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死
汉文帝刘恒最近老是做梦,做长生不老的梦。梦里他想登天成仙,不知怎的,总差那最后一步。正急得要死,忽觉有人在他背后使劲推了一把,劉恒就成功登天了。刘恒很感激那人。却不知那人是谁,当时回头只看清是个黄头郎,穿横腰的单短衫,却不同于常人,而将衣带系结在背后。
第二天,刘恒就到未央宫边的苍池,从众水手中寻找那梦中的恩人。苍池的水手皆是黄头郎打扮。但见一人正奋力划桨,披波斩浪,冲在最前,很是惹眼。再看,刘恒不由心中大喜,此人头戴黄帽,衣带从背后穿结,和梦中那人一模一样。遂召那人前来,但见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就又添了几分欢喜。一问名字,真乃天意也,邓通和“登通”谐音,不就是“登天畅通”之意吗?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啊。刘恒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邓通。
得知邓通家境一般,黄头郎的名分还是家中变卖家产,置办车马所得,刘恒很是怜惜,遂赏赐了邓通大量金银财宝,一次又一次。本想让邓通也当回大官,却又舍不得,就一直让邓通跟随左右,须臾不离,随时伺候。邓通最善划船,刘恒便有事没事的,经常泛舟河湖,掌船者当然是邓通了。
一日,刘恒心血来潮,叫面相大师许负替邓通面相。一番查看后,许负道:此人面相不妙,命运不济,此生必是饿死无疑。刘恒哪信,不悦道:不可能。朕要邓通富甲一方,容易得很。刘恒说到做到,遂将邓通家乡附近的大铜山、小铜山都赏赐于他,还允许邓通铸钱。邓通的铸钱光泽亮,分量足,厚薄匀,质地纯,很快,通行全国。邓通财源滚滚,富可敌国。
你说邓通怎会饿死?刘恒经常如此讥讽许负。
那阵子,刘恒后背生了个恶疮,流脓不止,太医费劲心思,仍久治不愈。刘恒日日唉声叹气,愁眉苦脸。邓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时刻守候在刘恒身边。皇后累了困了,有不在的时候。而太子等众皇子们,每天像是例行公事般的,前来探视一次,且没呆上几分钟,便手掩口鼻,疾退而去。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刘恒更觉心寒,对邓通道:真不知这天下谁最爱朕啊。邓通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太子啊。刘恒摇头苦笑。看着每天忧心忡忡,只能侧卧的天子,邓通越发心焦,稍有空闲,就寻医问药,还亲自遍查药书。终于得知,有一法可治愈天子之病,邓通大喜过望。
陛下,你且转身。邓通将一痰盂置于龙床边,对刘恒说道,言辞恳切。
刘恒虽不知邓通意欲何为,还是转了身,将后背露于邓通面前。
邓通上前,将嘴靠上,对着刘恒的脓疮处,轻轻地吮吸起来。
万万不可!刘恒惊道。
陛下只管躺着不动便是,只要吸尽陛下的脓疮,不几日,陛下便可痊愈了。邓通道,若是奴才吸得重了,偏了,陛下只管指责便是。
刘恒听话地侧卧着,一动不动,眼泪花花地流着,濡湿了一大片床单。
邓通闭着眼,吮一口,吐一口,轻轻地,缓缓地,像极了一位大师。
正此时,太子刘启前来探视,见了,只想呕吐,下意识地手掩口鼻,却又觉得不妥。刘启紧锁着眉头,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刘恒示意刘启上前,替邓通吸脓。邓通惊呼:岂可让太子做此等事?
