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有些莫名其妙。
他和她见面说不到几句,就开始吵嘴,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总是捡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唇枪舌战。
他烦,她也烦。
吵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冷战。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彼此耗着,在心里都装着鲁迅先生的话: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果然,就爆发了。
那天,天空飘着雪花。小城好多年没下雪了。飘雪,成了小城市民在朋友圈里喧嚣的一件喜事。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晚饭,他与朋友们约了个酒局,赏雪。本来心情很好,装着一肚子酒,还有一头发雪,他特别快活地踉跄回到家。进门,灯亮着,她坐在火炉桌旁,瞟也没瞟他一眼,只顾看着电视,偶尔还笑两声,像个雪人,冰冷冰冷。他顿时凉了半截腰。
几个拐步就歪坐在沙发上,眯缝着眼睛,斜睨了她一眼,她依然看她的电视节目,似乎当他不存在。没管那么多,他趁着酒兴,咕噜咕噜说了些“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之类的话。说完了,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挤出一句:尽是些酒话,鬼用。
你说没用,那你说,哪门搞。
還能哪门搞,这么过下去,彼此都累。
你的意思是说,离婚?
离就离,了不起么?
社会上离婚的多的是,是没么子了不起。那你考虑好,不要一时冲动,想好后,你拟份协议,我肯定签字。
话不投机,不如睡去。酒也喝多了,倒头就打上了呼噜。
第二天醒来,头扎扎地疼,窗外白闪闪,亮堂堂。起床推门一看,小山城被雪完全覆盖。他突然想起郑板桥的一首诗来: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睛云淡日光寒。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是的,雪景很美,但怎么感到如此百无聊赖,孤独无依呢?
他想了一天,想过去想过来,翻来覆去地想,也没想出个什么头绪。只觉得吧,人到中年,真的累。上有老下有小,本来就在责任的气球里小心斡旋,生怕担负不起,扎破责任的气球,让自己垮下来。而两口子却突然彼此看不习惯了,其实又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就是些刷碗、拖地、洗衣服、晾衣服、折衣服之类的一些无关痛痒的琐碎。这不是瞎折腾么?不过,又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如果她真的写了协议,硬要签,就只好签喽。
想了一天,也很疲倦。回家的脚步好像灌了铅,重得要死。但还是回到了家。她没在家。她早上从另外一间房子冒出来,抛了一句,晚上我到学校陪姑娘去了,就摔门上班而去。姑娘在读高中,他们在学校租了一间居室,开了两个铺位,她晚上常到学校去就寝,顺便了解姑娘的学习状况,也算是陪读吧,做母亲的,真还是很辛苦的。
打开灯,坐在沙发前,冬日的烤火桌上赫然摆着一份离婚协议。他瞥了一眼“离婚协议书”几个字后,就没往下看,好像没力气看,又好像不是。
他决定给姑娘打个电话。掐准时间,估计姑娘已经下了晚自习,他把电话打了过去。姑娘很快接了电话。寒暄会儿后,他郑重地说,假如和你妈妈离婚,你是什么意见?
早就晓得你们天天在吵架,如果实在过不下去,你们就离呗,又影响不到我。只要你们爱我就行了。
姑娘轻描淡写一句,说完还哈哈一笑,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认真点,不是和你开玩笑。
等下,等下。
好像听到姑娘的脚步声。
先妈妈在边上,不好说。听,妈妈又在催我,来哒,马上来。爸爸,爸爸,妈妈喊我马上过去,不和你哕嗦了,悄悄儿给你说,鬼才想你们离呢。
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机,才慢悠悠地拿过离婚协议书仔细看了起来。
协议上,分甲方乙方,甲方是他,乙方是她,其他无外乎就是写着孩子的抚养问题,房子、股票的归属问题,债务的偿还问题等等一大堆。看完后,他在后面加了一条内容,在甲方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就放在桌子上,任它去。
第一天没有动静。第二天依然没有催他到民政去。第三天,她在厨房里洗菜做饭,他走过去问,你怎么没有签字呀。她顺手甩了他一脸洗菜水,噗嗤笑了一下说:讨嫌,滚一边去。
原来,他在离婚协议书后面这样写了一句话,那就是:离婚后,甲方归乙方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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