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凌

　　“你懂什么，滚一边去！”从市里回来后，郝医生对外甥小五越发看不顺眼了，说话也是冷言冷语极尽讽刺。老伴在一旁多次好言相劝，都被郝医生喝斥到一边叹气抹眼泪，这次又是这样。

　　郝医生是山村的医生，医术精湛，身世却很悲苦，其父亲是国民革命军第七十四军五十七师余程万师长部下的一名营长，在抗战八年最惨一役的常德会战中壮烈殉国，母亲是一名部队卫生员，随部在会战中下落不明。常德会战前，父母亲把年仅一岁多的他送回了乡下爷爷奶奶家。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亲。

　　爷爷是山村一位小有名气的老中医，在爷爷的言传身教下，郝医生从小耳濡目染，走上了行医的路。

　　爷爷临终前告诉郝医生，当年郝医生的父母亲随七十四军参加上高战役前，把年幼的女儿寄养在江西战友的老家，后随国军部队转战常德时，没有把这个女儿带在身边。爷爷叮嘱郝医生一定要找到姐姐。

　　早些年，郝医生去江西，经过一个多月的找寻，终于找到战乱时离散的姐姐，不巧的是姐姐刚过世，郝医生在姐姐的坟前好一阵伤心落泪。看到最小的外甥小五聪明伶俐，便带回来了身边抚养。因姐弟自小离散，郝医生把对姐姐的感情倾注到了小五身上，还把从爷爷那学到的医术传授给小五，又送小五去医学院进修，考取医师证。在进修时，小五认识了学妇产科的同学小茵，二人情投意合，不久便准备结婚。

　　郝医生和老伴膝下无子，对小五比亲儿子还亲，看到这样，喜不自禁，老两口便张罗给小五修了一处二层楼的院落，在小五小茵结婚时搬进了新房。看到小五小茵结婚生子，郝医生很高兴，觉得对死去的父母亲和姐姐有了好的交代。

　　小五结婚后，每天仍然早早地来到郝医生的卫生室，热心出诊，郝医生和老伴也老了，小五伺候膝前，尽心尽力。小茵婚后在镇卫生院妇产科工作，只是每天上下班的路途远，颇为不便，成为主治医生后，小茵忙得只能每周末回家一次。

　　随着二胎政策的放开，山村的孕妇像雨后春笋般地多了起来，镇医院离山村远，想做检查的孕妇们和小茵上下班一样的不方便。小茵周末回家休息也不得不接受孕妇们上门问询。山村诊所也没有周末，小茵周末回家了，小五还在郝医生的诊室忙着，难得有空闲的时间陪小茵和孩子。

　　郝医生对小五的态度开始变了，这次从市里回来后，更是常常无故的对小五发火，也不喝小五沏的茶，冷言冷脸色，甚至关门不许小五出诊，搞得小五一个30岁的大男人不知所措，背地里还掉了几回泪。老伴更是一旁叹气，骂道：“死老头子，你这是折腾个啥？当初接小五来时，就说好当儿子给我们俩养老送终的，有你这么对儿子的吗？你这是要赶儿子走啊。”每每这时，郝医生就大声说到：“死老婆子，你懂啥？我咋就不能赶他走？给他好讲，他又不听，守着我这几十年的小诊室，守着我们两老能有什么出息？”诊室里常常传出郝医生这样的话语声。人们都说郝医生像是精神不正常了，这是一定要赶走小五啊。

　　一天早上，小五来诊室，郝医生不开门了。村里人看到小五在郝医生的屋前屋后转了好几圈后才低着头离开。

　　小五夫妇的诊所在自己家开业了，证照齐全，窗明几净，小五是全科医生，小茵请来医学院进修的同学一起开设了山村的第一个妇产诊室，解决了山村孕产妇们就近检查生产的问题，再也不用挺着大肚子去十里外的镇医院了。不得不佩服郝医生设计新修房屋时的眼光，二楼住家，一楼的正厅做诊室，厅一边的几间房是孕检生产室，另一边的几间房是注射观察室，留医室，院子里放置了石桌凳，有热茶水供应，和一个小型的镇医院无二，极大的方便了山村村民就诊。

　　小五夫妇医术好，人热情，医药便宜，又纳入了乡村医保，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慕名而来，就诊量有时还超过了镇医院。

　　郝医生的诊室日渐冷清，无人光顾，门口居然都长了野草。过往村民常常看见郝医生孤独地坐在门前，不禁唏嘘一番：郝医生这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满身的医术传给小五，却又容不下、赶走了，好在小五善良、知恩图报，总是会来看望郝医生两老。每当耳边传来这些声音，郝医生就像没听见似的不搭理，依然坐在门口，望着天边的夕阳沉思，有时脸上还会露出欣慰地笑容，老伴说：他这是在想他的父母亲和姐姐呢。

　　人们看到郝医生日渐消瘦，整日静坐，都说郝医生是不是身体有病了？

　　郝医生是有病了，癌症晚期，是上次去市里在人民医院确诊的。行医几十年，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瞒住了所有人。看到山村孕妇就诊检查生产不方便，多次劝小五自立门户开诊所，小五不听，这才狠心赶小五走的。

　　小五知道了这一切，扑通一声跪在郝医生的膝前，抱着舅舅的双腿哭了起来。

　　郝医生抚摸着小五的肩膀，望着垂挂天际的夕阳，不语。小五抬起头，順着舅舅的目光望去，看到半里外自己的诊所在火红的夕阳下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