见父皇不为所动,刘启只好上前。刘启痛苦地闭着眼睛,抖抖索索地靠近,艰难地将嘴巴凑上,但未及碰到脓疮,便忍耐不住,狂呕不止。刘恒极度失望,自言自语道:真不知这天下谁最爱朕啊。
刘启心里恨透了邓通。
几年后,刘恒死,太子刘启即位,是为汉景帝。景帝一即位,便把邓通革职,追夺铜山,并没收他的全部家产。念邓通对先父皇有服侍之苦劳,免其一死。可怜邓通,一夜之间,不名一文,沦落至与乞丐一样的境地,最后饿死街头。
临死前,邓通想起了先皇,想起了许负那话,不觉长叹一声,老泪纵横。
作死
孔融把忘年交祢衡推荐给曹操。
曹操一看,乐了,此人脑袋真是大,硕大无朋,这么大的脑袋怕是装了不少东东吧。那就谈谈试试?果真如此。别看这个祢衡才20刚出头,却文韬武略,满腹经纶。
当今啥都不缺,就缺人才啊。曹操心中大喜,道:我手下人才济济,文官武将不下数十人,你再归我,如虎添翼啊。祢衡就问曹操手下都有谁。曹操一一说了。祢衡鼻子哼了下,说:主公此言差矣,这些人我很了解,无一堪当大任。不过,也算有些用处。比如你睡觉了,程昱可当看门狗;你想牛羊了,许褚可做放牛郎;你想杀人了,吕虔可为磨刀匠;你死了,荀彧会做哭丧公;你下葬后,荀攸会当护坟者。都说主公知人善任,我看根本不是,原来这只是个传说啊!哈哈哈……祢衡放声大笑,肆无忌惮。曹操气得七窍生烟,却没有发作,还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正好,明日有个聚会,我给你引荐下。对了,听说你擅击鼓,明日先生就委屈当回鼓吏吧。
翌日,聚会。众人见一人,脑袋硕大,衣衫褴褛,臭气熏天,无不掩鼻而过。到了击鼓的环节,按例,鼓吏得有鼓吏的行头。祢衡就开始脱衣了,竟脱得一丝不挂,又不肯换装,只顾击鼓,旁若无人。曹操叫停,装听不见,只管击鼓,声音更响。众人皆惊,曹操心里真恨死这个祢衡了,对孔融也心生不满起来。
曹操就把祢衡送出许都,交给了荆州的刘表。属下们不解,怎么不把这狂妄之徒给宰了,宰他可比杀鸡容易多了。曹操笑而不答。刘表,曹操再熟悉不过了,这人,心胸狭隘。
很快,刘表又把祢衡给弄到江夏太守黄祖那里去了。
刘表原先的秘书,在祢衡眼里,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毫无用处,一份文件得写老半天,还文辞不通,词不达意。刘表呢,就是个鼠目寸光之徒,不值追随。送走好啊,正合我意呢。祢衡心里乐颠颠的。
黄祖的暴脾气,那可是出了名的。
祢衡心想,我就要治治你的狗屁暴脾气。
有次,黄祖主持操练。士兵稍有懈怠,黄祖便拳打脚踢。士兵哪敢吱声。祢衡不急不恼,上前施礼道:将军打得太轻了,这不好。黄祖纳闷着,一时不知如何接口。祢衡接着说道:打死才好哩。打死他,他都不会吱一声,杀只鸡啊宰头猪啊,还会让你一则抓个半天,再则叫唤个没完。再说了,你手下兵士有的是,不差这一个两个的。打吧,继续打,我走了。说罢,倒背双手,优哉游哉地走了。黄祖的脸早红一阵白一阵了。未走多远,祢衡回头,大声说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众将士们再也忍耐不住,噗嗤一下,都笑出了声。
那一刻,黄祖杀祢衡的心都有了。要不是日后其子黄射的阻扰,祢衡早成黄祖的刀下之鬼了。黄射和祢衡是铁哥们、但不久,祢衡真成了黄祖的刀下之鬼。
二人饮酒,喝得兴起,皆有醉意。黄祖问祢衡在许都有何亲人。祢衡说只有两个儿子。黄祖说:你又耍我,你才多大,你要说你睡过别人的老婆,我信。说你有儿子,我可不信。祢衡不高兴了,说:真的,这次不骗你。黄祖说:那我问你,我和他俩比,怎么样?黄祖的意思是,他肯定比祢衡的儿子聪明。祢衡却说:你好比庙里的神像,有人祭拜,但不灵验,空花他们的钱,枉费他们的心,毫无用处!黄祖一听,酒劲上扬,真是火大:你怎么把我比方成木偶人了,该死!就拔刀出鞘,把祢衡宰了。事毕,道:宰你真比杀鸡容易多了。
刘表听闻祢衡已死,叹了口气,然后对属下说:以后在长官面前得注意自己说话的语气。知道没?
知道了知道了。众人异口同声。
曹操听闻祢衡已死,冷笑。尔后,曹操安排了次大聚会。聚会伊始,曹操说:注意啊,以后在长官面前,你们得注意自己说话的语气,还有神态,知道没?
