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敬之

　　

　　这天下午，高中教师褚一民带儿子逛超市，回来时路过市民广场。正值春末夏初时节，银杏树叶子小而嫩，时而打打闹闹，时而窃窃私语。树下的草坪上，矮秆波斯菊傍着美女樱，大丽花牵着报春花，雏菊拉扯着松果菊，闹成一团。

　　褚老师一边走，一边和儿子说着闲话。

　　忽然，褚老师住了口，眼睛一亮，在对面一个人身上停住了。原来，他看见了一个前几年毕业的学生！

　　这是一个女生，长相很漂亮，属于人见人爱的那种——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孩子，见了这样的美女，都要忍不住多看一眼；如果你是小伙子，眼睛还会发亮。

　　不过，褚老师显然过了眼睛发亮的年龄；现在，他的眼睛之所以发亮，只是因为她是他学生，他非常熟悉她，而且帮过她很多忙。

　　褚老师想起高一的时候，这个女生的外婆去世了。去不去奔丧呢？她的妈妈很开明，让她自己拿主意。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外婆是安徽人，如果她去奔丧，前后要耽搁好几天。去吧，担心学习受影响；不去吧，对不起外婆——她从小是在外婆家长大的。

　　她来请教褚老师。褚老师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要去！学习时间还有，奔丧只有这一次；上课的日子很多，外婆只有一个；课程耽搁了可以补上去，丧事错过了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于是，她请了三天假，参加了外婆的葬礼。回来以后，她对褚老师说：“我这才体会到什么是亲情！”

　　此时此刻，这个女生显然也看见了褚老师。只见她洁白的脸上笑靥如花，左顴骨上的一颗黑痣欢快地跳动着。由她这笑容，褚老师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还是在高一的时候，一天上课时，在行政楼天井里，褚老师看见这个女生在哭；一边哭，一边把书本打捆。褚老师忙上去问道：“怎么回事？”

　　女生哽咽着说，她已经交了钱，可是丢了收据；班主任就说她没交钱，要她补交。她坚决不补，班主任就不让她进班。一气之下，她说：“不念了！”于是搬出书本打捆，准备回家。

　　褚老师赶忙安慰她，让她等一等。他赶到财务科，寻找收据存根。有日期，有班级，有姓名，存根很快找到了。褚老师把存根复印给班主任，师生矛盾得以缓和，这个女生回到班级，继续读书，直到后来考上大学……

　　此时此刻，双方距离愈加近了，女生加快了脚步。高跟鞋敲打在柏油路面上，发出哒哒的响声，节奏鲜明。脚步带起了微风，把女生的裙子吹向身后，露出白皙韵致的小腿来。见到学生如此，褚老师也不好意思慢吞吞的了……

　　他忽然又想起，见到尊长要加快脚步，还是他提醒她的呢！

　　有一次，这个女生的妈妈到学校来，女生去迎接她。女生老远就看见妈妈，拎着两个方便袋，可女生还是不紧不慢地走。她妈妈走后，褚老师就把她从教室叫到走廊，单独对她讲：“记住，见到尊长脚步要加快！”而今，这个女生已经把这个动作做得很娴熟了。

　　看见女生听从自己教导，成长很快，褚老师心里涌起了骄傲感。

　　女生更近了，还向褚老师举起了右手；褚老师也举起右手来。女生轻启红唇，要问候老师了；褚老师也不敢怠慢，张开嘴巴喊：“白雅静——”

　　可是，这三个字最终没有出口。因为她分明地听到了女生叫道：“冯局长！”

　　褚老师一愣：我不姓冯，也不是局长啊！

　　此时，他才注意到女生的眼睛。从大方向上看，女生的脸是朝着自己的，笑是给自己的，手是为自己举的；而女生眼睛里的瞳孔，却一直朝向自己的身后！

　　褚老师转过脸去，看到了某局局长冯卫兵。他是褚老师师范大学毕业之后教过的第一届学生。

　　褚老师赶忙回头，紧走几步，儿子忙不迭地跟上去。等褚老师重又放慢脚步，儿子有些不解地问：“爸爸，你刚才举手干什么呀？”

　　褚老师道：“脊背痒痒想挠挠，手举起来又不痒痒了。这世界上的事情呀，还真不好说！”