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的一天,我被外号小喇叭的女同学拉进微信同学群,着实受宠若惊,群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掌声雷动,夹道欢迎的阵势让人热血沸腾。我配合着大伙儿,说了不少应景的话。失联快三十年了,激动还真不是装的。
小喇叭爱特我:秦俊美找你好久了。
“秦俊美?”
“恁村儿的秦俊美呀。半年前,我在市里碰到她,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变化真大呀!如果不是嘴角那颗大黑痣,还真认不出来。想拉她入群,人家婉拒了,说上学那时候,你是她唯一的朋友。听她这么说,我脸上像挨了一巴掌,热乎辣的。也是啊,换谁都记仇。我们全班同学都欠她一个道歉。”
我一时语噻,心里五味杂陈。哎!真不是俊美想的那样,我哪有资格做她的朋友!
俊美和我同年,爹妈四十多岁才有她,对她格外宠爱。老爹身量瘦小,瞎了右眼,村里人都叫他独眼狼。俊美的妈妈外号傻梅,缺心眼儿,弯腰驼背,像课本上的古代猿人。两口没啥能耐,日子过得不如人。
我和俊美是同一天报名上的小学。那天,妈妈一早就把我打扮好了,新衬衫比天上的云彩还白,扎进翠绿色背带裤里,格外精神。穿一双红色千层底布鞋,鞋面上绣着淡紫色的小花。
刚吃过早饭,俊美母女俩来了,傻梅蓬头垢面,像个叫花子;俊美瘦小黝黑,顶着一头厚重的乱发,穿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衫,一看就是旧物改造。
俊美妈妈红着脸说:“给俺找双鞋吧,俊美说,就喜欢恁家阿华的鞋,好看。”
我得意极了。我高俊美一个头,正好可以居高临下打量俊美。心里说:哼,我才不会和你做朋友。
俊美冲我羞涩地笑着,一双脚动来动去,把那只露着脚趾的帆布鞋在小腿后藏了又藏。
妈妈一向心善,不但给俊美找了双新鞋,还把我正穿的几件衣裳也打了包。妈妈拉着俊美去井台边上洗了头,换上我的衣裳,变魔术似的,顷刻变出一个清清爽爽的小姑娘,圆脸蛋儿红润光亮,眼神也神采飞扬起来。
之后,我们一起去学校报了名。俊美妈妈强烈请求老师把我和俊美分在一个班。列队排座位时,我尽量躲开她,她那笨脑壳哪里明白,当我跟她闹着玩儿呢,寸步不离。如她所愿,俺俩成了同桌。
俊美每天都找我一起上学。我家的大黄狗似乎也瞧不起她,经常扯着脖子对她狂轰乱炸,俊美只得退到大門外,蹲在地上玩石子儿。我虽然不喜欢她,也没到厌恶的地步,因为经常听见有男生说,快看,丑小鸭和白天鹅又……我渐渐心生欢喜,觉得有俊美做陪衬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久,班里有不少同学欺负俊美,学她低头走路的样子,嘲笑她细若蚊蝇的声音,两条粗黑的眉毛也成了笑柄,还有厚嘴唇和嘴角的黑痣。俊美哭着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独眼狼夫妇来过之后,同学们丝毫没有收敛,改模仿老两口为乐。
一天,一个男同学捉了一只虱子,嬉笑着放在俊美头上。全班同学纷纷响应,一只只恶心的小东西成功移居,教室里常常充满哄笑声。那年头,虱子真不难找,哪个同学突然从眉毛里捏下一只,一点儿不稀奇。
日复一日,俊美默默忍受着,常常以泪洗面,抱住头趴在课桌上嘤嘤地哭泣。
我不知道怎么保护俊美,或许压根儿就没有保护她的念头。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加入到“坏孩子”的行列而已。
俊美勉强上完小学就退学了。
三十年过去了,往事如烟,我的回忆里再没有俊美这个人。偶尔有谁提起虱子这种六肢小动物,才会想起她。
此刻,我手心里正握着写有俊美手机号码的小纸片……我该如何开始,做她真正的朋友?
作者张小华,女,浙江金华市人,原籍河南开封。2018年开始投稿,有散文和小小说发表在金华晚报、唐山文学、新老年、大观东京文学、金山、荷风、辰河、微型小说选刊等报刊杂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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