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城的河街豆腐巷儿,好多年了,好多人,都住那儿。庸城七、八十年代时,青妹儿还小,可是几岁大的青妹儿最喜欢豆腐巷儿。豆腐巷儿里小伙伴多,天一擦黑,夜饭一吃,那些小伴伴儿会象出栏的鸭子嘎嘎嘎地从豆腐巷儿里跑出来。一大嘈娃子们不玩到晚上十二点是不会进屋的。那时的青妹儿,早站在豆腐巷口口边等好久了。她不太敢进巷子,因为巷子里进去十几米远就是个有红五角星标志的两层木板楼房。听说那里面,住有地主婆婆,只要看到不认识的小孩儿从那儿过路,便会跑出来用长长尖尖的指甲掐进你的肉里,让人又怕又疼。青妹儿才不敢进巷子去呢。
虽然那些小伙伴都说,没有地主婆婆了,地主婆婆早死了。于是,青妹儿有一次跟着小伙伴们站站兢兢进去了。当经过那栋木屋时,青妹儿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飞快地用眼睛扫着那栋木屋的大门口,大门口有两三条长长的青石板横在门槛下,最下面的两块已长了些许似有似无的青苔。而最上面的一块,却是溜亮溜亮的。青石台阶两旁有两个张着大口龇牙咧嘴的石狮子,石狮子本应该是含有石珠的,石珠却不见了。有一只石狮的耳朵残缺着一角。大门内黑乎乎的,看不見啥,只隐约看到一个楼梯,一个木楼梯。大门的上面,画有一个大大的红五角星,好大的五角星。大门一边则挂着一个木牌:水果仓库。
那是青妹儿第一次看到那传说中的地主婆婆住过的屋子。也就是那次看了后,青妹儿胆子大些了。
渐渐地,青妹儿敢独自一人去豆腐巷儿找小伙伴玩了。青妹儿觉得小伙伴们没骗她。解放前的地主婆婆儿早没有了。只是青妹儿心里,却很是怕地主婆婆这几个字,每次进巷子快走到那屋旁边都是一阵风冲过去的。跑过去后,青妹儿总是心有余悸地朝后望望。青妹儿还是对那大门内感到恐惧。那两扇大门关着时还好,要是开着,里面总是黑幽幽的。所以,青妹儿即使想找小伙伴们玩儿,也是只敢进去过几次那巷子。
十多岁后,青妹儿进豆腐巷的次数多了些了。豆腐巷,有一家庸城最大的豆腐坊。妈妈爱吃豆腐,妈妈煎的豆腐也特香。黄黄的,外焦里嫩,放上几片蒜叶,咬进口中,那是扑鼻的香。可妈妈对青妹儿说,不是煎的好,而是豆腐好呢!
豆腐巷的豆腐,自有一股泥香味。走进豆腐巷,未进豆腐店,便有一层老也没干过的脏水从店内的小斜坡上浸下来。青妹儿每次都要踮起脚尖慢慢绕开那流着的浑水走进店。店里人多,青妹儿往往买几块豆腐要等上老半天。青妹儿心里烦,每次到粮店买米也要排队,买米要拿米本子和钱。可这豆腐只要拿钱,怎么也要老等,老排队呢?
青妹儿想不明白,妈妈为何总是要她来买这些要排队的东西。青妹儿也不明白,那么多板冒着热气的豆腐,只要被店家老头手里的细柳叶刀轻而熟练地几开几划。那些个热气腾腾的豆腐块子就急不可待地被小心翼翼地装进背篓里、萝筐里、菜篮里、脸盆里。生怕弄坏一丝丝。青妹儿很奇怪,那些人都要把豆腐弄哪儿去了?难道买豆腐的人都和妈妈一样,把豆腐放在锅里煎么?也是哦,妈妈的煎豆腐,青妹儿是百吃不厌的。想必那些人也和青妹儿一样?
女大十八变。长大的青妹儿好好看。一家有女百家求,青妹儿很快就找着了好人家。结婚那天,接亲的队伍接出了水灵水灵的青妹儿,要顺着南门口往十字街去夫家。青妹儿却要接亲的队伍绕进豆腐巷,再转向大街走。接亲的队伍便一路吹吹打打向豆腐巷穿过去。
沿途,河街的人啊,豆腐巷儿的人啊,听到热闹的鼓乐声。都跑出门外看,看新娘子,看青妹儿,就连豆腐巷儿那几只红红的大鸡公,都被热闹的鼓乐声惊吓得扑愣着翅膀连飞带跳地上到了那些木屋顶上的青砖瓦上。好看的青妹儿出嫁了,很多年都没有回到河街,没进豆腐巷儿……
后来,后来青妹儿最后一次去豆腐巷儿,是和拆迁部的人一起去的。豆腐巷内的居民已搬走了很多。青妹儿和拆迁部的人走进了那座老屋,地主婆婆住过的老屋。还是那道门,还是那两个石狮子,还是那青石板台阶儿。房产公司随行的工作人员介绍说,这屋子的后面,几十间木板隔房,都是和老屋连着的,包括中间的天井,都是要拆掉的。只有后院那面青瓦墙,那面翘檐画楣的宗祠墙,是不会拆的。它将和大门两边的石狮子一样,成为将要新建的民族文化新街的一景。青妹儿边听着,边走到那些个断窗破门的小隔间木屋里探头探脑地看。同事问她看什么呢?青妹儿神秘地一笑:“我在找住在这里的地主婆婆呢。手指尖尖长长的,掐人可疼了……”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