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辆从南方某大城市开往北方某山乡的大客车,客车不新,也没有必要新,只要能够顺利到家就行。有没有线路牌也无关紧要,没人会考虑这些,只要知道目的地是哪,途经哪些地方,什么时候到达。当然,希望车子越快越好,只可惜想快也快不起来,接近报废的车况能不出状况就算不错了。
已是夜半,连天上的星星都睡着了,除了两个大灯光束攒着劲向黑暗里钻,再看不到一丝光亮。客车像病重的老人喘着沉重的气,一会爬坡,一会拐弯,明显是进入了山岭当中。没谁在意客车到了什么地方,刚刚从工地上脱身,身上还是尘土混合着钢筋的味道在汗水中纠缠,要不是远方亲人的目光在新年里抓心挠肺,哪舍得离开工地半步。难得的歇息,一下子松懈的肢体疲乏之极,在已经一天一夜的颠簸里东倒西歪地靠着躺着,梦见了倚门期盼的妻子和孩子。
喀嗤一声难听地响,客车停住了,急刹车的结果。车灯光影里,一个人拦在车前,高举着双手,嘴上叫喊着,要搭车的意思。司机不想带,荒山野岭安全第一。可那人很坚决,好象粘在了挡风玻璃上。
车门开了,那人还没进来,从旁边的黑暗里突然窜出来两个人,先上了车,分别把持住司机和敞开的车门。有人已经看见了暗影里刀子的寒光,一连串动作和指令同步亮相。
刀架在司机的脖子上;开车厢灯;手中的充电灯打开;光柱扫视全车。喝令像从远古滚来的惊雷:
都醒醒,把钱和包裹全部扔过来!
睡得再沉,也慌里慌张醒来,迷瞪两下眼睛,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神经都绷紧了,肌肉也是,还有身上的衣服和呼吸也是,目光凝固在三个人身上。没谁动弹,车内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喝令升级:要钱不要命是吧?
话一停,伸手揽过最前面座位上的一个瘦小男人,用膊弯夹紧他的脑袋猛地一转,面向大家,另一只手里的刀直接在脸上划了起来。伴随着嗷嗷惨叫,两道从眉际开始的血痕,直坠下颚,血涌不止,瞬间湿了胸襟。稍顷,刀尖指向脸腮,猛一用力,直刺进去,贯穿了嘴腮。
车厢后面冒出一声凄惨地喊:
爸!
光柱迅速移动,扫过后车厢,但已无法捕捉目标。车厢里忙乱起来,掏口袋的,翻衣服的,找包的,迫不及待地向前扔。
一个小女孩哭了,死死抱住自己的包,抗拒着掠夺的手。掠夺的手放弃了掠夺,转而一把攥紧小女孩的头发,把整个人都拎了起来,另一只手里的刀和阴冷的脸一起狞笑着,慢慢逼近。
突然,后排的一个身影站了起来,喊叫的声音完全压过了刚才的喝令,震得所有的人耳朵轰鸣。
当过兵的站出来!
喊毕,双只粗糙的手握成了拳头,自己的脚步已在向前移动,一步一步,能听到空气被踏出的声响。左侧,有一个站了起来;右边,也有一个站了起来;前面的光柱开始晃动,顾此失彼。
接下来的时间段,场面是混乱的,充电灯光柱失去了方向,跌落尘埃,昏黄的车厢灯无能为力,只听见打斗声,惨叫声,客车在晃动,夜也在晃动。车开动了,喝醉了酒似的,歪扭着前行,粗重的喘息比之前更为激烈。停下,再开动;再停下,再开动;粗重的喘息淹没了一切。
最终停下,是因为前面呼啸而来的雪白光柱和警笛,刺穿了漫无边際的黑暗,把小小的客车包围和笼罩。
最后的场景是医院。
一个生命垂危的人,躺在急救病房,头上和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导管和电线。另一间病房里,一个头上胳膊上缠着绷带的人歉意地对身上缠着绷带的人说,我撒谎了。我没当过兵。另一个人笑,说,我当过兵,但只是个养猪的。今天才真正当了回兵。
他们不知道,急救病房里的那个,也没当过兵,当年体检时不合格,后来当了保安。他在一次回家的车上,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有个当过兵的站出来,保护了他。他退缩了,一直耻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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