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两座山,又趟了三条河,我终于站到了王山根——我包扶的贫困户的门前。
我大声喊着王山根的名字,边喊边朝屋内瞅,一个矮小的男人背着一个老太太,正围着一副黑棺材转圆圈,嘴里咿咿呀呀地哼唱着。老太太的头上戴着一顶陈旧的女式军帽。
眼前的一幕让我惊讶,我伫立,伸着脖子,直到王山根将老太太放下,喘着粗气转过身来。
“你这是在干啥?我不解地问。
“我妈今天过九十八岁生日,我背她绕她的“房子”转了九十八圈,给他添添寿。”王山根嘿嘿地笑,一脸满足的神情。
背着活人绕棺材转圈圈能增寿,这我以前从未听说过。我递给他一支烟,让他平息一下喘息,他立即将那只烟插进他老妈干瘪的唇间,从兜里取出打火机,一手擦火,一手小心翼翼的护着老人的脸,说:我老妈也好这一口。
我又一次懵了!这个穷得打了半辈子光棍的王山根竟然如此富有孝心!
进屋,里外查看,王山根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他母亲的这副棺材了。我提着一个小木椅走出来,坐在门外,决定进一步向他询问情况。
王山根打来一壶水,又折回去拿出了两个没洗干净的瓷碗。递水的一瞬,他失去五个指头的右手赫然伸到我眼前,我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于是,他的手就成了我们访谈的第一话题。
王山根的手指头是他当年在打麦场上打麦时,被打麦机割掉的,那时他還年轻,只有二十来岁,有一个订了婚尚未过门的媳妇,可自从他出事后,他的未婚妻外出打工再也没上过门,王山根就一直和母亲过着。他靠一只手和另一只残手种地,可周围山高林密,地多半都是山地,只能种土豆。
一边聊着王山根的家庭状况,一边慢慢做记录,无意间看见王山根的老母亲端着一盆蒸熟的土豆,颤巍巍地笑着走来。
“走了这么长的山路,一定饿了吧,没啥好吃的,先吃几个土豆压压饥,来,快吃,趁热吃。”老人满头银发,慈眉善目。
紫皮土豆!这是我童年吃过的最美味的土豆,紫红的皮,雪白的瓤,沙面可口,数十年不曾遇见,今日一见,满满的甜蜜感顿时从心底升起。
见此情景,我一路上的疑惑迷茫全都打消,原来,我帮扶的项目就在我眼前,不必让我太费心思去寻觅。
“有了,王山根同志,你种紫土豆,我帮你推销。”
说干就干,我们立即行动起来。王山根的紫土豆基地在扶贫资金的推动下进一步扩大,又增加了十几亩种植面积。入夏不久,土豆开挖,我在互联网上推出出售紫土豆的消息才两天,王山根的数千斤土豆便销售一空,我心里暗暗窃喜,这回扶贫工作对上了卯巧,双方配合得相得益彰。
这个王山根啊,你太让我省心了!
从此,王山根和他的老母,还有紫土豆就与我结下了缘份,我感到我们已不在是包扶与被包扶的关系了。我时不时地去王山根家,三人坐在一起,抽烟,喝茶,看云展云舒,聊聊家长里短,享受山间的安静。
一个周末早上,刚起床,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开门,门外站着王山根。一个巨大的编织袋压在他的肩上,继而又撤到地板上。里面装着紫土豆和一些没来得及褪泥的花生。
屋里的空调在响,王山根站在门外,不停地搓手,不停地流汗,任我怎么拉扯,他都不肯进屋。
“我老妈让我给你种了些花生”。他依然搓手,依然在流汗。
我问老母亲最近可好,他低了头:“已经老了,十天前就埋了,那天晚上,我和我妈都听见她的棺材发出一声炸响,像放了一根鞭炮,我妈对我说,你爸叫我呢,我明天就去呀,我老妈第二天就死了!”
王山根依然低着头,依然搓着手。有泪从他的眼角流出。
我感到我的眼睛也一片朦胧。
我决定第二天去老人的墓地寄托一下哀思。
荒草丛生的林间赫然显现出一旧一新两座坟茔。走近,准备焚香祭拜的当儿,墓碑上镶嵌着的两排黄亮的勋章赫然映入眼帘,旧坟冢上的勋章字迹已经模糊,只有新坟冢上的那几枚勋章清晰可辨。那顶旧军帽端正地摆放在她的墓前。
王山根轻声说:“我爸和我妈年轻时都上过前线,在云南和缅甸打过日本鬼子。”
这次,我不仅只是感到惊讶了,我的脑海里时空倾斜,怎么也无法将这位耄耋老人与前线打鬼子联系到一起。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双眼火辣辣的烫,泪水溢满了眼眶。
我只有深深地鞠躬,再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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