器,表示走法律渠道。一位玉商还送还了顺手取走的帐本。梁红在朋友圈写道:“我一直相信,会召唤来的。”
玉店经营正常了,梁红把千手观音供在玉店,每天发朋友圈。
终于有一天,梁红的手机响了,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她咬着牙,没接。
“叮咚!”是他的短信:“我感受到了你的召唤,我想回来。能原谅我吗?”
梁红净手,合十,对着千手观音轻声祷告:“回来了,都回来了……”
掘井者
西域大宛国,沙尘罩城,十万汉军围而不攻。
通往城里的水源已经切断,改道流进汉军大营。不出十日,这个沙漠之城定不攻自破。
“兵发大宛,取其宝马。汉血不得,一卒不回!”三年前的圣旨已经发旧,依然发出逼人的威力。将军手捧圣旨,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将军率五万大军万里西征,展转大漠三年有余,终于围住了大宛国城,又切断了水源,何愁大宛国不交出汉血宝马?他挥手:上酒,本将要一醉方休。
十日后,城墙上的大宛兵精神饱满,杀气腾腾。将军派出密探,才知大宛国早就预知汉军会截断水源,城里备足了用水。
将军一笑,再多的备用水也禁不住坐吃山空,何况城里有四十多万张嘴呢。熬死它!
半月过去,守城的大宛兵依旧龙精虎猛。将军纳闷,再探,得知城中备水即将用尽,只能保证军队用水,除了守城士兵,很少见行人。将军大喜,大功即将告成!
又过数日,密探来报,有汉人教会大宛平民掘井取水,城中平民都在掘井,难怪外面看不到行人。
将军摇头冷笑,大漠缺水,掘地数十米也很难有水。由他们折腾。
不觉围城月余,城中一如平常。将军怒从心头起,攻城!大宛军以逸待劳,还有大量平民上城墙参战,汉军虽然猛攻,终不能取胜。将军始信城中真有高人,不知用何妙法绝境掘井取水。长此下去,汉军供应不足,丧身大漠只是时间问题。
将军去甲赤膊,亲冒矢石,率领汉军血战数日,终于攻破大宛外城。大宛军民拼死抵抗,汉军再难前行半步。外城无水源,现在汉军也没水了。
将军断箭发誓:破城后除留下汉血宝马及掘井汉人,尽屠全城!
最后一搏!久攻不下,将军也负了箭伤。损兵折将,水源粮草不足,忽闻大宛援军将至,汉军已腹背受敌。
将军虎目含泪,万里征战已近四年,汉血宝马连个马毛也没见到。再耗下去,数万大军生死难卜。
手举令箭,只要一声退兵令下,将军一世英名付之沙尘,全族百口性命难保。
报!大宛国贵人杀了国王,提着首级阵前谈判。
将军大喜,天佑大汉啊!
大宛贵人提出条件:为保城中平民才杀王求和,愿献出汉血宝马,汉军须退兵永不再犯。不然,誓死守城,等待援军赶到,决一死战!
将军早已心许,为了大国威严,还要强硬到底。你们有何底气抵抗强大的汉军?
大宛贵人不亢不卑,试问将军,汉军围城四十余日,城中哪来的水?这要感谢一位汉人恩公,教我们深掘暗渠十几处,取十里外的地下水进城,城中现在水源取之不尽,反倒是你们,粮草不足,难以为继。
将军点头,必须交出掘井汉人。
三日后,大宛国所有的汗血宝马全部献出。大宛贵人含泪道:因这宝马导致国无宁日,于平民何益?宝马虽万金难得,不如一汉人掘井引水,活我全城军民。
将军以首紧贴汗血马颈,仰天长叹。
那个掘井汉人呢?
大宛士兵抬来木板,躺着一中年人尸体。脖子上伤口暗黑,血迹已干。
将军大怒,尔敢杀人灭口?
