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涡河岸边的芦苇荡染成一片暗红。
芦苇环绕的坡地上,黑压压坐满了百十名弟兄。
上首桌案后,端坐一名高大的壮汉。那壮汉神色凝重,左脸的一道刀疤,从眼眶斜伸至嘴角,在血色的夕阳下,如一条小蛇蜿蜒游动。
这壮汉非是別人,乃是名震谯城的巨匪首领,人唤“疤爷”的汤大虎。
疤爷闷声不响,侧耳听听河南岸隐约传来的枪炮声,端起酒碗,喝了一碗,又喝了一碗。脸上的刀疤,便现出了殷红的颜色。
秋风乍起,将四围的芦苇吹得沙沙作响。
疤爷放下碗,眼望摇曳的芦花,深深叹了一口气。
疤爷命苦,十五岁时,父母相继离世,只剩下他和妹子翠儿相依为命,靠打鱼维持生计。
那年,也是这样一个芦花如雪的时节。十九岁的疤爷挑着两半篓鲜鱼,带着翠儿,准备进城卖鱼。
没了父母,疤爷最疼妹子,每次卖鱼都要带上她。翠儿长得漂亮,脑瓜也聪明,虽然刚满十六,但已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
也是该着有事!就在兄妹两人有说有笑,走上涡河大桥时,迎面正碰上谯城县爷的道队。那县爷骑着高头大马,在众随从的前呼后拥下,趾高气扬,横冲直撞。
疤爷素闻县爷的恶行,于是赶紧放下鱼篓,拉着妹子,侧身往桥边躲避。
尽管如此,但还是没能躲过接下来的噩运。
那县爷策马走近,正待怒叱,忽见翠儿虽是衣着破旧,但却长得异常水灵。于是阴笑一声,喝令随从——把这小丫头带回县府,做老爷我的贴身小妾。
众随从一哄而上,架起翠儿就走。
疤爷大怒,虎吼一声,随手抄起挑鱼的扁担,一口气放倒了四五个。怎耐寡不敌众,混战中,脸上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腿上也中了一枪。
眼见身负重伤,救人无望。疤爷一咬牙,纵身跳入河中,泅水逃走。
后来,听说妹子不堪受辱,当夜就跳楼自杀了。
疤爷欲哭无泪,恨透了官府,几次想夜入县署,刺杀狗官,都没能得手。最终,一气之下,投靠了涡北芦苇坡的土匪邓老黑。
由于作战勇猛,又极重义气,疤爷硬是从一名普通匪徒,一步步坐上匪首的位置。与邓老黑不同,疤爷执掌匪帮后,专门劫杀官贾劣绅,从不骚扰穷苦百姓。于是,他的名气越来越响,渐渐拉起一支两百多人的队伍,成为官府谈之色变的“疤脸巨匪”……
月上中天,对岸的枪炮声更密集了。一旁的匪首老三拉拉他的衣角,低声道:“老大,刚才听报信的兄弟说,小鬼子正在加紧攻城。现在就等你一句话,你说咱该咋办?”
“对,大当家的,你说该咋办?俺们都听你的!”下面的兄弟也纷纷附和。
疤爷摄回心神,深思片刻,一口喝完碗中的酒,啪地一声,将酒碗摔得粉碎。而后,一拍桌子,霍然站起,目视众人,朗声道:“本来,咱同城里的狗官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可俺又掂量掂量,毕竟是国仇大于家恨!咱们咋也不能眼看着小鬼子占我谯城,屠杀百姓啊?”
“对,老大说得对!”“干他娘的,跟小鬼子拼了!”众兄弟群情激愤,振臂高呼。
疤爷站直身子,目光扫视坡下站立的两百多名兄弟,继续道:“今夜这一去九死一生,俺汤大虎也不强求,愿意跟俺去的,大家痛杀一场;不愿意去的,等会儿把钱分了,咱兄弟也算是好聚好散!”
沉默片刻,不知是谁带的头,众兄弟忽然齐刷刷跪在地上。有人哽咽道:“咱们兄弟一场,是生是死,决不分开!大当家的,你就下命令吧!”
疤爷长叹一声,转过脸去。脸上的刀疤,更加殷红如血。
午夜时分,正当谯城芨芨可危之时,突然从鬼子的后方杀出一队人马。这队人手执大刀,杀人敌阵,彪悍异常。
日本兵阵脚大乱,慌忙调转枪口,仓促应战。
谯城得救了。而这队奇袭的人马,也在鬼子的枪弹中一一倒下。
次日黎明,守城军官眼望城下横七竖八的尸体,问身旁的副官,“是哪支队伍救了咱们?”
副官敬了个军礼,回答道:“听说是刀疤脸和他手下的那帮土匪。”
军官脸现怒色,瞪视副官,叱道:“如此慷慨重义之匪,也该称他一声‘汤疤爷吧!”
言毕,脱下军帽,朝着城外的战场,深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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