知道知道,我们早就知道了。众人异口同声,点头如捣蒜。
我们还知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众人又说。
对,知道就好。曹操笑意盈盈,甚是得意。
这是曹操嘴上的话,曹操心里的话是:那可不一定。
看杀
璧人来了,快去看啊!洛阳城万人空巷,人们争相前往观看。
但见前方一少年,正坐着羊车缓缓而来。羊有四只,通身雪白,如棉,似云。再看少年,羊就不显白了,如黄棉,似阴云。少年肌肤白皙,身材高挑,眉清目朗,手细颈长——恰似一尊白玉雕塑,冰清玉洁。羊车踽踽前行,犹如翩翩的白天鹅,默默游弋后留下的一道水痕,又似逆风蜻蜓的透明薄翼,万千扑扇后的不胜迎举。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啊。英俊豪爽,风度姿容的骠骑将军王济也挤在人群中,赞叹不已。
少年如此美艳倒也罢了,偏偏少年还善烹调,会做会赏,大厨师兼美食家。看其做菜,舒心,吃其美食,爽口。再巧的妇人,都自叹弗如。
少年美艳、善烹调倒也罢了,偏偏少年还口才极佳,能言善辩,好谈玄理。这可是魏晋时期,士人的最大爱好,人人乐此不疲。时人云:“卫玠谈道,王澄倾倒。”王澄与王玄、王济,此三人极有盛名,却都在卫玠之下,“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儿”。
此少年正是卫玠。
若问天下最幸福者,何人?皆曰:洛阳人也。再问,为何?答曰:只因卫玠在洛阳。
可惜,洛阳人很快没眼福了。几年后,北方战乱,胡人南下,卫玠决定南下避难。
那日,洛阳城又一次万人空巷,这次人们是来送行的。送了一程又一程,走了一路又一路,依依不舍,难舍难分。要不是亲友的极力劝阻,不少人就真的跟随卫玠南下了。
一路风餐露宿,娇妻竟于途中撒手人寰,卫玠痛心不已,原已体弱多病的身子愈发惹人怜爱了。途经江夏,江夏人听闻洛阳璧人来了,欣喜若狂,争相观看,人潮如涌。“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无怨怒,但坐观卫玠。”卫玠被围,几乎寸步难行,但他不怒不恼,一直满脸笑意,不断挥手。几次衣服被挤,帽子脱落,也毫无怨言。
卫玠沿江东下,经九江、豫章等地,抵达建业。沿途所到之处,围观者甚众。长江两岸,人群聚集,欢声雷动。鸟儿也在空中盘旋,欢叫不止,不忍飞离。
建业乃几世帝都,名人荟萃,粉丝也多。听闻卫玠到来,男女粉丝们不约而同,如过江之鲫,都急切地往卫玠借住的旅舍赶。旅舍门前,一时人潮涌动,喊声震天。卫玠见实在躲不过去了,只好在窗口笑脸相迎,挥手致意。但仅如此,众粉丝哪会过瘾,非要卫玠下来——他们要与偶像零距离接触呢。他们要听卫玠唱歌,要看卫玠跳舞,要赏卫玠烹调,要观卫玠驾羊车,还要听卫玠做演讲。否则,绝不离开,绝不!有粉丝竟攀上树枝,登上屋顶,若卫玠再不出来,就跳树跳楼,以身殉道。
卫玠推辞不过,只好下楼,出门,和众粉丝见面。在众粉丝不停的尖叫声、呐喊声中,卫玠唱了歌,跳了舞,做了演讲。只怨条件不备,当日未能驾羊车;只恨时间太快,当日也来不及烹调。
翌日,卫玠就做了烹调,味极佳,害得建业的大厨们差点集体改行。再一日,不知众粉丝怎么创造的条件,羊车也有了,卫玠就为他们驾了一天的羊车。众粉丝皆倾倒,不少干脆在旅舍周围安营扎寨,夜已深,却激动得无法入眠,身虽不能和偶像同床共枕,起码心已离偶像最近了。
日复一日,卫玠不停地为粉丝们唱歌、跳舞、演讲、烹饪、驾车,人日渐消瘦,虽脸上仍笑意盈盈。
终于,卫玠病倒了,且一病不起。
任凭粉丝们怎么祈祷,医生们怎么医治,卫玠终究还是走了,年仅27岁。
人人悲痛,个个哀思。
看殺卫玠,可惜可叹啊。
后世的明星皆引以为戒,每次外出,都有勇猛的保镖护卫,寸步不离左右,故能安然去安然归。
于是乎,卫玠就成了古往今来,唯一一个被看杀的超级偶像。
作者简介:陈国凡,男,70后,浙江金华人,乡村教师,已在《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杂文选刊》《小说选刊》《格言》《故事会》《特别关注》《羊城晚报》等报刊发表小小说数百篇,入选年度小小说(微型小说)选本多年,有作品被用作各地中学语文试卷,其中《平衡》被用作2016年广东省中考语文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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