大宛贵人慷慨陈词:汉人恩公教会我们掘井引水,救了全城四十万性命,我大宛人做不出这样的事。言毕递上一塊树皮,上用焦木写着:呈汉将知,吾本钦犯,远避大宛。适逢汉军围城断水,乃教当地人掘暗渠,引十里外地下水活一城平民。吾犯律法,助敌国,惟有一死。但求赦吾子亮东,吾已教会他暗渠引水之道,可遣之边疆掘井引水,以赎吾罪。
汉军凯旋。将军命打开囚车,令亮东骑马跟随身边,一路详谈。亮东虽年少,早知事理,自知进京必死无疑,将掘井之道如数告知将军:探知沙漠地下水,每隔数里掘一深井,两井相向掘地下暗渠,数十暗渠可引来远处之水。挖暗渠时以灯影指向,能保两井暗渠相通。将军叹息:此法能惠及边疆大漠居民,功德啊!
忽然,沙尘暴黑云压顶般袭来,将军下令,拼死保护宝马与亮东。
天地混沌,听声不见人。士兵在喊,宝马跑了!将军大喊:快找亮东!
一场沙尘暴,汉军损失数千,宝马走散过半,亮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将军虎目含泪,率残军进京。皇上早接密报,下旨将军取马有功,丢马有责,且丢失钦犯之子,功不抵过,降级罚薪。
将军谢恩,请允许罪臣到敦煌守边,戴罪立功。
八年间,将军在敦煌守边之余,率军民掘坎儿井修地下暗渠,引来天山余脉的地下水,种果活菜,育树成林。不论走到哪里,身边总少不了一人相随。
此人正是掘井人亮东。
挪窝
二爷爷惹了大祸。
他在大街上与张老赶抬杠,抬着抬着就翻了脸。张老赶扯着嗓子骂二爷爷是光棍子,二十多岁的二爷爷哪受得了这个?上去就把张老赶放倒了。
当晚,张老赶的两个儿子放出话,要来打残二爷爷。二爷爷也意识到祸闯大了,他唯一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姑奶奶从箱底把家里的“底货”取了出来,说你还不跑等死啊?出去躲几年,越远越好。过了风头再回来。
二爷爷家穷,他娘临死时,让小姑奶奶给二爷爷换个媳妇。小姑奶奶脑子灵光,不想换亲,借着这事唬着二爷爷连夜逃了。二爷爷耿啊,听说新疆远,费了老鼻子事来到疆南,傻眼了,这戈壁荒原的,到哪里挣钱?
二爷爷只能到军垦的地方帮人栽树,吃饭不愁了,只是住的条件差,“地窝子”。二爷爷看看别人的“地窝子”,说就这个啊?选个地方斜挖出一个深长宽各两米的土坑,用树干搭好,铺上树条麦草,再糊上草泥,留个天窗。就算安家了。
在军垦干了半年,二爷爷估计老家的事差不多了,就想回家,得找媳妇啊。老娘说了找不到媳妇用妹妹换。再不回家,妹妹嫁人了怎么办?
二爷爷就找刘洪借钱回家,他与刘洪处得不错。
刘洪不借。说我还没对象呢,找对象花钱怎么办?
