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的乡医院,会聘请一些有声望的中医坐诊。那天快下班时,陈令名手端着茶杯,在院内活动身子。陈家祖传中医,他是全科,尤擅妇科,是这家医院的一个招牌。
一阵喧闹,几个劳动力用平板车推来一个产妇,已经没了呼吸。陈令名快速上前搭脉,“出血过多,脉微欲绝,大汗亡阳之兆。”
产妇的男人认出了陈令名,扑通跪地,“还有救吗?”
陈令名点头,“晚半小时就迟了。”
男人面露喜色,“快,往里抬人。”
却听陈令名大声制止,“不能动,一动血流更多。就放在院里,等我煎药。”箭步冲进药房,出手如电,在四个药盒里各抓了约四两中药,补气的人参,止血的地榆,补血的当归,滋阴的熟地,几下捣碎,嫌陶罐煎药太慢,一把将药塞进喝水的大磁茶缸,浇上开水,放在煤炉上猛火煨药,只一会儿药已烧开。取过毛巾缠住茶缸把,按在水里变凉后,撬开产妇的牙口灌了下去,先吊住一口气。
然后与刚才一样继续煎药,这次时间较长,有药味飘了出来。给产妇灌下后,这才擦擦脸,“这药才熬出一半的药效,不过能救她一命了。”
几天后,产妇家人敲锣打鼓来感谢救命之恩。陈令名坚决不要酬金,这是他祖上定下來的两个规矩之一,治病救人不要钱,只为积德。
另一个规矩,却让人不理解了。陈家祖传到陈令名已是第六代了,一直只看病不卖药。但凡诊治病人,搭脉,诊断,开出药方,然后让人去药店买药。病人不解,“哪有医生不卖药的?有钱不赚吗?”
陈令名就指指书橱的上方,“看到没?那根榆木拐棍是太太爷留下的。祖上的规矩,咱家看病不卖药,防止后辈为了挣钱影响治病。违反祖训的,长辈就用这根榆木拐棍揍十下。那可是打脸啊。”
在当地,陈令名先后将十多个大出血的产妇救了过来,成了神一样的存在,不免有人担忧。“陈神医要是被大医院要去,咱看病就不方便了。”“人往高处走,早晚的事。”就有一些人家早早给女儿出嫁了,为的是女儿生孩子时陈令名还在本地医院。
果然不久,县医院点名要他,就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一件事:当地一干部的儿媳产后出血,送县医院路不好,怕颠。那天陈令名不坐班,干部一个电话,用车将县里的医生拉到乡医院。那边,产妇的娘家人也把在家休息的陈令名拉到了乡医院。
县里的医生先用棉球堵血,然后打止血针。陈令名刚巧赶到,一看急了:“这样不行啊!堵不中用,止血针慢,我用中药能快速止血。”
县院医生从名牌医校的,哪里会听乡医生的?
娘家人倒是对陈令名信服,但也不敢得罪大医院的医生,悄悄把陈令名拉到一边,“救人要紧,您能不能先熬药?万一别的医生治不了,还得靠您啊。”
按说这样对陈令名很没有面子,可他不在意,当即点头:“救人要紧,我这边就准备。先说好了,我治病不卖药,我用的中药,你们得在医院里下账。”
一时间,小小的乡医院里,大医院的专家、当地的名中医同时出手救一个产后大出血的病人。
专家打完针,又用药棉止血,最终也没见效,产妇呼吸越来越微。他收起听诊器,两手一摊,“我尽力了。”
家属放声大哭。陈令名用手搭脉产妇的脉,说:“还有脉动,先别哭,我再试试。”
专家本来要走,听陈令名此言,不走了。冷着脸,准备看下一出。
陈令名端出已经煎好了的中药,用水拔凉,快速给产妇喂下。约一小时,病人发出了虚微的呻吟。
陈令名一心救人,得罪了权威,在乡医院一直干到退休。回家继续传授中医,还是只开药方不卖药。
一晃到了九十年代,中医火了起来,陈令名的一个孙子到县城开诊所,违背祖训开始卖药材,生意很好。那天,一头白发的陈令名出现在县城孙子的中医店里,用榆木拐棍一阵猛砸,把药橱的玻璃都打碎了。孙子急忙低头认错,心里还纳闷,老爷爷都这岁数了,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自此,陈氏一门,还是只看病不卖药。
陈令名活到102岁,无疾而终。当地报纸采访他儿子,这位陈家传人听说很多山区医疗条件差后,就把陈令名的快速治血崩的药方还有“独参汤”密方公之于世。虽是好事,毕竟违背了祖训啊,回家看到老父的遗照,心虚,悄悄把那根榆木拐棍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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