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子坐到城中河边的座椅上时,正是晚霞为小城披上盛装的时候,这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美景。天上的绚烂倒映在河中,上下呼应,牵动着无数人的目光、手机和相机疯狂聚集和对焦。黑子除外。
黑子只是坐着,上身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在椅背,眼睛看着前方,视线投注在哪连自己都不知道。照说,这正是黑子诗兴大发的时候,一向小有诗名,何况身处如此美景当中。同样不在意的,还有身边的熙来攘往,还有大街小巷准时开启的路灯,还有晚霞的谢幕和夜色的弥漫。
黑子的脑子里很乱,比诗还乱。黑子最喜欢数不清的诗句在脑子里飞腾纠缠碰撞的状态,争吵,打架,混战,一番天翻地覆你死我活之后,胜出者才是黑子所需要的。可现在充斥在大脑中的东西很少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一句话:
海子都死了,你怎么还不去死?
是啊,现在的诗人更应该去死,写诗的比读诗的还多,写给谁看?妻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黑子马上从人间消失,消失得越彻底越好,直至不留痕迹。
黑子想不通,同样是教师,修养和素质怎么差别那么大呢?黑子从不骂人,从不体罚学生,从不在工作时间做与工作无关的事,从不有偿辅导,从不挣学生的钱,黑子因此很孤立,在学校,在家,都是。学校也就罢了,独来独往好了,可家里的纷争和冷战渐失夫妻情份不说,还连累了孩子,成绩不上不下,黑子的顺其自然理论不堪一击,一路走来全靠妻子花钱找关系。买房、买车等等问题上,也无不血战连连,尤其可恨的是,妻子竟然红杏出墙,扬言要让黑子写出世上独一无二的“绿帽”诗。
河边的路灯是隐约的,足以夺走夜空的星光。黑子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一步一步向河沿走去,河沿已在脚下了,黑子没有停止的意思。
二
红儿的步伐是应该迈向学校的,每天如此,一天不落。可现在的方向,却是晚霞映照的城中河。周末是没有晚自习的,可妈妈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法,小范围的晚自习在授课老师更严密的监督下弥补了空白。
这倒正符合了红儿的心意,只要不在家里,就是快乐的。
红儿的成绩不差,始终在班级前五和年级前十名,可妈妈不满意。妈妈说,每年能够上北大和清华的,只有两三个,你不稳定在年级前三名,就连希望都没有。红儿想不通,我为什么非要上北大清华呢?这话只能闷在心里,绝对不敢说出来。三年前,爸爸就是因为提出反对意见,被妈妈连打带骂赶出了门,一个人在外面喝光了一瓶白酒,踉踉跄跄地在马路上走,然后,被车给撞飞了。
妈妈从此更苛刻,像神经病,像疯子,红儿稍有一点不顺从的意思,就又哭又闹。妈妈只要在当面,红儿的面前就必须是书本,两人少得可怜的对话,也必须与学习有关。红儿为此下过决心,一定要考个最遥远最遥远的大学,永远不和妈妈在一起。
红儿唯一的爱好,是写诗。已经没有时间看喜欢看的小说和诗歌了,偶尔从郁闷和压抑里展开眉梢,写上几句似诗非诗的东西,心里便畅快了很多。可竟然被妈妈发现了,一张刊登有红儿诗作的校报和几张试卷劈头盖脸地砸向红儿,谩骂像汹涌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有本事像你爸爸一样,死给我看!
爱美的红儿,看到云都会瞅得发呆,可此刻的晚霞恍如未见。靠在栏杆上,身体与栏杆之间是不亚于体重的书包,肚子是空的,但不饿,妈妈比童话里的巫婆还毒辣的骂比饭管饱得多。
除了路灯,河边再没有光亮的地方了,红儿站累了,两只脚用力地踮起来,身体后仰。砰地一声响,栏杆空了。
三
一夜之间,小城城中河发现两具尸体的新闻霸了所有人的手机屏。多家自媒体争相挖掘和爆料,汇总起来,有这样几点共识:
男性为某中学语文老师,44岁,是小城颇有名气的诗人;女性为某中学高一学生,16岁,喜欢诗,在校报上发表过诗。两人为同一所学校,相互之间有没有交往,无法得知。据多方了解,男性不是女孩的授課老师,仅仅代过几节课。可以确凿的是,两人的诗作曾几次同时刊登在校报上。
唉!作孽呀。这是很多人的叹息和感慨,其中的意味不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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