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又一刀,木屑碎片纷飞,罗汉已具雏形,像模像样了。黄自强把它搂得更紧,两眸随刀锋游走,透出一股坚毅的光芒。
春风掠过杉木南竹,捎来归鸟啁啾。小女孩蝴蝶般翩跹而至,双臂环着黄自强的脖子,格格直乐:“爸爸,你雕的大肚罗汉太像了!”
黄自强嘱咐小女孩去做作业,给奶奶洗脚、吃药。一刀又一刀,那陶醉的身影,在黄昏余晖里,俨然一尊雕塑。
那一天,村支书领着魏明爬上黄家陡峭的地坪,黄自强正在给盆景施肥。气喘吁吁的魏明像个书生,架眼镜,白净秀气。黄自强瞥他一眼,也不理会,继续干活。魏明踱入矮塌塌的屋子,眼前为之一亮:只见各种形状的根雕排列成队,像等待检阅的士兵。魏明满心欢喜,微笑着频频点头。
大肚罗汉独坐一隅,含嗔带笑。它耗费了黄自强半年心血,朴掘雅致,泛出古铜色光泽。它吸引了魏明的注意。
魏明问:“大哥,這些根雕都是你做的?!罗汉怎么卖?”
黄自强放下花盆,伸出一根指头。
魏明摇摇头:“一百元太便宜了,我给你五百!”
黄自强收下钱,目送客人远去,手还在抖。他慢慢坐上木檄,捋起左边裤筒,取下假肢,摩挲着齐膝的肉柱……
黄自强曾是画岭有名的泥水匠,人长得帅,手艺也娴熟,追求者无数,均不合事。时有一外地女子嫁到画岭,由其牵线搭桥,娶广西妹玉林为妻,育一女儿。
玉林不爱劳动,嗜赌成瘾,奶着孩子也要搓麻将。黄自强说过多次,她不爱听,争执吵闹或赌气回广西,返家又一样。黄自强没辙了。
女儿四岁那年,黄自强不慎从楼顶坠地,伤势严重,急送医院。画岭距城远,路上耽搁久了,县医院建议送长沙治疗。如此一折腾,在长沙的大医院,黄自强锯掉了左腿,才得以保住性命。黄自强鬼门关上走一遭,不出半年,玉林弃家而去,再没回湘。
父亲已不在,母亲患病,女儿需照顾、上学,全家的重担都压在黄自强身上,可他残了,少了一条腿……那一刻,黄自强万念俱灰,如同掉进冰窟窿,就连活着的勇气都没了。
“有一首歌唱得好: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至少我们还有梦……请放心,你的困难村上不会不管!”支书的话铿锵有力,给了他信心和力量。“摸不了泥刀,就握刻刀,反正咱画岭多的是枯木老树,雕出个名堂来!”
黄自强擦干泪水攒劲干,就真的雕出了一片新天地。画岭山峦起伏,杂树丛生,每逢建房修路架桥,大兴土木,总会挖出树根蔸脑。他拄着拐,瘸着腿,到处翻找“宝贝”,搬不动就请乡邻帮忙。除了吃饭睡觉,他的心思都花在精雕细刻上。又找来根雕盆景书籍,依样画葫芦,加入自己的元素,化平淡为神奇,那些笨掘的木头都“活”了,“立”起来了!
“爸爸,你怎么哭了?”小女孩放了学,看见黄自强抚腿愣在那里,跑过去帮着套假肢,搀扶黄自强进屋。
黄自强拢着小女孩的头发,扬一扬手中的钞票:“闺女,爸挣钱了。你可要努力学习,到城里读初中、高中,上大学!”小女孩懂事地抿抿嘴。
数载光阴飞逝,黄自强搂过的“宝贝”不计其数。有的酷似茶具,古色古香;有的宛若大象,憨态可掬;有的恰如仙女浣衣,裙裾毕现……县城内外,慕名求购者络绎不绝。
山花烂漫时,黄家土砖屋变成了漂亮整洁的平房,水泥路延伸到了地坪。黄自强的“心肝宝贝”坐上汽车,来到城市,飞入寻常百姓家。
又是一个春意盎然的季节,支书和魏明又来了。魏明瘦了许多,黑亮中透出红润,已无书生派头。黄自强见到魏明很激动,两人称兄道弟,熟络得很。屋舍四周高个人头的板栗柑桔,争相啄食的黑鸡白鸭,还有满池的草鱼青鱼,都是魏明引来的财富。
春光灿烂,老人躺在椅上晒太阳,恬静而舒适。黄自强专心致志地摆弄树蔸,一刀复一刀,人与物浑然一体。阳光洒在黄自强的脸上、肩上和背上,像镀了一层金子,熠熠生辉。这个画面总是在魏明脑海重现,如影历历,清晰如昨。
魏明在扶贫日志里这样写道:人生愈雕琢,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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