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敢去狼窝沟,只有孙四,时常背着七尺鸟枪独闯狼窝沟,打些猎物回来,在村人面前得瑟一番。
这一趟太没面子,野鸡、兔子、灵狗子一个没碰上,倒掏了一窝小狼崽儿,三个小傢伙没出生几天,毛茸茸的,手指头塞进嘴里,还巴嗒着当奶吃呢。孙四把小狼崽儿装进荆条筐,吊在大门外老响杨树上。听说狼最护犊子,他倒要看看狼是怎么护犊子。
小狼的叫声果然引来了母狼。母狼脑门上长一撮白毛,特别显眼,细而健实的腿,硬刷刷的尾巴,个头比狗粗壮。小狼在树上叫,母狼在树下叫。母狼拼着命往树上窜,想爬上响杨树,但都是重重摔落下来。母狼去了村北的小山包,扬起头来嗥叫,低沉的叫声听起来瘆人,在黄昏后的夜空中穿透漫散,片刻功夫,母狼带回来了三条狼。
狼围着响杨树团团转,撕开了树皮,啃下一口口白花花的木碴。对于两三搂粗的老杨树来说显然是徒劳的,但是对它们来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树一定要放倒的。
陆陆续续又来了四条,五条……小村子成了狼的世界。三十多条狼到处乱窜,猪、羊、鸡、鸭成了它们的快餐,灰白色的粪便排泻在大街上、院子里、房顶上…人们开始骂孙四了:本来小村与狼窝沟是相安无亊的,狼是从来不主动攻击人类的,都是孙四这犊子惹的祸。
孙四媳妇背向着窗户,奶头紧堵住儿子小喜的嘴,怕他哭出声来,低声叨叨说:“水缸没水了,怎么做饭。到处是狼,谁敢去抱柴火。”孙四专心致志地往鸟枪里装满了火药和枪砂,悄悄拉开门,瞄准响杨树“呯”地一声,荆条筐从七丈高的树上砸落下来。
一阵骚乱和哀嚎过后,狼群退去了。
迟到的春雨,驱赶了人们对狼灾的恐惧,纷纷走出门去抢种。
不敢把孩子放在家里,孙四在前边刨坑,媳妇在后边种豆,小喜在垅上爬,爬着爬着要睡眯眯。孙四媳妇把小喜抱到南坎下的向阳处,把他打发睡下,又去干活了。
……毛茸茸的东西把小喜扎醒,一条大青狗卧在他身边,吐着血红的舌头望着他。小喜摸了摸大青狗脑门上的白毛,大青狗用头拱了拱小喜。小喜喜欢狗,姥家有一条大黄狗,他时常骑在大黄狗的背上,让大黄狗驮着他在院子里遛跶。
小喜搂着大青狗的脖子亲怩够了,爬上了大青狗的背,大青狗轻轻站起身,把小喜驮了起来。小喜兴奋极了,多神气呀,威风得像个大将军,两条小腿紧夹着大青狗的肚子,嘴里“驾驾”地吆喝个不停,由大青狗驮着一路走下了山坡。
“狼……狼把孩子背走了”
人们扔下手中的活儿,呐喊着追下来。小喜吓得哇哇哭,他怕,怕从大青狗的背上掉下来,紧抱着大青狗的脖子不松手。
孙四冲在最前,一口气追进了狼窝沟,眼看着狼把小喜驮上了悬崖。狼卧在上边的平台上,居高临下的那种惬意和富有挑战的眼神,气得孙四五内俱焚。小喜在上边哭,孙四媳妇在下边哭,孙四扯着嗓子喊:“小喜别怕,爹救你下来。”
一根老藤爬上了悬崖,缠在平台上的野椒树上,三天前孙四拽着老藤上去掏了小狼崽儿。孙四紧紧抓住老藤,脚蹬石壁一步一步攀上悬崖,突然间觉得老藤一阵紧一阵地颤抖,下边有人提醒:“小心,狼啃葛藤呢。”孙四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上爬。老藤越发抖动得厉害,在與小喜一步之遥的时候,老藤断了。孙四觉得胸口被人猛蹬一脚,绝望地一声惨叫,仰面朝天跌下了八丈高的悬崖。
……
一声锣响,大街上来了卖艺的。
孙四媳妇改嫁到后山村,从来不出去看热闹,今天怎么了,却怎么也忍不住。来到大街上,已经聚了很多人。“都来看,都来瞧。你看他像个人吧,他却野性得很。你说他是个兽吧,长得却像个人。”卖艺人手中牵条链子,链子一头锁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孩子脖子勒出一道道血痕,孙四媳妇一阵莫名其妙的心痛。她又往前挤了挤,咋这么眼熟呢,孩子一丝不挂,乱蓬蓬的头发中露出一双恐惧仇恨的眼睛……小喜被狼背走的时候刚两岁,时间过去了四五年,但是亲生的孩子当妈的还是在哪些地方留下了记忆,何况小喜屁股上的红胎记是那么醒目。
“小喜……”孙四媳妇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滚。
“嗤……”小喜龇牙往前一扑。
“离远点儿。”卖艺的收紧链子,黑着脸说,“咬了你咋办。”
“小喜,你不认得妈了?”
小喜又龇牙扑上来,卖艺的一皮鞭下去,小喜的后背抽出一道血痕。“你儿子,怎么和狼在一起,我是从猎人手里买来的。”
这么多年,孙四媳妇以为儿子被狼吃了,没想到他还活着,相见却是这种场合。她简直要疯了,不顾一切地去抢夺卖艺人手中的链子,哭喊着:“他是我儿子,把他还给我,要多少钱我给你。”
“狼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人群大乱,四散奔逃。一条脑门上长着白毛的狼猛冲过来,扑向了卖艺人,卖艺人松开手中的链子,小喜飞身上了狼背,由狼驮着去了狼窝沟的方向。
“小喜,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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