要不说二爷爷耿呢?想也不想就拍了胸脯:俺回家带人来干活,帮你介绍个对象一块带来。怕刘洪不信,又补了一句,俺那地方女的多。
话说到这儿了,刘洪不得不借。说你能给我带来对象,不管成不成,这钱当媒人钱,不要了。
回村时,二爷爷自封为工头,说军垦缺人,一年能顶种地三年的收入,很快有十多人要跟着闯新疆。二爷爷想起刘洪的话,就做我小姑奶奶的工作,说你跟我们去做饭,省一个劳动力,给你开工资呢。小姑奶奶眨眨眼,说那就去。
一路辗转到了新疆,小姑奶奶见了“地窝子”,愣了,你唬我呢?就住这地方?二爷爷咽口唾沫,说那些大干部也住这个哩。
两天后,小姑奶奶红着眼说,我得回家了,这“地窝子”我真住不了,浑身痒痒。
二爷爷说,人家女知青白皮细肉的,也都住呢。
小姑奶奶咬咬牙,我要是有个好歹,就没人给你换媳妇了。
二爷爷才醒过神来,带妹妹来新疆是多么儿戏。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让刘洪见一面,好兑现那个媒人钱啊。就对妹妹说了实话,明天与那个青年好歹见一面,然后回绝就行了,不用多说话。小姑奶奶说行,不认不识的,哪有话说?先说好了,见一面俺就走。
小姑奶奶见了刘洪,小伙一身旧军装,脸色粗黑,挺精神的。小姑奶奶的眼就亮了,问刘洪来这几年了,家里有什么人,准备在哪安家,拉起来就没个完了。二爷爷干咳嗽,小姑奶奶就是听不到。
那天,小姑奶奶当着刘洪的面对二爷爷说,人家这个“地窝子”建得好,俺在这里身上不痒痒哩。这样吧,刘洪你到别的“地窝子”凑合凑合,俺挪个窝在这里缓和几天。不然,痒死人了。
刘洪自然乐意。二爷爷没辙了,只能咬牙应着,在小姑奶奶的耳边说,你莫唬我啊!你得给我换媳妇。我找不到媳妇打光棍,咱家就断后了,老娘在那边不瞑目,你就是千古罪人。千古罪人,知道吗?
小姑奶奶说,俺知道哩。
等二爷爷再来到刘洪的“地窝子”,小姑奶奶已经与刘洪住在一个被窝了。小姑奶奶满面红光,不急不忙地说,他领导知道了,让我们在一起的。咱还能不听领导的话?哥哥你说是这个理吧?
二爷爷急了,一把揪住刘洪:我要用妹妹换媳妇的,她跟着你了,你有姐妹给俺当媳妇吗?刘洪摇头,说没有。
二爷爷就咬牙切齿,俺找你領导。
小姑奶奶戳戳二爷爷,你一开始唬我那么做是欺骗军垦;现在反对我们是破坏军垦,哪一条都够你喝一壶的。可别说俺没提醒你。
二爷爷就抱着头,哭了,媳妇没指望了。
小姑奶奶递条毛巾,说,你带人好好干,年底俺俩挣的钱也给你,攒钱娶个媳妇。
到了这地步,二爷爷也只能听小姑奶奶的。小姑奶奶就留在了刘洪的“地窝子”。
到年底,二爷爷要带人回去。说当时说好的,你们挣的钱都给我,多少?
刘洪想掏钱,小姑奶奶说话了,钱不能给了。
二爷爷愣了,又唬我?
小姑奶奶摸摸肚子说,我有了,咱也得用钱哩。
二爷爷一腚坐下,不给钱不走了。
小姑奶奶眨眨眼,说这样吧,你先给咱孩子起个我们满意的名字,就给钱。心里打定主意起什么名字都说不满意。
二爷爷挠了半天的头,一拍大腿,这个就叫大窝子,再生一个叫二窝子,一地窝子。
小姑奶奶还没说话,刘洪流泪了,哥你这名起的,让人记一辈子,就叫这名了!给你钱。
小姑奶奶急了,这可是俺们结婚的钱啊。
刘洪说这回你听我的。
二爷爷揣着钱回了村,很快找了一个单身的小妇女。
多少年后,二爷爷喝大了,给我们讲姑奶奶挪窝的故事,说你姑奶奶和我一样大字不识几个,我怎么就让她给唬得一愣一愣的?我算领教了,你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
作者简介:滕敦太,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协会员;连云港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千余篇作品见于《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小说月刊》《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月报》等。作品入选数十家年选及全国高考26省联考试卷;入选部编中小学语文课本配套丛书,并译至海外。入选“亚特兰大孔子学院双语教材”;获“世界华语微型小说年度奖”,中国好故事等奖项。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